赊小鸡

　　深夜下班，低着头裹着大衣在寒风中匆匆往冰冷的出租屋赶，城市里很难看到星空，只有高楼透出暖黄色的灯光。一张传单乘着风从我面前飘过，我瞟了一眼，一只黄色的小鸡仔印在传单中央，我立马撒腿去追那传单。故乡那“赊小鸡来～”的声音远远飘过，奶奶那慈祥的双手也向我伸来。我环顾四周，看到了自己肉嘟嘟的小腿，还有奶奶红色砖房前那棵老枣树，一群黄澄澄的小鸡仔从我面前跑过，展开羽翼未丰的小翅膀，在篱笆旁低头认真的找着虫子……

　　每到开春，老枣树努力地发出新芽，爷爷开始搭秋千时，巷子外便会传来“赊小鸡来～”粗犷悠长的声音。奶奶这时就会停下手里的活，吩咐我，去把赊小鸡的叫来。我总是很爱干这份差事，一是我喜欢在爷爷奶奶面前展示我能跑的天赋，二是我很喜欢奶奶养的金黄可爱的小鸡仔。

　　赊小鸡的人慢吞吞地推着黑色的自行车来到门前，小鸡仔在后座绑住的大木箱子里叽叽喳喳地叫着。赊小鸡的人将车子支好，接过爷爷递的烟，便到门口的石台阶上坐着，闲适的一口一口吐起烟圈。奶奶这时就会去自己挑小鸡。她把木箱子打开，仔细端详起来。

　　我太矮，是看不到箱子里的小鸡的，急得我围着车子团团转。小鸡仔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叫的更为迫切。爷爷这时便会把我抱起，看那金色的肉团子。每只小鸡额头上，都会图吉利点个红点，听到有人，它便会抬起那黄色的小脑袋，用那圆圆的、黑的发亮的小眼睛歪着脑袋看你。奶奶裹着黄色的头巾，黝黑健康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像看小宝贝一样挑选小鸡仔。奶奶将它们捉住，翻过来看看肚子看看腿，手像是有魔力一样，小鸡在她手里都停止了尖叫。经过反复挑选，终于挑好了十几只，放在牛奶纸箱里。

　　我立即挣脱爷爷的怀抱，从奶奶手里接过纸箱，轻轻地抚摸小鸡的脑袋。小鸡仔们好像也知道了这将是它们的家，不再叽叽喳喳，安静地趴了下来。黑色的小眼睛东张西望，流露出新奇的目光。

　　赊小鸡的人烟抽的差不多了，起身寒暄几句，记下姓名地址，便推车离去，古老幽静的村子里又回荡起“赊小鸡来”的声音。当下是不算账的，是要赊账的，等秋天到了，小鸡长大羽翼丰满了，赊小鸡的人便会挨家挨户回访，数数活下来的小鸡数量，根据这个算账。

　　没人会赖账，没人会故意藏几只鸡少给一点，乡亲们之间的真诚与信任，就像一段朴实无华的乡村野调，永远回荡在我记忆的那个年代里。

　　那棵老枣树已结不出枣子，奶奶也早已不养小鸡，甚至老房子里，也荒草满园，不再住人了。我停在路边，终于没有追上那张传单，也不会再听到“赊小鸡来”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