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病记

　　昨夜，我又流鼻血了。

　　看着洗脸池里不断滴下的猩红色，再看看镜子里日日减少的头发，诺大的黑眼圈仿佛在嘲笑我过得越来越像个小丑。

　　可是我可笑不出来，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五次流鼻血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月开始，我的身体越发虚弱。我——该不会得了什么病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出门奔去医院。外面的空气很凉，但也没有我的心里悲凉。因为担心了一夜，今天我面如死灰，看起来更像个身患重病的人。

　　上了公交车，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我不知道这次去医院对我的未来会不会有着重大改变。这趟公司像是一辆去向未知终点的车，让我脆弱的灵魂忐忑不安。

　　这时，上来一位孕妇。这要是以前的我看到，就眯着双眼假装睡着。我妈说她那会儿怀着我的时候，也没人给她让座，不照样把我生下来了，现在的女人怎么瞎JB讲究那么多。可这次不同，这可能是我短暂人生中，为数不多的让座机会了。

　　我站起来，对那个孕妇说：“你坐吧。”孕妇冲我微笑着说了声“谢谢。”我说：“不用谢。”“没什么，都是我该做的。”我像个绅士般做完这一切，仿佛感到车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赞许的看着我。“切，这也没什么吗，不过是让个座而已。”虽然我脑子里这么想，但心里仍有一丝开心和骄傲。

　　下了车，走在路上，想起刚才的孕妇，就想到了孩子。是的，我还没有结婚，更别说孩子了。都怪现在女人的要求太高了，相处起来太难。没钱时要钱，有钱时又要人陪。

　　忽然想起了前女友，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子。她既不要求我有钱，也不缠着我陪她，但我们还是没能走进婚姻的殿堂。因为我想要再看看，我还年轻，也许后面有个更好的，胸大的女人等着我呢。后来，不出所料，我们分手了。

　　以前我觉得自己没有错，人生还那么长，以后的事谁说得好呢。可今天，我很失落，在跟她分手之后，就再也没有哪个女孩肯接受我了。现在，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好想有人陪我走完剩余不多的日子，可是我去哪里再找个如她一样好的女人呢？

　　翻了翻微信，还有她的号，幸好当初分手时没删除她。我试探性的给她发了一条信息：“你最近还好吗？”很快，她就回复信息了：“很好。”这个回复速度很是让我惊喜啊，她也没有删除我的号，回复得也很快，莫非她一直没忘记我？我受到鼓舞，立刻又发了一条：“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那段日子很好，谢谢你。”她又马上回了过来：“我是她男朋友，我们现在很好。”看着这条回复，我的火一下冒上来了，草，你丫谁啊，拿着我女朋友，不对，前女友手机回复，你配吗？我感到嗓子一阵发紧，想打电话过去骂丫一顿。

　　但，不行，我是个为时不多的病人。我不能再骂人了，我要给这个世界最后留下美好的印象。也许，是我太自私了，我还是祝福她吧。我回了一条：“兄弟，照顾好她，她是个好女孩。”对方甩回一句：“神经病。”我压住3米高的怒气，告诉自己不生气，不生气。要不是死亡的恐惧将我变为一个柔弱无助的病人，我早就拿着40米的大刀杀过去了。

　　说到生病，好想吃一碗妈妈熬得粥啊。我从家里搬出来，在外工作已经3年了。因为我总嫌爸爸妈妈太唠叨，什么都要管，太TM烦人。每年春节别人都盼望着回家，我却想尽理由不回家，外面的生活太自由了，我一点都不想回去。但现在，我生了重病，可能要过早的离开他们了，他们尽了百分心力把我养大，可我还没有回馈给他们一分。钱，我自己挣得都花干净了。家，也几年没有回去了，不知道现在家里怎么样了。

　　挂完号，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我打通了家里的电话，等了好几秒，我都要挂了，电话才有人接起。“咳，咳……谁啊？”妈妈的声音变得苍老了，我竟一时没听出来，愣了一秒，“妈，是我。”“哦，哦，是儿子啊……”妈妈声音变得大了起来，“是咱们儿子来的电话。”她跟同在屋里的爸爸说着。“妈，你们最近身体怎么样啊？你怎么咳嗽了？”“哦，老毛病了，咳了有一阵了，没事的。你不用担心。”妈妈解释说。“我爸呢？”“你爸前几天摔了一跤，现在走路不太方便，在修养呢。”“你们怎么没跟我说啊？”“你不是工作忙吗？不用担心，我还能照顾你爸爸。”听到这里，我嗓子有些哽咽，一时说不话。妈妈继续唠叨着：“你不用管我们啊，我们吃穿都没问题，倒是你，你一人在外，一定要注意休息，工作别太累。对了，我前两天看新闻，说现在这个外卖啊，有些不是很正规，你不要总点外卖吃啊。工作忙没时间做饭，就去餐馆里吃，不要省钱……”妈妈每次一唠叨起来，就说个没完。但这次我不烦，真的一点都不烦了。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一辈子听她这么唠叨下去。

　　“好了，妈，先不说了，我一会儿给你们打点钱过去。你和爸别省不得钱去看病，都去正规医院看看。我最近这几天看看抽时间回家一趟。”“哦，你要回来了啊？太好了，太好喽。儿子说他要回来了。”妈妈兴奋得像个孩子，我听见电话里爸爸微弱的声音说着“好，好。”“那你回来想吃什么啊？妈妈给你做啊。”妈妈继续问，“到时再说吧，我吃什么都行，老板叫我了，先挂了啊。”我匆忙地挂了电话，这次编的瞎话不再是为了结束妈妈的唠叨声，而是我不想让妈妈在电话里听到我哭的声音。我胸前的衣服早已被眼泪打湿了。

　　我越想越难过，哭得声音大了些。这时，有个小伙子在我面前停下，关切的问：“兄弟，怎么了？没事吧？”我刹车一样忍住了眼泪，深吸了下马上流出来的鼻涕，红着眼睛，摆摆手说：“没事，没事。”小伙子叹了口气，说：“唉，来医院的有几个是没什么事的啊。不管大病小病都够让人难受的。”接着他安慰我：“但我们要有坚强的内心去面对疾病，才能早日战胜它。”这要是平时，我肯定白他一眼，然后骂一句“傻逼”，但今天生病让我脆弱，我非常懂得他的意思。“谢了，兄弟。”“没事。”他走之前还不忘握紧了拳头，冲我做了个加油的的手势。我们虽然第一次见面，却像是多年在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我感觉身上突然有了力量。

　　看着小伙子离去的背影，我想起多年前我也有过一个兄弟般的朋友。但因为我欠他350元没还，我们就掰了。我瞧不上他，觉得区区350元就能断了我们的兄弟情，太TM小心眼了。到最后钱我也没还给他。虽然是他小心眼的错，但今天，我还是格外想念他。试着在微信里给他发条信息，显示“对方不是好友，信息无法发送”，草，这孙子还把我删了，真TM小心眼。我登陆了自己另一个微信号，把性别改成女，头像改成当年我们心中共同的老婆——日本女星新垣结衣。然后申请加他，不一会儿就通过验证信息成为了好友，这么多年我还是很了解他的。“你丫还是那么色。”我的第一条信息开门见山。“你是？”他回复，“我是李宏渤啊，难不成你以为真是新垣结衣啊。”过了两分钟，回复：“哦，你好。”这么客气的回复，我有些不满，这么多年丫还生气呢，草，真行。我抑制住想骂人的心，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也许马上就离开这个世界了，在临走之前，我想我应当与这些年的误解做个了结。

　　“你是不是因为当年管你借的那350元没及时还你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呢？”我问他，等了5分钟，他并未回复。我给他发了个350元的红包，对方接收了。“那现在，我们的误会是不是可以解除了？”这句话发送之后，又显示“您已不是对方好友，无法发送该信息”，这孙子又把我删了。

　　这次我已经不再生气了。回想这辈子，我真是个失败的人。我做过逃课的学生，气得老师直哭；我做过渣男，一度让女友失去了对爱情的信心；我做过职业差评师，为了挣钱不知道毁了多少家淘宝店铺；我做过不讲信用的人，为了350元丢了每天帮我在食堂打饭的兄弟；我做过……太多太多的错事。

　　但，今天我为了与人生中那些对不起的人和做错的事做个了结，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了，他们不想原谅我，我不怪他们，那是因为他们对死亡一无所知。在死亡面前，我们每个人都是毫无尊严，赤裸着跪在它面前，乞求过去原谅，来获取一丝内心平静的低等生物。

　　我要赤裸裸的来到这个世界，赤裸裸的离开。打开淘宝，把心仪已久的那套昂贵的主机和显示器买了下来。反正也不可能找到人陪我了，那就打游戏打到死吧，人生不就是一场游戏一场空吗？

　　“李宏渤请进诊室。”终于轮到我看病了，医生询问了我的病情，大致了解了一下我最近的饮食、睡眠和家里环境，皱了下眉头。来了，要来了，这一切终于要来了，死亡的审判。我微微眯起眼睛，来吧，我准备好了。“你这个就是暖气太热，屋里太干，平时饮食上以辛辣为主，再加上长期熬夜，许久不运动。没什么大毛病，回家多喝水，多吃水果，最近一阵不要吃辣的了，如果可以的话买个加湿器，没条件的话，就盛一碗水放暖气上。”医生一连串的说。“什么？我没事？”懵逼的我愣住了，“是啊，你这就是屋里干燥，还上火，现在的年轻人爱熬夜，吃外卖，这些都是不良的生活习惯。好了，下一个病人。”医生不耐烦地催促我。

　　出了诊室的门，我开心得像个隔壁家的孩子。想旋转跳跃，想放声歌唱，想……不行，先想想中午叫什么外卖庆祝一下，今天下个血本，点个100块钱的。哎呀，刚才买了昂贵的主机和显示器把钱都花了，不行，还得申请退款。

　　“你好，我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拿我手机下了这笔订单，我现在找你申请退款。”店家发信息说：“亲，您这笔订单没有质量问题，没法取消订单呢。详情页里写明了的。”“我儿子才三岁，他瞎玩我手机下的订单。这个我必须退啊。”“亲，这个真的不可以呢。”嘿，看着店家死不改嘴，我气不打一出来，今天爷不出手毁了你们，你们TM不知道什么是职业差评师。

　　正在跟店家胶着状态的时候，收到妈妈来的信息问我想吃什么，手机卡顿了一下。我不耐烦的回复她：“公司临时加班，先不回去了，再说吧忙。”然后马上转换到旺旺，继续骂店家。

　　公交车来了，上了车，坐到座位上，继续用手机打字骂店家。这时，一位老人站到了我身旁，我用余光瞥见了，把手机放得更低，头往下埋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