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风中的盐焗鸡
转眼就到了2018年尾，天凉好个秋。
是啊，一直在忙着忙着，慢慢对家的记忆也渐渐不明晰，唯一记住的也是以前回家必定会吃到的盐焗鸡，那种被粗盐充分炙烤的鸡肉，皮爽肉嫩，掰开鸡腿，吮这顺着骨头留下来的汁水。吃到末尾，那咸鲜的鸡油还能让我拌上一大碗白米饭，这口鸡油饭这才是最压轴的精华，仿佛鸡肉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的前缀。
吃罢，便丢下碗筷，砸砸嘴，便带着满足的身躯躲进被窝，一扫旅途的疲累。而清香纯粹的盐焗鸡，便是我对家的最大味觉感受。
近几年父亲一直大病难愈，身体大不如从前，做饭菜的手脚也不灵活，每次下厨房不到一会儿便要坐下大口喘气。恰好我在外，无需料理，索性整日清粥小菜，填饱个肚子，也乐得清闲。
但在我每次回家前，都免不了父亲的几通啰里啰唆的问东问西，烦。
“买好车票了没有？”
“买了？”
“几点的？记得早点出发，别把时间掐的死死的再出门，万一漏了个啥，路上塞一塞，可有你难受的，这叫什么，预早好过预迟，你这人就是这样，别老让自己那么被动……”
“行了行了，有分寸，你先赶紧吃饭，我还在忙呢”
“忙啥忙，你爸说你几句别不耐烦，回来想吃什么，我好去买菜。“
“可以了，就你那身子……”喉头一紧，下半句难以说出口
果然还是盐焗鸡最好吃，又简单，去市场选个上好项鸡，托老板杀好除毛，再捎两块干荷叶，三斤粗盐。就我爸那自以为是的风格，肯定免不了往鸡肚子里涂抹各种腌料，再缓缓往鸡屁股倒入小半碗沙姜汁，包裹好荷叶，撒上粗盐，等待的就是美味了。
在父亲还健康的好些年以前，还算是个饕餮者，经常和他那些工友们出去胡吃海喝，偶有在外学几招乡间风味小菜，便拿回家显摆，自作聪明。炖个鱼还要放几颗腌渍山榄角，戏称“山水人间”。
他也老是在我面前显摆。
“别以为你妈妈做菜那么好吃，还不是我教的。你妈刚嫁过来，连杀个鱼都划破手，什么都不会，我手把手教到现在才会做饭，女人不会做饭怎么行！”
也正是因为好吃，吃出一身毛病，养病的时候也还经常惋惜，“健康真的很重要，以前不懂，老是胡吃海造，现在病了，少了好多口福。”
病了这几年，我还真的发现父亲开始转变了，一个人坐着的时候，老喜欢喃喃自语。
“还真的挺想念你妈那道卤猪大肠，真不知道咋能那么好吃，滑溜溜，入味浓！哎呀，可惜现在吃不着了，唉……都是命不好。”
以前照着他那不饶人的嘴，说什么也不会承认母亲的好。
我和我姐也是会心一笑，得了，现在没人和父亲拌嘴，这半老人家还真的是闲了，以后的日子有他好受的。
我也经常调侃父亲：“你得了吧，以前有你吃的时候，你还嫌浓淡，这下没得吃才想起妈的好来了？”
“多一个人，总算有商有量。你妈在的时候，床头唠几句明天买什么菜，第二天也就有个盼头，现在剩我一个人想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哪想得过来那么多。”
这也是他难得的消遣，原因是医院有人气，尽管医院总给我不好的回忆。
医院科室的护士和医生也是他的老交好，看见他来便相识问候，“黄叔，又来啦？这几天好点吧，记得吃得清淡点，别老吃那么多肉。”
我和父亲也是尴尬一笑，难。
我拿着诊单，去窗口排队，叫父亲在等候区上坐着。
当我拿完药，转回头时，我看到的是一个老人，他坐在椅子上，体型消瘦，佝偻着腰杆，左手搓着笨拙的右手，四处张望。宛如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婴儿。
我心头一阵抽痛，小时候觉得身板四肢可以撑起一座山的父亲，真的老了。
还记得15年的冬天，父亲因为病情加重住院观察治疗。医生开了最严格的限油限盐的医嘱卡，父亲叫苦连天。
一日，趁我姐不在，父亲怂恿我去熟食铺斩半只盐焗鸡回来，和我分吃。被我拒绝了，他便赌气开骂，我拗不过，只好顺从买了小半只盐焗鸡。
父亲看着那油光闪闪的鸡，眼里发光，马上抢过去吃，我心里有愧，不敢让他多吃，也只好和他抢，我吃多一点，他便能吃少一点。
我也只能哭笑。
看着垃圾桶那吃剩下的鸡骨，想着，吃吧吃吧，再吃也能吃多少呢？活成如今的样子，还不如图个嘴瘾快乐呢。
我也好久没回家了，父亲的电话再也不会响起，也很难再听到啰里啰唆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