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对门

　　白云家对门就是绿水家。虽然两家住两对门，但刚入住时，两家收入和社会地位却有天壤之别。白云是市里环卫站工人，收入不高，丈夫黑土是市某局的小科员，夫妻俩月收入加起来不足两千元。而绿水，自己是正科级公务员，老公青山还是市人民医院有医学博士学位的主治医师，夫妻俩月收入超八千元。 白云知道自己肚里没多少墨水，所以处处学会谦逊，说话都没大声过。绿水年轻美貌，为人爽朗，对朋友也很好，逢人都给笑脸。两个女人都是容易相处的人。两家既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平日里少不了互借根保险丝或螺丝批之类的小物件，谁家外出了，也会交代对方帮留意一下家门。于是半年下来，两家就熟稔了，闲得荒时，两家女主人就爱串门。 绿水家富足，食有鱼，出有车，所以白云刚开始就爱主动去她家。白云看到绿水的儿子聪明安静，家里装修得金碧辉煌，总统套房般的享受，很是羡慕，不时总爱赞叹绿水和青山一番，说他俩能干，过得是神仙日子，般配极了。绿水听了，常常不以为然，当着白云的面，如数家珍般讲述青山种种无能的表现。说青山是高分低能，别说装修房子的事不会了，就连菜也没一个煮得可口的。每天除了看书就是上班，像个木头人，书呆子一个，就会动手术刀，没情没趣。跟这样的人过日子，命都会短几年。青山听了，脸一阵红一阵白，当着白云的面，他无语，不争不辩。 白云觉得，绿水对谁都好，就是对青山太不客气了，经常面目狰狞。她只好安慰绿水说，算了，和谁在一起不是过日子呢？你家这日子还不叫幸福呀？你说青山没本事，可没本事的男人比较安全。绿水说，得了吧，他收入虽然比你家的高，却活得像个窝囊废。白云每次去绿水家串门，都会听一番绿水当面数落打击青山的话。白云看到青山欲言又止，想发作又强忍住的样子。渐渐地，白云就不怎么愿去绿水家了，她怕自己的到访刚好给绿水提供不停地唠叨和倾诉的机会，怕青山受太多的委屈。 白云少去绿水家串门儿。绿水不习惯了，你不来我家，我就去你家。闲来无事时，绿水就到白云家聊天，看电视。黑土虽是个小科员，无官无职，却非常忙碌，经常加班加点为领导写材料。白云帮不上忙，就跟五岁的女儿达成共识，对黑土说话，只能说建设性的话，不能让他雪上加霜，不能外面的忙帮不上，回到家还给他添麻烦、受委屈，不能让黑土内外交困。绿水在白云家聊天时，每次看到黑土回家。白云和女儿就说，“了不起”回来了。黑土听了，笑逐颜开。等黑土吃完两碗饭，她们又赞黑土“真了不起”。等黑土收拾碗筷去清洗，她们又说他“非常了不起”。黑土听了，开怀大笑，有时会激动得一鼓作气，把女儿举起来，坐在他肩上，在客厅里转圈，白云在后面追着，说：“非常了不起啊！”黑土一直笑着。绿水第一次看到这情景，觉得既肉麻得起鸡皮疙瘩又忍不住偷笑，心想：一个小科员，就了不起了？还非常了不起？真是好笑！当着我的面，这么作，夸起老公来都不要脸了。我听了都脸红。也不看看姑奶奶是什么级别。 可是白云母女俩每次都这样夸黑土。看多了，绿水也就看惯了。知道白云不是显摆给她看的，她们做得挺自然的。有时候，白云陪着绿水说着话，听到楼梯里黑土上楼的脚步声，就会忙招呼女儿和她一起站在门口，微笑，点头哈腰地恭迎黑土，说：“主人回来了，了不起回来了。”黑土笑了，笑得很大声。黑土喜欢当家作主人的感觉。 绿水说，白云你真能逗。白云说，呵呵，穷开心呗。我跟女儿约定了，对黑土如果想说三个字，便说“了不起”。四个字，说“真了不起”。五个字，说“非常了不起”。假如想夸张一点，可用六个字，说“非常了不起啊”。反正夸奖不要钱，我们大方地给黑土。我们没钱，作为家人，能做的只能这么多了。绿水想，这些幽默滑稽的动作，她是打死也做不出来的。做了，她家那“没本事的”也许会认为她发神经病。唉，过日子，过日子，凑合着过吧。一转眼，十五年过去了。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黑土变成了正处级领导，白云也因为夫荣妻贵，更换了工种。而对门的绿水和青山却离婚了。一直被绿水抱怨没本事的青山，离婚后去了国外，拿着高额年薪。他们的儿子也跟青山到国外求学了。四十好几的绿水，是再婚也难，独身也难，感觉自己活得很失败，索性就卖掉白云家对面的房子，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