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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

2018-12-05 21:34:26 作者:8发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将夜

  刘洋无数次在梦里看见过的,是七岁的她站在浓绿的香樟树下,阳光透过繁密的树叶破碎地铺散到地上,像星空一样明晃闪动。面前是巨大的落地玻璃穿着白大褂护士抱着新降生弟弟,护士姐姐把手伸到宝宝眼前,随机被他的小手用力抓住,她扑哧地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小刘,醒醒。”值班的护工王姨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陡然梦醒,心想不好,“糟了,王姨,哪号?”    “21床,我看过了,水输完了。要吸痰。”王姨说着就帮小刘准备东西放到推车上,两人一块去21床。    已经是深夜三点多了,没了白天来往进出的家属病房外的长廊死一样的宁静,只有几个睡不着的病人面容枯槁,双眼无神,提着尿袋来回走动。刘洋想,把这样的场景和梦里的相联系,这很滑稽

  自从全身瘫痪以来,李斯特已经记不起自己是第几次从睡梦中醒来了,白天和黑夜在这间白色病房里失去了边界意识日复一日的在混沌的睡梦和焦躁清醒中沉堕。朝阳凳子上睡得很沉,姣好的面容苍白无色,浓艳的口红红得有点寂寞。是如此安静时刻病痛情谊喧嚣怜悯,一切都偃旗息鼓。这样很好,李斯特想,不用忧虑失去知觉身体,在安静中,病人也和正常人一样平等。  不去叫醒朝阳,他用剩余有知觉的的右手费力按下21床的闹铃,该换药了。为了妻子朝阳,为了儿子焕英,李斯特想他应该好好活下去。而一个近乎全身瘫痪的人,不自杀,配合治疗就是他唯一能做的。      护士推推车进来的时候,李斯特竭力做出一个嘘声的手势,可刘洋和王姨两个人还是磕磕碰碰地发出刺耳金属碰撞声,朝阳猛的睁开眼,打量四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不起,我睡着了。”她对李斯特作出一个歉意微笑,然后起身配合护士帮他洗痰,打针。刘洋是第一天值班负责21床的李斯特,她很好奇眼前这个女人和他的关系,是父女兄妹?病人的医护记录单上写着李斯特已经五十一岁了,而这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怎么也才不过二十五岁。    “本来想你多睡会儿的。”李斯特满含柔情地盯着朝阳看。朝阳不言语,以一种逆来顺受姿态配合刘洋完成每一件护理,偶尔碰到他的目光,她会微笑回应。大多数时间都是冷冰冰的和护士照面,一来一往。刘洋觉得,这女人好冷,冷得异乎寻常。    处理完以后,刘洋迫不及待的就要走出这件凉飕飕的病房。她见过那么多的病人和家属,有的骂骂咧咧却任劳任怨的,也有的沉默寡言,却第一次见到这样相敬如宾的。也许他们是朋友?    “他们夫妻俩,唉,真是作孽啊。”    “夫妻?”刘洋惊讶地瞪着王姨,“他们是夫妻?”    “想不到吧!这男是个编剧有钱的很,曾经婚礼上甩了新娘,自己去打拼,有了钱之后娶了这个年轻貌美的老婆。”    “嘘!王姨。”刘洋朝21床的方向眨了下眼,示意到别处讲去。她们来到电梯附近的座椅上,夜里按铃的病人不多,因此夜班差事除了颠倒生物钟以外还是很安逸的。“快给我讲讲你知道的,王姨!”  “你呀,怎么还起劲儿了?好吧,那我就给你说说……”王姨开始讲起她的听闻。    李斯特还是李特的时候,是个勤勤恳恳的公务员,朝九晚五,薪水丰厚白开水也很丰厚,他从早到晚也没什么事,一杯接一杯的白开水就是他办公的全部。父亲名下有好几套房产而立之年,就给儿子准备好了房子车子殷实财富。李特认为理所当然,一切不都是像高中时候的数学题,大学时候的证书那样吗,答案写在背面。彼时李特毛呢大衣里的不是朝阳,而是一个与他相仿,安静温和女子。是同龄人钦羡的样子,是父母满意说道,是亲戚训斥儿女教材。婚礼那天,父母在小城最豪华酒店大摆宴席车队一字排开占据整条街道。李特站在红毯中央,梳了整齐的油头,西装革履,看着满室的琳琅欢笑人们,意识倏忽陷入空洞,不自控地想:我在等谁?最前排的兄长姊妹比几年前又胖了一圈,他们交杯推盏,谈论着柴米油盐,时政热点,曾几何时他们也是站在这个位置主角,他也在台下祝贺。    “爸,妈。我出去点根烟!”李特大声地对招呼客人的父母说。    李特决定逃离,没有带走一件行李,买了一张机票就走了。他在上飞机前给妈妈发了最后一条短信:妈,原谅我三十年来第一次任性。多年以后,他叫李斯特,是个编剧和演员遇见了朝阳。

  朝阳又昏沉的睡着了,一个个断断续续的夜晚把她的青春美貌折磨得几近凋零。李斯特停止了回忆心疼地看着比他小了二十五岁的朝阳,像一只疲倦小鸟。他决定把所有的财富都给她,不再疑惑犹豫,她一定就是自己的朝阳,确信无疑。    刘洋那天以后格外注意21床的老少夫妻,每天打针的时候她都会礼貌的问一句:你感觉好些了吗?李斯特总是微笑着点头,朝阳依旧冷若冰霜,只有看着李斯特才会微笑。刘洋并不介怀这个女人的冷漠,反而打心底佩服这样的爱情。    直到这样很多天过去以后,刘洋偶然间路过袁主任办公室,听见里面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她探头去看,叫朝阳的女人蓬头垢面地拉扯老医生的白大褂,近乎失去理智。很快朝阳就被护工拉走了,她疯狂挣扎,“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不会!不会!”    从那以后,朝阳再也没来过医院,甚至一次也没探望过21床。刘洋从护士长那得知,21床家属停止支付任何医疗费用,因为白朝阳女士已经同李斯特离婚。      刘洋在给李斯特更换针水的时候,他憔悴得像一副白骨,口里不断念叨:她说儿子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我的。刘洋想安慰什么,却没有词藻表达。    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由于打击太大,诱发了脑梗,院方紧急给他进行了几场补救手术,一夜之间他的身体状况跌入谷底。虽然院方已经停掉了他许多其他的医疗服务,刘洋和王姨却一直坚持着做他这一床的护理工作。除了头以外,李斯特已经彻底没了知觉,长久昏迷说白了,就是在等死。刘洋觉得,就算死,他也需要有人送行。

  几天后李斯特睁开了眼睛,明亮的阳光打在雪白的被子上,白色的房间清楚的像一个幻境一样,美丽极了。他突然很想掀开被子晒晒太阳,却没有一个器官回应他的妄想。李斯特恍然微笑,原谅了身体。刘洋惊讶地小跑到他床前,观察他的生命体征,“李先生,你终于醒啦!真好。你感觉怎么样呀?”  李斯特的精神状态很好,他微笑回应刘洋:“挺好的,谢谢你。我想晒晒太阳,可以吗。”    “当然!”刘洋帮他把被子掀开。    “真暖。”他愉快的笑着。“护士小姐,朝阳……我的妻子,她有来吗?”他问。  刘洋摇了摇头。  “哦。”他的脸色没有一点波澜。接着沉默不语,痴痴的看窗外。    “今天的阳光很好呀,李先生。”刘洋找话打破沉默担心消极情绪会使李斯特病情恶化。    “是啊。”他微微点头。“然而很多人抬头看天,等待朝阳,以至于失明还是没等到。”李斯特想,自己曾经多么可笑啊,背井离乡独自奋斗,不择手段欺骗,耍手腕,以为可以挣得财富也能买到一个朝阳一样的女人,心意相通,白头偕老。“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呆在妈妈身边,不任性。”李斯特对着护士刘洋微笑,表示感谢她倾听他无厘头话语。然后回过头接着看向窗外。      他看见玻璃里有一个满头白发老人,被各种管道插着,皱纹爬满脸颊,面白如雪。是你吗?他问。    住院部八楼的走廊上,护士丽丽匆忙的找到刘洋:“前天我看到一位老太太,不知道谁的推荐,来了我们医院,看起来穿着打扮,应该是老北京人,还是不富裕的样子,一进医办室就是急切语气,问医院的配置,能不能收治插管的病人,态度特别好,跟大夫寒暄过后说可以,她眼泪都快出来了,一个劲的道谢!后来医生就问老太太,没孩子吗?老太太说有,都在外地,没时间!我当时听着一阵心酸!后来她又联系120说从天坛转院,结果开口介绍自己:‘您好,我是上午那个态度不太好的老太太…。’我不知道是怎么样一种无奈,一种渴望老伴治病的心态,才那么低姿态的介绍自己…”    刘洋感动地问:“她老伴叫什么名字?我给护士长报告,提前做安排!”    丽丽摇头晃脑想了一阵子,破口而出:“李斯特!”    啊!刘洋快要被吓死,怎么跟一个月前死掉的那个编剧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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