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念勿再等

　　他是老昌村大地主王福富的儿子王清贵。她是老昌村小农民张大力的女儿张小嘉。王福富读书少虽然经商多年已经坐拥老昌村几近半数的良田，却自小有个考取功名念头，于是便把这个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儿子王清贵身上，希望他成为一个清官又不缺富贵。张大力上数几代人都是老昌村上的农民，辛辛苦苦只是能够保证温饱。生了个女儿也没有闲钱送她去私塾读书，何况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农活不忙时她是私塾外偷偷听讲，张大力也不会说她什么，只恨自己没能力把女儿送进私塾里面。1.王清贵和张小嘉第一次相遇便是在私塾外，她正在被几个放课的学子欺负。“张小嘉，你不去干农活怎么来私塾偷听！”“张大力那个穷鬼没有钱送你进私塾，怎么也不好好管教你。”“就是，你一个穷丫头有什么资格过来读书，更别说偷听了，赶紧滚回家。”听到这些谩骂，张小嘉也不顶嘴虽然眼睛已经通红却没有留下眼泪。张小嘉虽然来得次数并不频繁，但显然总会被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针对。穷人和富人之间的仇恨打小就是这么尖锐，只因为这个时代穷人只会越穷越被人看不起，富人不说越富但都有自己的门道。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时代，才有无数寒士十年苦读只为一朝考取功名。甚至赶考的钱都是找亲朋相借，然而考取的才有寥寥几人？那些名落孙山心灰意冷的，甚至有不少饿死在归乡的路上。穷人读书是为了一朝出人头地，富人读书不过是为了攀比为了打发时间顺带认识几个大字。因此几个“富家公子”欺负这个时不时来偷听的小丫头更是一种消遣。王清贵已经过了乡试，难得来曾经读书的私塾则是跟先生请教些疑问或者替先生授课。他还未见过她，她却听过他好多次讲课，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份。王清贵见几个学生在欺负个女孩，骂道：“你们这几个家伙，欺负个小丫头算什么本事。真有本事就多读书，考取个功名回来。只知道在村里欺软怕恶，以后也就是个废柴。”几个小公子都知道王清贵的身份也不敢顶嘴，说着再也不敢便逃走了。只剩下张小嘉终于忍不住伤心流下泪来。这是第一个为自己说话，自己却如何也高攀不起的教书先生。从此以后，张小嘉来私塾偷听的次数变多了，也没人敢再去欺负她，只是她很长时间都没见过他了。2.数月后王福富依儿子王清贵的要求在村边建了个小楼，这里清静视野开阔更适合用心读书。楼中书架上都摆满了各种常见的书籍，四书五经自不用说，甚至连兵法铸造等都有涉及。每个清晨王清贵都会在小楼的二层窗口读书，平时也没有人过来打搅，只有饭点才会有丫鬟将饭食送来。张小嘉终于又看到他了，她在田中劳作看到他在小楼的二层窗口读书，才知道他应该是是村上最大的“富家公子”了吧。从前除非农忙时候，她都不不需要下田劳作，更多是跟母亲浣纱织布。只是在小楼建成之后，她便每天清早便来到田间听他读书。虽然很少有她能听懂的内容，但是这成了她每天最开心的事情。能够远远看到王清贵一眼，便是非常值得开心的事情，却也不敢奢望更多。王清贵每次二楼读书，总会看见这个小丫头田间劳作。虽然知道在私塾帮过她一次，却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丫头不在家织布，倒是在田间劳作都这么开心。他是读书之余看她劳作，却不知她是偷听读书之余才劳作。两人互不打搅，也从未说上过一句话，只是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3.王清贵身上的书生气愈发重了，离他准备进京赶考的日子也近了。张小嘉虽然晒得皮肤略黑手掌比较粗糙，却也算得上亭亭玉立。那一天，张小嘉正坐在田埂上听王清贵读书，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至。王清贵见她被淋湿了也没有离去的迹象便放下手里的书，而当自己停下读书的时候她却起身准备离去。王清贵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丫头每天过来，竟是为了偷听自己读书！他赶紧下楼冲入雨中将她喊住，邀请到自己的小楼中躲雨。第一次踏入小楼，她显得十分局促。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多谢公子两年前在私塾的解围之恩，不敢在这久留，等雨小了就马上离开。”这位公子邀请她进楼就已经够难以置信了，但是令她更加匪夷所思的是他接下来说的。“小丫头，以后想读书直接来我楼中吧。前人都说了有教无类，更别说穷富之分。你想读书的话这楼中的书你尽可以翻阅，就没必要坐那么老远偷听了。”本就略显局促的张小嘉听到这话，顿时脸红耳赤。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公子说可以进楼看书的原因呢，还是因为偷听读书被发现之后的害羞呢。王清贵见张小嘉突然涨红了脸，抛了根绣帕给她留下句“先擦干吧，别着凉了”，便回二楼去了，随后又传来郎朗的读书声。张小嘉何曾用过如此昂贵的东西，手中拿着绣帕想擦下身上的雨水，心中却是舍不得。张小嘉第一次没听完他读书，等雨小之后便加快步伐小跑着离去。等到王清贵读完书下楼，发现那紧张到名字都忘了说的丫头已经离开，而绣帕更是没有使用折叠好放在桌上。从那开始张小嘉每天都会去楼中读书，他在二楼她在一楼，她从不去打搅他，更是读书少听书多。他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张小嘉”，很好听得名字。只是从此，田间便少了一个劳作的婷婷少女，楼中多了个听书读书的丫头。张小嘉每天进楼的时间也不长，也就一两个时辰便会离去。她爱慕他已久，他也习惯了有个听他读书的她。两个身份差距悬殊的人，在如此平淡的日子中慢慢生出情愫。4.他是要替父亲圆梦考取功名的富家公子，她只是个农户家的穷丫头。那天全村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聚集在村口为王清贵送行，王福富欣然接受着这帮人的吹捧，王清贵愈发显得优秀。张小嘉却只能远远看着这帮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在吹捧自己喜欢的公子，心里是开心极了仿佛吹捧的是自己一般。看着慢慢离去的他，却不敢追上前给他送行。没有人会同意他们在一起，也没有人会看好她。她更不敢将他们的关系告诉别人，虽然他从不在意这些。前天清晨在小楼里他对她说：“无论我是否能够考取功名，我都会回来娶你。”他不知何时喜欢上这个一直陪自己读书的小丫头，第一次将她拥入怀中。开心得不知如何形容的她只是回答了个：“恩”。他也习惯了她的局促和羞涩。往后的日子里，他每次寄家书回去都会顺带写封信给她，而她则要存好久才能存够写封信的银两。他的信中是关于他往京都一路上的见闻，一些趣事等等。她的信中则是简单的今天读了多少书，干了多少活。信笺上的内容虽是天差地别，但收到信的两人脸上的笑容却是如出一辙。5.突然有一天，听说王福富做生意得罪了郡里的姓张的郡丞，被定了个罪名将家产充公家眷关入了大牢仆人全部被遣散。村边小楼中的书被官兵们全部搬走，那座充满两人回忆的小楼也被拆了。从此她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信，只是每当她想起他的时候便会坐在曾经听他读书的田埂上看着小楼的废墟。眨眼便是两年，这两年里她不知道在田埂上坐过多少天，更不知道他如今在何方，只是听村里人说他家人还在郡里的大牢内受苦。也有很多媒婆上她家给她介绍对象只是都被她拒绝，她父母对此也只能表示无奈。而那些媒婆对她这个农户家的女儿哪怕生了个好模样也要骂上句不识好歹。两年毫无音信了，她终于等到了他的来信。他那年收到家中噩耗却又无能为力，甚至乱了心神导致名落孙山。又怕写信笺回来会让她受到牵连，于是隐姓埋名等待来年的大考。他也曾迷茫过面对郡里的当权人物，如何才能救出亲属。可是常年读书的他甚至手无缚鸡之力，一身学问付之毫间也无救人之利。思来想去也唯有考取功名手掌权力之后才能拯救父母等人，只是初衷从圆父亲之梦变成了救父母于危难。年前他终于考取进士以为可以出人头地，可事实却让他明白了官场的黑暗。如今又混迹了一年丝毫没有升官的前景，终于忍不住内心的焦虑写下这封信笺。家仇尚未报，亲人尚处于危难之中如何能回来娶她。信的末尾郑重得写下了“勿念”二字。她担心他想写封信鼓励他，可抬笔数次依旧没有写下一个字。她知道村里自抄家之事起，便有一队官兵经常来巡逻询问乡亲王清贵是否归来。有这个进京赶考的“余孽”在外，张郡丞也是不能完全放下心。心思单纯的她为了他，哪怕心中有无数的话却不敢落于笔间。只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愈发消瘦，干农活时愈发得使不上力，更多的时候只能坐在田埂上望着京都的方向。6.又是两年过去，张小嘉甚至连坐在田埂上的力气都没有了。躺在床上的她跟父母说，等她死后将她葬在那个小楼的废墟旁。那些曾经想帮她说媒的媒婆们都在庆幸，这么个短命鬼真要被她们说媒说上了，那她们这辈子都别想再做这行啦。张大力听到这些风言，虽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他知道女儿心中一直有个男子，却不知道他是谁在何方值得女儿思念至此。她也不会想到与那个爱慕甚久才终于在一起，对她说无论考取功名与否都会回来娶她的男子，那一别竟是永别，甚至那一别都没有说上句再见。不多久小楼的废墟旁边多了一宗坟冢，碑朝京都。7.结局（1）不识字的张大力收到了一封寄给张小嘉的信笺，已故的女儿还能收到从远方寄来的书信心中便有了计较。可是不管是何人给女儿写的信，她都已经不再了，这信笺也就没必要再打开了吧。第二天张大力便将信笺埋在了女儿的坟头，每次看到女儿坟墓都会落泪的壮汉难得没有落泪，嘴里嘀咕道:“你心中惦记的那个那么多年还没有忘记你。”“只是为何没有来看过你一眼。”“他应该还不知道你已经睡在这里了吧。”“这封信笺就陪你葬在这里，也不奢求那小子能回来看你一眼了。”只是张大力也不知道这个无心之举却酿成大祸。五月多雨，早就被张大力遗忘的这封信笺被雨水冲了出来。小楼的废墟旁多了座坟冢不稀奇，但是多了份信笺就耐人寻味了。不管与当初那个王家有没有关系，巡逻的官兵在收到这封信之后还是送到了张郡丞手中。信中写道：小嘉，不知上封信笺有没有收到，迟迟没有收到你的回信虽说失望却也送了口气。大仇在身一切都是无奈之举，只是想要能够搬倒郡内的官僚还远远不够，朝内官官相护利益相同想要进一步实在太难，更别说那仇人在朝中是否还有后盾。家仇不报，何以成家。你已经二十多了吧，勿再等了！我这辈子对不起你，希望来世还能有缘再续前缘。署名清贵。张郡丞怒极：“好一个官官相护，好一个家仇不报何以成家，好一个勿再等。还想来世再续前缘！”“今天便让你明白什么叫官官相护，本郡丞让你们一家在牢中相聚。”“王家余孽，找了你四年终于找到你了，只是没想到当初的王家公子竟会与这等低贱丫头相恋。”第二日王清贵上司便收到了张郡守送去的五万雪花银让他弹劾王清贵，其他地方他都会去打点好。五日后毫不知情的王清贵因为乱议朝纲的罪名被罢免了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而且被强制解送回乡。然而他刚到达老昌村便被一位黑衣人打晕，带到了张郡丞府邸。张郡丞抛向王清贵抛出那封信笺冷笑道，“王家余孽，真是让我好找啊。只是没想到你一个富家公子竟会爱上张小嘉那种贫贱女子。”“不过也辛亏这封信笺，才能让我找到你。如今便让你们一家团聚吧。”王清贵看到那封信笺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为何自己突然会被上司弹劾，然而他首先想到的却是那个他承诺了会回来娶她的张小嘉。“你把小嘉怎么样了！”身心受挫的王清贵喊出这一句话都要用尽全力。只听张郡丞嘲笑道：“真是个可怜虫，为了报仇连自己心爱的女子已死两年多了都不知道！”王清贵颓然，整个人失去了魂一般倒在地上。五年来终于见到了父母亲人，却是在暗无天日的大牢中。因为仇恨他违背了承诺，结果她一直等到死都没有等到自己，最后甚至连那个勿再等了都没有看到。而他倾尽全力付出所有任是败给了官官相护的黑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