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榻

　　红红的太阳落山了，空气中的燥热依然如树上的蝉鸣，一浪卷着一浪。我只穿了裤衩，光着脚，一屁股坐在大门口的门槛上，怏怏等待田里做事的父亲母亲回来。不怏怏么，别人家屋顶的烟囱都冒烟了，还有孩子们洗澡时快乐的打闹声传来……我使劲用脚擦着地，手摩着麻石门槛，以此获得些凉爽抵消心中的烦闷。等久了，只好拿根树枝，跟地上的蚂蚁玩。我无数次居心叵测阻断它们回家的路。玩腻了，我听见熟悉的咳嗽声由远而近。我心里一喜，抬头，见巷子拐弯处有东西斜斜伸出来。来不及思索，就看见勾着头的父亲，缓缓地现身了。原来他的肩上挂着一张竹榻，用一只手抓着；另一只垂着的手上，拎着什么东西。我一骨碌从门槛上爬起，屁股上的灰也没来得及拍，就屁颠屁颠跑过去，拿下父亲手上的东西。有些沉。我一看，是一只青翠的大西瓜，还有两瓶啤酒。这一看，心中的怏怏一点也没有了，何况，父亲还从街上买来了梦寐以求的竹榻！父亲真的是太好了。想到这，我心里涌起一阵自豪，挺起了小肚腩，向父亲投去感激的一瞥。父亲轻轻将竹榻放在堂心的后门口。像是猫走过，没有一点儿声响。堂心的后门与厨房的后门对齐着，像是一个巷子，挺拉风。管不得了许多了，我像青蛙张开四条腿一样趴在竹榻上，顿时凉意从无数触点钻进我的体内。竹子淡幽的清香游进我的鼻孔，它赶走了我身上汗津津的味道。父亲笑笑地，柔和的眼神像是竹片闪着的光，“伢子，洗澡才可以上来啊，这刚买的竹榻，等下还要用热水擦几遍呢。”擦不擦与我何干呢，现在又不是在上面睡觉。我心里咕哝着，不愿下来，用手无数遍摸着竹榻凉凉的身子，生怕失去了它。“哎哟！”我喊出声。“么事！”父亲的笑容收敛了，跑到我身边，蹲下身来。我的眼睛与父亲的眼睛平视了。“是什么东西戳了我一下。”我望着那双有些焦急的眼睛，平静地说。我怎么这样的平静呢。“哦。”父亲拿起我的手，掰开手指，一个一个的看。父亲仿佛是严肃的艺术家，在对着自己的作品寻找着瘕疵。“你看，你看，”父亲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欢喜得不得了，“是根小竹刺呢。”“嗯嗯，是的，是的哟。”其实我趴在竹榻上，根本没有看见。我只是感到有什么东西贴近了我的手指，软软的。接着，这东西又将我的手指轻轻吮嘬着，瞬时，有些温热，有些湿润，包裹了我的手指。像是，像是……像是什么呢。哦，像是很小的时候，我吮吸着母亲的乳头……晚风轻拂着我光滑的皮肤。晚风浅浅带来父亲身上那汗渍的体味。我趴着竹榻，像徜徉在一条波澜不惊的河流之上，任凭河水载着我，静静飘向没有天际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