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鸟

　　我和父亲是没有感情的，我常想。父亲三十五岁才有了我，而我从小并没有因为父子之间岁数的差距得到更多的父爱，相反，我一直生活在父爱缺失的传统家庭里。母亲主内，父亲主外，我所有生活的一切全靠母亲一个人操劳，而父亲应尽的义务就是每个月月末把成叠的钞票带回家，保证一家人的衣食无忧。我对父亲最初的记忆是小时候没上学之前，一个燥热的夏天中午，一家人围在餐桌旁，我和父亲共抢着刚切开的冰镇西瓜中间最甜的那一口，年幼的我是抢不过父亲的，我在一旁急得眼泪都要出来，父亲一把把到嘴的西瓜塞到我手里，我才转涕为笑，而母亲在一旁笑的已是不能自已。随着慢慢长大，我和父亲唯一的交流变成了成绩单上的家长签名。他永远对我不满意，无论我做的多好，他古板刻薄，用他构建的父权压制着我的反抗。每次住校回来，我和父亲都要爆发一次争吵，吃饭时候的一句多余的话，刚刚凝聚起的家的气氛就会烟消云散。我索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到父亲就远远的躲避，一度我们之间的交流就靠母亲在中间传递。我受够了父亲的阴晴不定，发誓要离家很远，所以，高考志愿填报的时候，我选取了离家最远的四个位置，最终家变成了遥遥两千公里。转眼，时间来到了九月，要去新生报到。我很早就和母亲说过，我们两个去那个离家很远的城市。可母亲却因为临时出差，我的整个计划泡汤。“要不让你爸陪你去吧，路上也有个照应”，母亲试着商量的和我说，“我自己去，不要他陪。”我的态度十分坚决，一个人去虽说可能有很多问题一个人解决不了，可总比一路上糟糕的心情强的多。可我还是没能拗过母亲，母亲以命令的方式让父亲一定把我送到学校，安排好再回来，父亲一言不发，可我知道，他是想去的，等着我松口，给自己找一个台阶。我始终没有说话，母亲临走之前全当我默认了这个计划，和父亲说着各项事宜，为我定好车票，打点好行李，才不放心的离去。开学那天，我在前面快步的走着，父亲拖着行李在后边紧紧地追着我。我们一路上几乎零交流，我玩着手机带着耳机，笑个不停。父亲只是空洞的看着窗外的飞速变动的风景，百无聊赖。我听到邻座的一家人也是陪孩子去报到，问及到父亲行程，父亲除了一句陪孩子报到，就飞快的把话题转移到其他方面，聊的前言不搭后语，慢慢地声音间有间无，我暗暗嘲笑父亲的尴尬境地。好不容易到了学校，父亲帮我收拾好了床铺，交了学费，整个过程我们只是零星说了几句，以至于舍友一直认为父亲和我不相干的亲戚，受了我父母的托付机械为我安排好一切。到了中午，父亲问我饿不饿，我说还行，他把我带到一处饭店，吃完了饭，往我手里扔了一摞钱，转身就走了。我甚至都来的及说一句我送你，一路平安，他就消失在我面前，只留下了日渐苍老的背影。我默默地回到陌生的学校，心里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熬下来了。我打开行李箱收拾东西，在行李箱的夹层发现了一封信，看到封面上劲道的笔迹，我知道是父亲放进去的。我躺在床上读完了这封信，短短的一页信纸，我却要用下半生来理解。儿，这次是你妈故意让我来的，她没有出差，她想让我们多一点独处的时间。我知道，这个过程你很抗拒不耐烦，不管怎样，请你安心读完这封信，给与你父亲应有的尊重。你出生的时候，难产，我在门口守了一夜，听到你啼哭的声音，我觉得自己的一生圆满了。你一岁半时，第一次叫爸爸，我红了眼。你三岁时，去幼稚园，你哭着要回家，我在门口陪了你三天，生怕我走了，你哭着没人管。你五岁时，我忘了什么事情，我打了你一巴掌，一整夜，我都用左手压着右手。……我这一辈子吃了好多苦，我不想你再吃和我一样的苦，我一直对你苛刻严厉，为你规划好要走的路，可你十七岁却向我吼道，你有你自己想走的路。我才发现我做父亲真的好失败，起码我的儿子觉得我不及格。你长大了，离家很远，爸爸妈妈愿你能走好自己选择的路，照顾好自己，以后抽烟抽好点，行李箱最里边我给你放了一条烟，少喝点可乐，容易得龋齿，你背包里有体温计和感冒药，换季的时候你每年都感冒……我反复摩挲这信纸，眼泪温吞的流满整个脸颊。以为长大就是挣脱束缚，飞的很远，慢慢的才发现，不管你长多大，都是一只永远也长不大的鸟，离开了巢，巢里的温度足够温暖一生。后来，母亲告诉我，那天父亲回到家，一个人喝的酩酊大醉，笑的忘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