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读｜残缺中藏美
ldquo;茶是苦难社会的唯一奢侈。”读着这句有苦茶滋味的话，我忽然想起我父亲那次豪情万丈的“奢侈”。
那天，父亲叫住那个专卖茶壶、茶罐、菜坛子、酒坛子的货郎，从他那儿选了一把滚滚圆圆如弥勒佛的茶壶，问道：“多少钱？”
货郎慢条斯理答：“不多，不少，三块。”
父亲说：“一点价也不讲？’
货郎答得很干脆：“不讲。”
父亲正在一手托壶，一手用指头敲壶，一手劈了下来：“成交，我没钱，给鸡蛋。”
货郎倒也爽快：“行。”不多一字。
父亲从竹箩筐里捧出四十个鸡蛋，一一放在货郎的担里。
再饿再穷不可动种，这是农家“法规”。我母亲把父亲骂得要死，那鸡蛋，是母亲来年孵鸡崽的。
这是父亲唯一的一次奢侈。我母亲是非常抠的，一角钱她用手帕包，起码要包五层。父亲对钱，其实比母亲还看得紧。有一次，一分钱的银毫子掉在潲桶里被猪吃下去，父亲在猪圈里转悠了三天，用锄头刨啊刨，硬是把那一分币找到。父亲花大价钱买来的茶壶，看管得十分精心，不但专门编个竹篮子，还专门做个木架子。其实，这么好的茶壶是浪费了：茶壶是好的，茶呢？没好茶。好茶都卖了，剩下的都是那种有半个手掌大的老叶子。
我长得挨桌子高，我喝茶从不用杯子倒，踩着一条矮凳，张开黑糊糊的小口，抱着茶嘴就灌。大概是有一回渴急了吧，凳都没摆稳，一脚踩上凳，小嘴刚近壶嘴，砰嗵一声，连人带壶摔下来，一壶茶水从头浇灌到脚。好啊，脆蹦的茶壶还是好好的，肚身毫发未损，只是那壶嘴撞到石板上，缺了一个口子，壶嘴变成烂唇歪嘴。父亲看到了，我赶紧缩到床铺底下去，父亲忽然咧嘴笑了：“好东西是不能好的。好啦，这下好啦。这茶壶不会有事了。”
这茶壶也许过了一个劫数，真的没事了。我现在每次回家，都看到这只茶壶依然摆在那里，大肚能容，滚滚圆圆，只是那颜色有些褪，显露岁月的沧桑模样，那壶嘴经过无数次的亲吻，也已光滑无比。
ldquo;好啦。”父亲十多年前得了一回脑血栓，捡回一条命。父亲出了医院那扇大门，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好啦，这下好啦，这下没事了。”父亲真没事了，他在脑血栓后没得过什么病。
我们在苦乐人生里总是这也残那也缺的。原来，唐僧从西天取来的经卷就是不全的。哪能完美？也行。既然如此，人与物来坏我事之后，茶与禅便来救济我心。且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