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山居图》| 669年里,关于一幅画的所有往事
今天和你们说这幅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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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叫《富春山居图》,完成于669年前
画自元代四家中的黄公望,他也叫大痴
后来人称这幅是“画中兰亭”
它曾经被掷到火里
也曾经随难民流离
六百多年,有无数人,经了手,过了眼
有人无比珍爱,然后错失
也有人得到,认定此画为赝
百年的辗转里
是很多很多的人,和很多很多的故事
……
一幅画不是仅仅由那位画家完成的
那些看画人在其上留下的感慨与应和
所以想要把目光
投向画上的那些题跋
它在人世的命途
也是我们能够知悉的
关于这幅画的所有往事
☁️
▽
1350年
BY 黄公望 | 留在山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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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看黄公望自己的题跋。
黄公望在画画上晚成,是到了中年时,才开始随着赵孟頫学着画山画水。
学画虽晚,但画得是真的好,彼时也好,后来者也好,多少人为之叹叹,说那是“千秋万壑,愈出愈奇怪,重峦叠嶂,越深越妙”。画得也是淡淡,很元代的风格,就像这样:
《快雪时晴图》局部 黄公望
他在《富春山居图》的画末写下题记,说:
几年前,和好友无用师回到富春山里住。
闲暇时,会画周遭的山水。但画得很慢,因为画得仔细,因为不着急,因为时常揣摩,也因为常年云游在外的缘故,所以历经三四年,还没有能够完成。
后来把这幅画取来,放在行李里,随着身。想着,富春山的景致已经在心里了,去到哪里都是能画的。
《富春山居图》完成的时候,黄公望已经年近八旬。画卷是用六张纸接连而成的,南方山水在其上浩渺着连绵,烟云都淡远。
他将这幅画送给了好友无用师。无用师很可爱,他觉得,这画这么好,完成得这么不容易,日后难保没有巧取豪夺的人,就让黄公望在卷末,把这画的始末前后由来都写清楚,以告知各位——这幅画是我的!?
这幅画完成于1350年,正好是端午节前一天,在云间夏家的知至堂。那时候,云间是松江府的别称。
黄公望的好友无用师,是这幅画的第一位收藏者。
1
3
8
年
后
1488年
BY 沈 周 | 两次失去 ?
?
此时,离当年画作完成,已是百余年过去了。
无用师已不在世,这世上也换了朝代,洪武永乐过去了,宣德过去了,在那些年的历史记载里,斗争动荡也好,天下承平也好,都没有《富春山居图》的声息。
一直到成化年,不知道在多少地方,多少的人手中,辗转了多少回,它来到了沈周这里。
沈周多喜欢啊,日日看,天天瞧,每一处笔画转折,每一处细微变化,就没有不了悉的。
只是画上过往几代人的题跋,因为年久岁长,已经脱落掉了。沈周见这么好的画,上面竟然没有与之相称的人留下些话语,觉得是不合宜的事。于是将画交付给了一位诗人好友,请他在上头题字。两人相交多年了,本来是很放心的,只是没想到给好友的儿子偷拿去卖了。
这是他的第一次失去。
1487年秋天,有一次在市面上,竟然又见到了这幅不知道已被转卖了多少次的《富春山居图》。与卖家谈好价钱,归家去拿银子,再赶回去时,却已经被人抢手先买下。
这便是第二次失去了。
《仿黄大痴富春山居图》明代 沈周
沈周明白,这也许就是永远失去了,唯一能够再留住它的办法,是以记忆将这幅画背临出来。
这对他来说,不难的。毕竟这六张纸的长卷,那些山石,草木,云霞,人物,都在心里,每一处,每一笔。
完成临仿的这幅《富春山居图》以后,他在卷末,依然怅惘:
即思之不忘, 乃以意貌之,物远失真,临纸惘然。
几年后,《富春山居图》被好友樊节推买下。他把沈周请了来给画题字。
不知道沈周当时,再看到这画,心里有什么动静想法。但与之相关的事情,他也只在题跋里提了一句:旧在余所,既失之。
——这幅画,以前是在我那儿的,现在我已经失去了。
《富春山居图》局部 元代 黄公望
《仿黄大痴富春山居图》局部 明代 沈周
8
2
年
后
1570年
BY 文 彭 | 幸运的事 ?
?
写的是:
这幅大痴黄公望的绘画长卷,先前是在沈周先生处。沈周先生丢失它之后,凭着记忆,临成了一幅。
沈周先生临的那一幅,后来是在吾苏的樊节推那儿,那是成化丁未年的事了。后来,樊公又得到这幅真迹,可以说是终于合璧了。
现在两幅画又被思重得到。
或许就和沈周先生(在前面的题跋中)说的那样,画儿自会选择适当的人交付吧。
思重来南京,拿了这二幅画给我看,我才能在画卷后题记啊。
文彭画作局部,他是明时画家文徵明的长子
1
年
后
1571年
BY 王穉登 周天球 | 你看过,我也看过
?
王穉登:“ 隆庆辛未年,中秋后的第三天,我在梁溪谈家的澄怀阁,看到这幅画。”
周天球:“ 在王穉登先生看过这幅画后的第四十二天,我在天籁堂,看到了黄、沈两位先生的《富春山居图》,对着两幅画卷,看了一整天噢。”
2
5
年
后
1596年
BY 董其昌 | 我是你的脑残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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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看董其昌是怎么夸这幅画的:
复极精能
请此卷一观,
自谓一日清福,心脾俱畅
真是夸得不行了。
其实这幅画还不归董其昌的时候,他就常常趁着在长安朝拜参见的时机,追着当时收着这幅画的周台幕,求着看一眼。他说,看到了便是一日清福,肚里五脏六腑都畅快了。
后来终于将画买下了,当然就很珍惜,把它放到了自己的画禅室里,和王维的《雪江图》并着,放在一起。
当然也不能不在画上题字啊,细细写了很多话,写到最后,最末一句写的是:
吾师乎,吾师乎,
一丘五岳都具是矣。
《仿大痴富春大岭图》局部 明代 董其昌
5
4
年
后
1650年
?
邹之麟的这处题跋里提到的吴问卿,是《富春山居图》的流传里,很关键的一位——当年,是他烧了这幅画。
时间会流转,世事会变迁,就像董其昌,任凭是再钟爱,晚年的时候也因为境况艰难,把这幅画卖给了身在宜兴的吴之矩。
吴之矩拿到了画,就在每一张纸的接缝处,都盖了骑缝印
吴之矩去世后,这幅画才归了儿子吴问卿。
吴问卿得了这幅画以后,十几年里,睡觉枕着,吃饭对着,须臾不离。
邹之麟总共见过这幅画三次,就都是在吴问卿那儿看到的。
他在题跋里发感慨:
这位问卿兄,家里有云起楼,家乡的山上有秋水庵,已是拥有整个宜兴城的美景了。而且呢,还溪山之外另有溪山,图画之中更添图画。名花绕屋舍,名酒满酒樽,名书、名画、名玉就都只围着一幅《富春山居图》。虽然听说过天上有富贵神仙,但想一想,也比不过他啊,过得是什么神仙日子啊。
这段题跋写下不久后,又是朝代更迭了,清军南下, 吴问卿随难民出逃宜兴,多少珍宝都弃置了,平生最珍视的那两件,却还是要随身带上的。一件是智永法师的千字文真迹,另一件是《富春山居图》。
《真草千字文》(日本藏)局部 唐 智永
?
离乱后,回到宜兴的吴问卿已将离世。弥留醒转时,虽然虚弱,还是起了来,要将《富春山居图》,同智永的《千字文》,都入火去烧,“焚以为殉”。
智永的《千字文》前一日已经烧尽了,《富春山居图》也已在火中了。
真的很万幸的是,当屋内已经无人,而火光正红的时候,吴问卿的侄子吴子文跑了进去,从火炉里将这幅画飞快卷了出来。
是万幸吧,它没有真的烧成灰烬,只是也烧成两段了。
9
6
年
后
1746年
BY 乾隆 | 这个画呀,是假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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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乾隆在《富春山居图》上的御识
当年,《富春山居图》经火烧一遭,断成了一长一短的两段。画上满是烟燎痕迹,画的起首一段也被烧去了。
重新装裱时,前半段烧焦部分被揭下,正好有一山一水一丘一壑,称《剩山图》。
后半段,为了掩盖火烧的痕迹,原本位于画尾的董其昌题跋,被切割了下来,置在画首。称《无用师卷》。
《富春山居图·剩山图》
《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
《富春山居图》的两段,从此以往的两百余年里,便开始各自有各自的命途了。
乾隆拿到《无用师卷》的时候,其实已经先收了一幅据称来自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称“子明卷”。
其实那是明末无名画家的仿作,后来人为了牟利,将原作者的题款去了,伪造了黄公望的题款与过往许多人的题跋。
乾隆认定它是真的,在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几十年的御跋、御题。大臣学士们,看得出的,看不出的,无人说不是。
《富春山居图·子明卷》上经乾隆写下的题跋
而乾隆以两千银买下了他认为假的《富春山居图》,理由是,这画虽然笔力不足,但有古韵,不是近来的画工能画出来的,还是不错的。我有雅怀,所以不同于侈奢的收藏者,好画便收,不拘的。
也为《富春山居图》庆幸吧,虽然也没有避得过乾隆的御识——那是唯一落在画上而非画末的题跋,其中有一句说:
此卷笔力苶弱,其为赝鼎无疑
1
9
3
年
后
1939年
?
而前半段的《剩山图》呢,在1668年前后,经徽州画商吴其贞转手给当时扬州的收藏家王廷宾以后,两百多年里,也是不见踪迹。
是直到上世纪30年代,才知道,是入了苏州江阴一户陈姓人家。后来被上海汲古阁的曹友卿求得,找来的买家是画家吴湖帆。
据说吴湖帆是用了家藏的一件商周时代的青铜鼎,才换来了这幅残卷, 又回去找到这户陈姓人家,找回了王廷宾在百年前写下的,被当作废纸的题跋。
从此,吴湖帆就把自家的梅影书屋称作 “大痴富春山图一角人家"了。
《梅影书屋图》局部 近代 吴湖帆
同
年
1939年
BY 沈尹默 | 烬余残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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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博物院将上万件馆藏文物向南方转移,两卷《富春山居图》也在其中。
这批文物停放在上海时,当时的书画收藏家徐邦达在库房里看到了故宫所藏的两幅《富春山居图》,考证以后,发现乾隆御笔提说为假的那幅画,实际是真的。
这论断实际上也引来好多文人学者在争论。后来,吴湖帆与沈尹默便曾一道前往对故宫藏的这批书画做审查,《富春山居图》后半段的长卷,他们都经过一次眼。
不久后,吴湖帆买下了前半段的《剩山图》,沈尹默得以在上面写下这段题跋。
后
来
1948年,《富春山居图》的无用师卷与2972箱文物一同,被运至台北。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1956年,经人说合, 吴湖帆将《富春山居图·剩山图》以高价卖给了浙江省博物馆。现藏于浙江省博物馆。
想说在最后的
顺着这些题跋,一一看下来,会感慨。
画虽然已被完成,却也依旧生长着——作画的人与看画的人,是同道,也是共谋。
看到一代一代人,在不同的时间与空间里,面对着同样一幅画,都一样,会感动,会赞叹。时空的限制也无法阻隔他们彼此应和,知音虽散落在历史长河,也是终究的遇见。
他们看到,也写下。让这隔着时空,相交会的瞬间,也同样得以在纸上留下痕迹,以作实证。
也是凭着这一句句,一段段,我们才得以知道,这幅画是如何在这人世里来去的——知道它曾经在宝阁里被珍藏,也在朝代更迭时随人流落,而被奉为圭臬与被归为赝迹之间,也不过百年。
但你看,669年过去了,这中间,东海扬尘,深谷成陵,这画却好像始终置身事外,银河无声转玉盘,它却依然是简静的。
想起波拉尼奥在《2666》里,写过一段有点感人的话。
书里的一位主人公与爱人一同在山上看星星。爱人和他说,他们正看着的星光,实际上是几万亿年以前,从遥远的星球发出的了。星光被看见的时候,星星也许已经陨灭了。当他们在山上并着肩看天空的时候,笼罩在他们头上的,是宇宙的全部往事。
看《富春山居图》的时候,就也有这样的感觉。
画,与其上那样多的题跋,每一处,赞叹的,抒怀的,伤感的,都是笼罩着我们的宇宙往事啊。
作画的人已经离开很久了,但留下画作,也像星光。穿过茫茫寰宇,然后,被我们看见。
分享一首歌,里面有歌词说:谁同行,仍同样结尾。像你从没来过,没去过。想了想,觉得和王羲之说的那句,欣于所遇,暂得于己,背后的意思有点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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