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原来是巧克力味的

　　幸福是什么味道？文轩一直很好奇，但总也没想明白。他个性温和，不爱说话，是个只会闷头做事的老实人。在单位这么多年，他就像空气一般，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外，很少会被大家注意到。不过最近他却上了单位八卦榜的头条：单位里所有爱说闲话的人，茶余饭后都喜欢侃一侃文轩的事情。文轩能登上单位八卦榜的头条，是“沾”了他婚姻的“光”。就在上个月，他结婚了。按说结婚本是一件好事，热闹一下祝贺一下也就过去了，但是话题热度不减反升，是因为文轩这个大龄男青年的新婚妻子南舒婷。谁也不知道传闻是不是真的，反正大家对此类的事情格外热心，都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但是仔细听来，八卦的内容其实又很简单：他找的对象年龄比他大很多——这个消息大家是听周会计说的，她说南舒婷整整比文轩大了八岁；南舒婷好像也不能生育了——这个消息也是听周会计听说的，她说南舒婷二十三岁那年因为疾病切除了卵巢和子宫；她的工作单位的效益不怎么好——这个消息大家是听丁会计说的，她说南舒婷工作的那家小型合资企业已经连续好几个月都发不出工资了；她家里还有个老母亲——这个消息也是听丁会计说的，她说南舒婷的母亲不仅年老而且有很多疾病。他们从没这么在意过文轩的事情，但是你若看到此刻他们谈论时所表现出的热情劲儿，就会错以为文轩一直都很醒目，大家一直都特别关心文轩的事情。以前在单位里，周会计和丁出纳就曾经先后给文轩介绍过对象：周会计介绍的是她的外甥女孙欣媛，丁出纳介绍的是她的学妹小卓。最开始的时候，是周会计给文轩介绍了她的外甥女孙欣媛。她向文轩介绍说，我有一个外甥女呀，年龄比你小一岁，长相甜美可人，非常惹人怜爱，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呀？男孩儿都喜欢可爱的女孩子，文轩也不例外。只是周会计口中的外甥女各方面条件都实在是太好了点，他觉得那么好的姑娘，自己肯定配不上，所以犹豫着不敢答应。之所以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文轩是个有点自卑的男孩儿，也许这种自卑从他小时候被父母遗弃之时就有了，也许是两次高考都没考上自己心仪的那所大学时得到了强化。总之在他那温和、安静、看似阳光的外表下掩藏着一丢丢难以察觉的自卑。后来经不住周会计的鼓动，文轩才敢大着胆子，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见了孙欣媛。见了面才知道，她的外甥女真的太好看了，比周会计描绘的还要可爱一百倍。孙欣媛留着一头齐颈的短发，头发染成淡淡的咖啡色；那一对秋水汪汪的大眼睛朝着文轩望过来时，他就隐隐有种被勾住了魂魄的错觉；粉嫩的小脸蛋经过浓妆淡抹之后更是显得楚楚动人。哦，对了，左脸颊上还有一个浅浅的小酒窝，微笑时若隐若现，惹得他心里痒痒的。她说，她在省体育馆工作，是省足球队的后勤人员之一；她说她喜欢韩国，喜欢韩国的美食和歌曲，但是她不怎么愿意去韩国；她说，她更想去东欧那边，所以一直自学着俄语；她说她喜欢小动物，她家里就有一只八哥和一只小狗，特可爱。她说了好多，文轩也听了好多，因为她的缘故，文轩也喜欢上了足球、韩餐、俄语、还有一些小动物。他知道，他是有点心动了。他们在一起的那会儿，他们一同去看过电影，一同去吃过韩餐，一同去雨花台广场喂过鸽子，一起做过很多很多事情。后来，文轩听说了她的一些往事。据说她以前那样喜欢韩国，是因为她的初恋男朋友是一个韩国留学生，她甚至有过身孕，只是不小心流产了。后来他们分手了，再后来她也不怎么喜欢韩国了，改喜欢俄罗斯。文轩并没过多在意这些传闻，只不过对她的情感中，多了几分心疼。一个闷热的夏天夜里，他们依偎在公园的长椅上，她突然和他说，她辞职了，她要去远行，去那位于遥远东欧的莫斯科。她问他要不要一起去。他感到很突然，有一点不知所措。长久的沉默之后，他说他没想好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他好不容易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他不想再折腾了。分手就这样来临了，来的太突然，以至于他都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幸福是什么味道，这段感情就在原本的忐忑、自卑和后来的心痛和惋惜中结束掉了。周会计知道孙欣媛的过去，那段曾经失败的跨国情感经历，给她打击很大。她很心疼自己的这个外甥女。她看上了文轩的沉稳和踏实，她觉得文轩这小子除了穷了点，其他都还好。她希望自己的外甥女在文轩那里得到一个安稳的归宿。但是这世上最道不明白的就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她认为很般配，她认为两个人能走到一起，但是两个年轻人的感情却很快就走到了终点，她的外甥女更是选择了远走莫斯科。周会计的外甥女没跟自己的家人过多谈及过这段感情，所以周会计并不清楚文轩和她外甥女之间具体发生过什么事情，只是她看到的结果是这样的：分手、辞掉工作、远走俄罗斯。周会计心想，看你老实巴交的，我才把外甥女介绍给你的，你倒好，直接把给她气走了？悔不该当初介绍你俩认识。所以后来的周会计一见到文轩就来气，她认为文轩是那种始乱终弃的坏小子。丁出纳不是没听周会计说过文轩和孙欣媛的事情，但是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眼光——她认为文轩应该还算是靠谱的孩子，所以她还是选择把她的学妹介绍给文轩认识。文轩刚分手不久，还在忧伤之中，所以并没有想见她学妹的念头，但是没经得起丁会计的苦口婆心，就答应见见那个学妹。丁会计的学妹比文轩大四岁，按照丁会计的说法，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四福寿至，所以女方大四岁更般配，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她学妹小卓是一个矮矮胖胖的女生，倒八字的剑眉、脸上棱角分明的横肉和肉嘟嘟的双下巴，总给人一种凶巴巴地感觉。她又是一所民办大专院校的辅导员，言辞和举手投足间总有一种霸气侧漏，使得坐在对面的文轩都不敢正眼抬头看她一眼，总觉得自己像个犯错误的学生，在老师面前接受批评教育。小卓说他喜欢猫，但是不喜欢猫掉毛，所以想养猫但又不敢养猫；她说她想减肥，但是又觉得运动太累，所以一直没能减下来；她说她喜欢像她哥哥那样温柔的男人，但是现在的男人都不够温柔，特别是承受力太差，没法包容她这样的小脾气；她说他们学校的工资不高，但是学生都是富家子弟，各种隐性收入非常可观…… 小卓非常健谈，叨叨叨说个不停，每次都是这样。小卓也非常能吃，所以他们见面基本上不去别的地方，他们就找各种好吃的餐厅吃饭。所以约会的画风就是这样的：桌上堆满各类可口的美味，小卓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说南道北。文轩也插不上话，就那样闷声吃饭，偶尔朝着小卓微笑一下，表示自己在认真听。小卓对文轩挺满意，她需要有个人这样默默地陪伴她，因为她需要在她神采飞舞地讲述某件事情的时候，有个认真听她说话的听众。这样的听众，好多年都没遇到了。小卓甚至提出来，要带文轩去家里坐坐，尝尝他爸妈的手艺，她会让爸妈提前准备好丰盛的美食。但是一直微笑着默不作声的文轩，这次却委婉地拒绝了她的邀请。这使得小卓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她把他默不作声的陪伴和聆听当做是一种对她的喜欢，她错以为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但此刻才明白，那不是喜欢，而是一种尊重，仅仅是出于涵养的尊重而已。那之后两个人就没再见面，这段感情也就这样结束了。但从此丁出纳就再也不和文轩说话了，她觉得文轩有点不知好歹，一个穷小子，给了你多好的机会呀，只要自己珍惜，那得少奋斗多少年呀。从此以后，丁会计逢人便说，不知好歹的人啊，咱得离得远远的哦。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活该那样受穷哦。闲话不止，传闻不断，文轩坐在办公室里，也挺难受的。他尽量使自己专注到工作当中，尽量少去接触那些人。待人接物总以笑脸相迎，但是耳边总也断不了各种关于他和他妻子的闲言碎语。他觉得他就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猴子，出于可怜，有人扔给他一箩筐苹果，有人扔给他一麻袋萝卜，但他最终选择了掉在地上有点瑕疵的香蕉。猴子选择香蕉是出于纯粹的喜欢，但这个选择却招来了扔给他苹果和萝卜的人的讨厌。他们现在拼命地说，那根香蕉有多么差劲，而他的眼光为何如此之差，他为何如此不知好歹。终于到了下班的时间，这一天的工作总算在挤兑和煎熬中落下了帷幕。文轩默默站起，轻轻打卡，悄悄走出了办公室。他朝着家的方向迈开了步伐。他在楼下的花店，买了一只玫瑰花，藏在左手袖口中，开门走进了狭窄的出租房里。“老公，是你回来了吗？”“嗯，舒婷，是我。”在厨房做饭的南舒婷，放下切菜刀，俏皮地朝他眨眨眼睛，说：“老公，这一天过得怎样，是不是很累呀？饭都做好了，汤也煲好了，做的是你最喜欢的鲫鱼汤哦。我马上炒个菜就好了，你先洗个手，坐那里等我一会儿哈，马上就好。”文轩没有去洗手，而是直接走进了厨房，从背后轻轻地将她拥进了怀里，将脸埋在她那盘在脑后的秀发中，左手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只红玫瑰，在她耳边极尽温柔地说道：“老婆，这是给你的花。”“又浪费钱了吧？”南舒婷一边埋怨一边接过那只玫瑰，脸上尽是说不尽的幸福。她停下手中的活儿，从围裙的小兜里拿出一颗巧克力糖，轻轻塞进了文轩的口中，说：“表现这么好，赏你一颗糖吃。”那一刻，文轩忽然明白了，幸福原来是巧克力味的。对了，那甜甜中还掺有一股淡淡的油烟味儿和洗发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