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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盗

2019-06-08 20:06:30 作者:7星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将盗

  洪武十九年秋,我骑着那匹年幼毛驴离开了如梦般繁华的金陵城。自我出生起,这还是第一次离开。我爹是金陵城内颇有名气的一位说书人,在爹百年之后我便子承父业,到了今日也算是有了几分名气,可是我却厌倦了每天笑迎天下人生活,未给家人留下只言片语,我便骑着毛驴跑了出来。出城的时候新一天的第一抹阳光正照在金陵河上,波光粼粼,美轮美奂。站在朝阳里回望金陵城,竟是往日不曾看过的壮观。城头将士好似铁塔,不动如山。盔甲上凝了些露珠,在阳光的作用下显出绝美的光芒,好似神兵天将一般。金陵河中的画舫里不时走出一个或一群长袍高冠的士子或高官春宵一梦,终要回归现实。我骑着毛驴奔驰在官道上,没有烟尘,没有劲风,摇摇晃晃地行进使我甚而分不清楚自己是否是在前进。日落西山时,我来到了一个百十户人家的小村,在一户大宅院门前,毛驴停下了脚步,“铛铛铛……”门环的响动惊醒了这个静寂的小村,鸡鸣狗叫一齐袭来,吵得已经落下去的夕阳又抬起头来,散出血一样的光芒。“吱呀…”门开了,是一位白发苍苍老者。“有事吗?”老者发出乌鸦一般沙哑声音,吓得毛驴放了个屁。“老人家,我要去西边投奔亲友,走到贵庄天色已晚,不知能否借住一宿?这是我的路引”,说着,我从褡裢里拿出一张盖着官府大印的黄纸,老者看了看路引,又看了看我,这才闪过身子,放我进了院儿。我进来后老者便掩上了门,把最后一抹日光隔在了门外。偌大的院落空空的,唯有一棵枝叶繁茂枇杷树在秋风摇曳,树下是一架藤椅。“驴拴后院马厩,你住这间房”,老者指了指左边,随后便躺在椅子闭目养神,不再理我。我在喂饱毛驴又喂饱自己后,又来到前院,老者依旧躺在那儿,不知死活。此时一轮圆月正上中天,四下寂静无声,我壮着胆子喊了一声老先生,听起来却像鬼叫。老者缓缓睁开眼,射出一道精光,让我不寒而栗。“何事?”“那个,您家里就您一个人吗?您的妻儿呢?”“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只剩我……”老者喃喃说着,似是回答我,但更像是说给自己的听。凭着多年说书的经验,我敢肯定这位老者有故事。“老先生,听您语气像是有些心结,如蒙不弃,小可倒可做一倾听者,不求为您排忧,如能使您得一二分舒解,那便是小可的造化了。”“咳,都是些陈芝麻谷子事儿了,说也无益,小娃娃还是早些歇着吧。”“看您说的,小可向来以说书为生,越是陈迹往事就越是感兴趣,还望老先生不吝赐教。”老者被我说的不耐烦了,指了指藤椅旁的一个石凳,“坐吧,我这故事可长。”咱是前朝至顺年间生人,那时候元庭无道,苛捐杂税不断,咱长到十岁连一粒像样粮食都没吃过,十二岁那年,咱爹娘因为缴不起税,被元兵生生鞭子抽死了,咱为了埋葬双亲不得已将自己卖给了村里的刘员外,换了几个大钱,两卷破席,这才把爹娘埋了。这之后咱便给刘员外放羊,日子虽苦可好歹每天还能吃顿饱饭,刘员外人也不坏,不打咱不骂咱,这个日子比爹娘在时还要舒坦一晃好几年过去了,到至正年间的时候,朝廷更像是疯了一样征税,就是刘员外也支撑不住了,只得卖了羊,带着全家老小住进山里,因看咱实诚能干,也带上了咱。咱这时才知道刘员外有一个女儿叫玉儿,长的那个水灵,咱第一次见她还以为遇到了仙女,玉儿好看不说,人还善良,不嫌弃出身低贱,对咱温声细语的,叫咱时还要带个“哥”,哎呀,别提多甜了。那一段在山里的时光是咱这辈子过的最好的日子了。可谁成想元庭那帮畜牲不知怎么就找了来,杀了玉儿爹娘,那天咱带着玉儿去山里采药,这才逃过一劫。回来时玉儿爹娘早就没气了,家里也被洗劫一空。玉儿大哭了一场,咱也跟着陪了不知多少眼泪。但在那个年头人命一文不值,为了埋玉儿爹娘,玉儿把自己的一对儿珍珠耳环让咱拿着去换了两具薄棺,咱心里知道,这耳环是玉儿最喜欢东西,那时候咱就有个心愿,以后若是出息了一定给玉儿买世上最大最好看的珍珠耳环。埋了玉儿爹娘,咱和玉儿又在山里住了两个多月,天气越来越冷,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咱下山卖山货的时候又听说金陵有个叫朱元璋的举了义旗,统领十几万精兵,势力很大,咱就萌生了从军的想法,回去和玉儿商量后,玉儿倒也没拦咱。就这样,在给玉儿留够三个月的吃的后,咱离了玉儿,投了朱元璋。临走那天,下着雨,雾蒙蒙的,玉儿把咱送到了山下,临别时玉儿折了一株柳枝让咱带着,说什么“柳”通“留”,咱是个粗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哪知道什么“柳”啊“留”啊的,但玉儿让咱带着,咱就得带着。就这么着,咱带着那棵柳枝多少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是手上指头缺了一根,咱也没把这柳枝给弄丢了。毛驴的叫声打断了老者的话头,我抬起头一看,竟已日上三竿了。老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挠了挠所剩不多的头发,“唉,人老了话就多,害的你一夜都没睡,咱这心里都有些过不去了。”“咳,老先生说哪里话,这不是我求您的嘛,再说您的故事是真的精彩,我这个说书的都望尘莫及啊。”老者笑了起来,咳出一口浓痰,“那这样,你且在此多住几日,咱给你把故事讲完。你也给世人讲讲,让世人都知道咱有玉儿这样的好妹子。”“那小可就打搅了。”老者哈哈一笑,起身走向内室,不多时便拿出一壶酒,几盘果子,“小娃娃,来陪咱喝两盅,好久没这么痛快地和人说话了。”这一喝就是一上午,当我再次醒来时,竟已是华灯初上的时节了,揉了揉脑袋,我走出房间,老者已经在藤椅上等我了。咱离了玉儿,一路风餐露宿,终是来到了金陵,投在了徐达徐帅帐下,作了个小卒。接下来的几年咱跟着徐帅东征西讨,大小战役打了几百场。咱打仗不怕死,为人又没啥心机兄弟们就愿意跟着咱冲锋陷阵,就这么的,咱当上了千总。这日徐帅将我们十几个千总都叫了去,说是上位朱元璋已经开国称帝了,年号叫洪武,接下来就要赏赐众将。徐帅把咱兄弟一个个问了,问到咱时,咱立马就想起了玉儿,因而就向徐帅要了一大盒珍珠,骑着那匹陪了咱好几年的老马回了老家。咱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玉儿,上了山,以前的房子还在,可门外面的路上却长满了杂草,好像很久没人走过了。咱推开门,一股尘土扑面而来,看来是很久都没人住了。那时咱还想着应该是世道安定了,玉儿又住到山下去了。可当咱把屋子打扫了一遍后,就发现一封玉儿写给咱的信。这几年南征北战的,见识长了不少,也认得几个大字。可打开信封咱却呆了,这竟是玉儿的绝笔信啊!林哥:自去岁一别,时一载又三月有余。兄去后,妹不胜耕织劳烦,渐积成疾,加之世道险恶,妹孤身一人又岂敢下山求医问药?故终至膏肓,命不久矣。兄万里觅封侯,妹着实欢喜,然一别经久,终不见兄只言片语,难知兄而今是否仍在人世。倘兄已马革裹尸,先妹一步而去,则妹即来相陪,兄亦不至寂寞;倘兄仍在人世,则妹之残躯恐难再见兄之容颜,惟愿兄勿为妹之薄命悲痛伤心,人皆有命矣。妹去后,兄当另择佳偶,切莫念妹之音容,倘不如此,则妹于九泉之下亦难瞑目矣。玉儿绝笔至正二十五年冬月“咱悔呀,要是能早回来一年,玉儿也不至于如此啊,苍天不公红颜薄命呐,你说玉儿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去了?”老者说到这儿,早已泣不成声,而我虽有万语千言却一句也难出口,只能陪着他在朝阳里哭泣,沉默……咱在山里住了三个月,却连玉儿的坟墓都没找到,其实咱知道,哪会有坟墓啊。三个月里面咱把徐帅赏赐的一盒珍珠全砸了雀儿,玉儿都不在了,要这些东西还有何用。三个月后,咱一把火烧了房子,回到了金陵,买下了这方院子,种下了这棵枇杷树,每天躺在树下面,就跟玉儿在咱身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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