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东风

　　九十年代初，在东北大地的一对小情侣相恋了。男孩家里很穷，祖上闯关东过来的，四代单传，别说十里八乡，就是整个东北都不一定能找出多少族亲，十四岁辍学出来干活，家里只有草房两间，别无长物。父亲做过生产队的会计，但是因为性格使然，除了一兜子的账本，什么也没落下。女孩呢，家族颇大，整个村子都是一族，家里是做买卖的，姊妹四人老大是姐姐，她是老二，兄弟老三，还有一个老妹，除了计划经济的年代，其余都算得上家中富裕。女孩的姥姥过去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家小姐，即使是被打倒了，也还是有点家学传下来的，非是留下什么财富，偏偏是为人中最重要的一些根本品质，这让女孩这一生都颇为受用，十里八乡是凡认识的没有不夸的。        女孩的母亲一生爱漂亮，喜热闹，在镇上赶集看到自己相中的服装、饰品和一些小玩意就会买下来，平时穿穿戴戴。改革开放后，女孩父母在镇上卖五金百货，因为为人厚道诚信被十里八乡来过这里赶集的人所赞，无论是谁，都说：这老头老太太，真行！        女孩和男孩结婚了，婚后育有一子，婚前男孩还算温雅，婚后却逐渐露了相，酒后失德，一壶一壶的白酒逐渐浇开了人的本心。终于男孩动手了，开始向女孩动手。本来只是拳头撇子忽闪两下，在这东北的家家户户也就不说什么题外的话了，毕竟谁都有个乌七八糟的时候，两口子打来打去的也没有什么隔夜仇，直到后来越闹越大，女孩决定，不再继续忍受，要离开这个狗屁地方。        女孩离开了，男孩疯了一样，自己妹妹家、自己姐姐家、自己大连襟家、直到最后、去了女孩的娘家，老头刚开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准备了酒席招待的男孩，还以为是女孩做的哪里不对，导致女婿上门来诉苦。结果呢，男孩又喝多了，开始胡闹。掀了桌子、打碎了西屋自己小舅子从结婚到孩子上学，连一点划痕都没留下过的梳妆台。后来，老头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心疼女儿的他倔脾气也上来了，找来了族中的老少给男孩一顿好打，打的碗口粗的镐把都折了，然后心气也出了，把男孩送到了市里的医院，一扭头，走了。当时无人照看，只有男孩的父母看着自己的孩子抹眼泪。后来，女孩听到信儿回来了，孩子也被朋友带来了，随着男孩的伤逐渐的转好，日子也这么尴尬的过着。但是从小穷苦过来的日子，让男孩的自尊高过了一切：我丢了面子，谁也别想好过！        从此之后十多年的时间，女孩仅仅见过父母几面，还是在赶集的时候偷偷去看，过年，过节，仅仅去过一次，那一次还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当时女孩的大姐已经因为红斑狼疮年纪轻轻的就离世了，留下了一双年幼的女儿在人间。老头的大女婿，是老头亲弟弟的徒弟，是周边出了名的厚道，大孝子。不忍看这老头思念女儿而不可见，撺掇着自己的老连襟一起去说服男孩去拜年，男孩很浑，但这件事上还是较明事理。在镇上买了一应瓜果礼物一同登门拜年。但是没想到，这老头倔脾气还上来了，看到男孩来了一句：你来干什么来了，滚出去去！又看到自己丧女的丈夫和一对女儿心里不由得悲从中来又念了一句：你们也走！ 这事到此算完。        经历几年的冰封，男孩的气也散了一些，那年冬天，给女孩拿了些钱，让女孩自己去拜年，自己呢怕再去惹火了老头，也怕自己绷不住那口气，又闹了起来。女孩带着孩子到了娘家，因为提前通过电话，老头直到自己的女儿和外孙要来，提前了半个小时在院子外的青石上等着，盼着。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小外孙，人不大，拎着一兜子的瓜果，老头忍不住了，抱着自己的外孙嚎啕大哭：孙子啊，姥爷对不起你啊！        老头子平时算得上是族中长者，一生注重形象，办事只走眼了二女儿婚事这一回，如今这一哭也算是什么都不顾，只觉得是自己这一生中少有的悲痛与后悔。后来，老头把外孙抱进了家里，脸上漫着久久不散的开怀。也许，那是老头在老大走后过得最舒心的一个年吧，可惜。后来男孩也去过几次，但终究因为当年的事处的有些尴尬，直到后来。        一三年，太阳最热的时候，老头走了。走得很急，因为心梗，在下田地的河沿倒下了，一切丧事准备妥当，把老头停在了自己屋子的堂上。金黄色的驮龙被盖在身上，一切无言而怮。女孩接到消息后当场崩溃，立即回到娘家，看到自己族中近人，扶着手唰唰的眼泪，嘴里念叨着半天只说出了一句话：老婶儿，我爸没了！然后嚎啕大哭，哭到无力。这次，男孩也来了，按习俗在老头的灵前跪下叩首，大哭三声：爸！爸！爸！起来后目中含泪，满面哭色。也许这是他对老头最诚恳的忏悔吧。老女婿心细，知晓这一些儿女因为事发突然无法接受，偷偷给这几个孙子辈的一人一瓶救心丸，嘱咐他们看着不对抓紧喂药。家中按照习俗治丧三日，救心丸也喂了不知几回。女孩因为家里的事对老头深觉愧疚，感觉自己没尽过一分孝，反而常常让老头添堵，上火，自己窝心的不得了。后来，为老头守灵的时候。女孩就坐在边上叨咕：你这坏老头，就是烦我们，不想见我们，就直接远远地离开，这回好了，离得远远的，再也见不着了，坏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