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歉！
来自澎湃新闻
我道歉
文 | 丁小村
一
谭医生被抓了。
谭医生被放了。
谭医生道歉了。
谭医生精神病了。
被折腾的谭医生，只是因为多说了几句话。
他该道歉：当整个社会集体狂欢的时候。
二
从来不懂得表达歉意的社会，所有的言语轻如鸿毛。“我忏悔”、“我道歉”、“我放屁”？“我爱你”……这些话不代表任何含义，宛如醉鬼口中吐出的秽物，精神病者的自言自语。按上红手印的道歉，和用血字写下的表白，只是一个不懂得道歉为何意的时代的淡淡印记，瞬间就被氧化、被消弭，成为一个时代的云烟。
荒谬的不仅仅是言语，还是一个社会的现实：那些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得不到任何道歉；那些该道歉的，并没有任何歉意——因此道歉并不代表有错，不道歉并不证明无罪。
三
谁该问心有愧？没有愧疚感的社会，也永远没有底线——可以有权力，可以有金钱，可以有安乐，可以有狂欢……但永远不懂得有人心，有公道，有天理。
基督说：你打了我左脸，我伸过右脸让你打——恶人不懂得罪孽，就如同我的脸已无痛感；下地狱的人，不懂得地狱就在手边；我的右脸和左脸一样，都是恶人作恶的标志……
你打左脸的时候，也许是无心之过；你打右脸的时候，乃是有心作恶——这一巴掌下去，不证明我该受侮辱，而证明你已经无可救药。
我向你道歉。
佛陀以身饲虎，并非我的肉身该当你的食物——乃是悲悯与牺牲，是血的喂养。对于世间的恶，佛陀以宽凉待之。
但吃肉的，终将被人吃；饮血的，必将被人饮——你施与他人的，终将还给你自己。所谓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向你道歉。
四
我在街边跑步，一个骑三轮车的农民撞伤了我，他忙忙碌碌，并没有向我道歉。我忍着疼痛，想要向他讨回一个道歉，但是他已经逃跑了。
我只好向我自己道歉：我用我迟钝宽容的精神，损伤了我脆弱的肉体。
我在街上骑自行车，刮擦了一位行人。我向他道歉，他不接受我的道歉，他要我赔钱：好吧，道歉没有任何价值，钱才是最要紧的。我掏出钱，不再道歉——我觉得我占了便宜，因为钱让我不再愧疚。
我必须向你们道歉，因为我目睹了这个荒诞是时代，就像看够了大戏，而整个社会替我买了戏票。
五
有那么多人不懂得歉意。有那么多人不懂得忏悔。有那么多人不懂得愤怒。有那么多人不知道同情……
整个社会轻如鸿毛：一个道歉，反而让时代有了分量。
我道歉！
我想起了远古时代的一个故事——
那时候人类还只是一群野孩子，他们怕天，怕地，怕山川河流，怕风雨雷暴，怕噩梦，怕惊叫，怕野兽，怕迷雾……他们如此害怕，因此决定选出一个人来祭天地鬼神。
这个被选出的人，当了牺牲，他被摆在祭台上，他不声不响，等着被宰杀，作为部族的奉献，肉身何足道哉。
人们并不懂得应该对他致歉。
他们觉得这很光荣：你用你血写的奉献，为一个社会的恐惧做了安抚；你用你鲜活的生命，为一个社会的安稳做了保障。
他们已经不知道心怀怜悯和愧疚——直到轮到他们自己，他们已经失去了讨要道歉的记忆，因为遗忘总是更能换得快乐。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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