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父情结
：父亲节，死党宁子发来这个文，问能不能借个地儿祭奠她爸。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眼泪哗哗的，为这简单粗暴又柔软绵长的情意。
总有一天，所有相爱的人都将离别，愿到那一刻，我们仍在彼此心中。如是，生死有命，而爱已无憾。
1
某晚，追了部闹剧，心情难得地活蹦乱跳时分，收到一好友微信。
他说——
我在某地的马路边上
看雾蒙蒙的黄昏雨滴
看匆匆的人们，赶回家里
看远处的万家灯火
看小孩子嬉闹着周末放学
看明晃晃的自己曾经的着急
想起我的两位父亲，离开我
在1997和2017
点根烟，对他们说
爸，我想你
想再扶他们起来
问他愿不愿意吃点什么东西
像突然挨了一闷棍，我瞬间被砸趴下了。当时恨不能立刻把他扯过来骂一顿，问他有仇吗有仇吗有仇吗，知道人哪儿疼就往哪儿戳，一下子不戳死都不算。
好恨他啊！
但我哪还有骂他的心力？反倒是抱着他这几句话我哭得稀里哗啦。
从活蹦乱跳到稀里哗啦，也就隔着一个词：他称为父亲。
我称为，爸。
2
写过那么多关于父爱的文章，我从没用过父亲这个词。
太正式了，不符合我跟我爸的关系。
在家里，我也从来不叫“爸爸”，我就叫一个字，爸！
余音拖得很长，能拖多长拖多长。
跟别人提起来的时候，我也惯用俩字，我爸。我爱说我爸如何我爸如何……
我爸这两个字，在好多年，基本就是我和这个世界关系的全部了。很坦白地说如果一个人有一百分的感情，大概我把九十分都给了他。
但是我爸……
我怎么说他呢？
其实很多年来我妈每次说起我爸，颇有微词，对他这样当我爸——对我。我爸几乎没有尽到一个所谓父亲该尽到的关键职责，比如教育引导、批评和指正……从小到大，他都从来没问过我作业写完没？考了多少分？理想是什么……
凡此种种，都不在他关心之列。我爸是不说教不管理我的，他对我只负责一件事，惯着我。
怎么惯着怎么来。
比如在我们被儒家文化浸润过度的家乡，传统思想根深蒂固，尤其是重男轻女这事儿，在我小时候，女性地位依旧很不咋地，家里来客女人不能上桌，过年女人不能给老人上坟，在家里没什么发言权……大概这样吧。
但我家不，我家每次家里来客人，我不仅可以上桌，还可以坐在我爸腿上。要知道我爸其实是很大男子主义的，平时基本也属于甩手大爷，可是很权威，说一不二，大事小事他一人说了算，我妈都没投票权。
并且据我妈说，我哥小时候，我爸一瞪眼他俩都哆嗦。
但我爸对我完全是放养，我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干啥干啥，爬墙上树我爸都不管，平时在家我俩哥根本不敢吭我半声，更别说欺负了。
我那时没少恃宠而骄地欺负得我俩哥喘不开气。
刚上学的时候，我从学校来来回回都是我大哥背着我。
我窜出去玩，该吃饭了，我哥出去找我，也得背回来。
我那时候真挺懂怎么仗势欺人。
3
我爸脾气一点儿不好，那个年代的军人，脾气都是暴躁的，我记得我小时候他老跟人一言不合就动手，打架打得轰轰烈烈……
但我爸有生之年都没冲我大声说过话，更是一次也没瞪过我，他好像上辈子欠我好多东西似的，这辈子忙不迭地还了又还。
没完没了地还。
我小时我爸经常出差，在部队是出去接兵，转业工作后也老出去。每次他出差会给我买衣服零食小女生喜欢的发卡什么的。
一点不像一个大男人买的东西。
有一年我想要风筝，县城没得卖，他愣用报纸给我糊了一个。还专门找了带颜色的报纸。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每年过年必须有新衣服新鞋子新帽子新手套。
至于我哥……想都别想。
我爸真是纵容我，不问对错，毫无原则。
初中时我想要当时一辆彩色脚踏车，那时候我爸单位效益不好，工资只发一半。但他愣是借了外债给我买了，完全不管全家人的生活问题。
到了高中时我又特别讨厌上学，各种借口逃课，我爸也不批评我。有一次我过敏，起了一身包包，乐坏了，趁机请假兴高采烈地回了家。
我爸立马带我去了医院，打了一针几分钟就好了。
但我还是不想上课，我爸想了想，说我带你去酒厂玩吧。
那家酒厂在二十公里外的一个镇上，我有一个邻家哥哥在那里上班，我爸真骑车带我去了，去找了那个哥哥管我们吃了顿好的，又骑车二十公里把我带回了家。
那时候我是个小胖子，有一百斤。
我爸那时候清瘦，不到一百二十斤。
4
那样的远途骑行还有过一回，更远，足足六十公里。
是我爸调到了另外一个县里工作后，我去他那里过暑假，回来时没有乘车，我爸决定骑车带我回家。
带着我、吃的喝的。
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在路边乘凉，在某个镇子上吃饭，还去了一块瓜地吃了个西瓜。
我跟我爸穿越了两个县六十公里夏季的田野和村落，整整走了一天，在黄昏时分，像两个豪迈的英雄一样进了我家小院。
我家小院里有我爸种的两棵葡萄，藤蔓一左一右遮蔽了大半个院子。是那种不大但熟透之后颜色紫红，特别香的一个品种。
那晚我跟我爸坐在葡萄架下，叙述骑行六十公里的壮举，得意极了。
我跟我爸的世界，我们全家人都融不进来，在我们的世界里连我妈都是外人。
被如此庇护，我完全呈自由状态成长，好多年后一好友说我心智不怎么健全我承认了，但那不是天生的，那是因我爸宠溺太过的必然后果。
一个孩子太被宠爱就会特别自以为是，心性成熟缓慢却不自知。
5
然后我还早恋，我在年少无知的时候频繁换小男朋友我爸也不管。
所以我啥事儿都不背着他。
觉得没必要。
可能小时过于胡作非为，把感情这种东西半真半假地透支了，等到了结婚年龄后我反倒不急了，彻底不急了。
大概也终于看清了自己这点儿能耐，根本对付不了一场繁琐婚姻，所以我做了个选择，我觉得一个人其实也挺好。
我又倔强得很，想做的事，向来不问对错，只一门心思去干。
我爸是典型的老派男人，自然也是老派思想，闺女单身这种事，新派思想的爹都未必能容忍。但我爸忍了，从头至尾一声没吭。
在对我这件事上，我爸高度保持了善始善终的纵容。
他允许我离经叛道，特立独行，为所欲为。
我高兴就好。
这种状况反倒让我到了后来心无旁骛起来，感情总要有出处，我就把心思全耗在了我爸身上。等我开始赚稿费，比身边一些同龄人多了点小钱之后，我便像发泄什么似的在我爸身上砸钱。
我负担了我爸生活里所有一切，从衣服帽子手套袜子手机电动车，到家电和房子……
有次我爸想换个手机，我哥主动提出来给他买一个，但我爸不屑一顾，他看不上别人买的东西，因为“他们舍不得花钱”。
我妈学给我听时，我感觉我爸真是太抬举我了哈哈。
但我喜欢。
我当然喜欢了，给我爸花钱始终是我人生最有价值的事情。
没有之一。
没有之一。
没有之一。
为我爸，我做什么也都可以。
6
2011年，我爸做手术后肺部感染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一周，一周后的上午，他的主治医生告诉我我爸醒了，说，赶紧交钱去吧。
那天是一周来每天开销唯一一次不到一万元的，九千六，我记得大概是。
当时我是一步两个台阶蹿上去的，差点抱着那个脾气也不咋样的我爸的主治医生亲两口……要知道那些天，我跟他都快成仇人了。尤其我爸在监护室那几天，他快被我纠缠疯了。有一天晚上他在病房当着很多人的面冲我咆哮，他说我不是你爸私人的医生，我现在手术后的病人有十七个，十七个你知道吗？我不能把时间都用在你爸身上。
我管呢，你有一千万个病人我也只有一个爸，他咆哮他的，我纠缠我的，我必须跟他纠缠到底，谁跟他讲道理讲大义去！
谁管！
结果他咆哮完后，还是拿我没办法，有一天他人去了北京出差，还要一日三次短信里跟我汇报我爸的各项生命体征，让我安心。
我其实也不能完全看懂那一项项数据和指标，但我必须知道，我爸没事儿。
并且他还专门安排了一个护士，领着我每天可以比其他病人家属多进监护室一次。
甚至一年后我爸病情复发再度入院时，我给他打电话请教，他脱口就说出了我爸身体的弱项，跟我建议要当地医院使用哪种药物。
他可能没碰过我这种病人家属，也根本不知道我是死宅的性格，能不跟陌生人说话就坚决不说。我小时候跟我班主任交流都写信，因为不想说话。
但那段时间，我超水平发挥，简直发挥出了另一个我来。
然后那天去交完费后，我又窜到商场给我爸买衣服买零食，还买了一块表，像暴发户一样豪气地挥金如土，完全不管当时我已经欠下了四五万块钱的外债，我只觉得老天对我简直太特么地好了，还能让我给我爸继续花钱……
我爸对我，纵容死了。
我对我爸，庸俗死了。
7
我们真是聪明的父女啊，什么虚头巴脑的大道理都不要，我们早已深谙这种关系的真相，那就是：爱就够了，宠着就够了，惯着就够了……
根本不需要什么正儿八经的原则。
我爸没上过学，他所有的字都是在部队认识的。但他后来写一手好文章，发言稿写得刷溜刷溜的，所以我如今会胡写八写地一点不稀奇。
从这一点完全可以判断出我是他亲生的，错不了。
我还有在我爸那里得来的更好的，像我一个好朋友说的，他说我是个骄傲的人。
其实坦白了说，我有什么可骄傲的呢？要个没个，要胸没胸，要貌没貌，要名气没名气，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才气，守在濒死的纸媒度日，脾气比酒量大，花的比挣的多，八年考不出来一个驾照，出门就迷路……
短板短成这样……
可朋友还真说对了，我就是个骄傲的人啊！
我有着骄傲最厚重的资本——我是我爸的女儿。
我有我爸。
就这一点，我可以骄傲八百年。
8
2012年夏天，我爸走后，有长达半年的时间，我天天晚上准点哭一场。
那时候我心情特别不好，每次走在街中看到跟我爸同龄的老人都来气，我觉得这不公平，这王八蛋的世界不公平，凭啥他们都还在但我爸不在了？
我这么扭曲了好久。
但时间，时间真的是个好东西，至少它会给你一个假象，让你觉得你平静了，淡忘了，可以坦然面对了。
但那真的就是个假象。
比如有一次，因为走错路，我竟然走到了肿瘤医院门外。
一抬头看到招牌，看到那栋楼，一瞬间，嘁哩喀嚓我听到全世界都碎成了渣。
也比如这一次，这个可恨的家伙发了这么一段话，我的世界又稀里哗啦碎成了渣。
我恨了朋友好几天了都没跟他说，我没舍得。
他肯定想起他爸也挺疼的，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和他爱人的父亲。
其实我之所以觉得跟他要好，大概也因为我们都爱我们爸。
有这一点也足够了。
略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有根深蒂固的恋父情结。
是的我有。根深蒂固。
我也知道，大多有恋父情结的女子，是因为父爱的缺失。
而我恰恰相反，我的情结来自于，我知道那种爱有多么好。
又是夏天了，父亲节，我爸的生日，我爸的……忌日。
这真是个要死的想念的季节。
行吧，爸，我想你了，那么矫情又忍无可忍，就像我唯一写过的“诗”：
于我而言，你就是天理
是否对错都是伪命题
即使你的对面站着全世界
我也要和你站在一起，与全世界为敌
长按以下图片，识别，便可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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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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