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至少那个晚上她对那个男人动了情
文/圈圈
1
这世上有件憋屈的事，就是你讨厌的人偏偏帮了你。
香雪就在烦这事，罗大志为什么要帮她呢？！她又没求他！
可是，也正因为罗大志的出头，那些小混混没有得逞，跑了。而他，头被砸破了。
于情于理，香雪都没办法置之不理，她把人送进医院。
罗大志需要住院检查下有没有脑震荡，他坐在病床上，一脸痴情地看着香雪。
香雪就觉得更烦躁了，她踢踢脚，说去抽根烟。
她叼着烟躲到走廊，琢磨这破事怎么解决。
罗大志名字虽然叫“大志”，可实际上却窝囊得很，他俩说起来也算老邻居了，以前他租了香雪旁边的门面做包子生意，成天被他老婆呼来喝去，连抽根烟都要向她借，还是偷偷的。
香雪很瞧不起他，一点也不像个爷们！
更让她讨厌的是，罗大志偏偏对她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那时候，房东把门面收回了，他们搬去了别处，但罗大志像习惯了香雪家的香烟似的，总是偷摸着过来，赊根烟抽。
那天他跟他老婆又吵架，他老婆把他赶了出来，大冬天的，只穿着毛衣，袜子也没穿，吸着冻得通红的鼻子在她店门口徘徊。
香雪看他可怜，也怕他冻死在自家门口，就收留他进屋暖和一会。
都是老门面了，没暖气，就温了壶黄酒取暖，又给了一件男式的长款羽绒服，那是她男人的，放着也是积灰。
香雪说衣服不用还了，罗大志偏要还，还要来帮忙。
本来香雪是拒绝的。他们还是邻居的时候，罗大志那个老婆成天阴恻恻地盯着她，生怕她抢了罗大志。
这没事都让她怀疑了，罗大志帮忙这事真让他老婆知道了，不得恨死她？
但很不巧，香雪找的搬运工临时请假了，货到了总不能不卸吧。她一个女人，再能干，力气也是有限的。
没办法，就让罗大志帮了。
香雪不想让人误会，就算工钱给他，两人推推让让间，就碰到了手指。她本来觉得没什么，做生意么，跟人碰过手，甚至遇到流氓点的客人，揩点油很正常。
可就是这么个窝囊废，居然抓住她的手不放，还摸了她的屁股一把。
香雪当时就骂了句卧槽，让他滚出去。
没想到这次香雪店里被小混混砸，他又凑巧过来碰上了，冲上来帮忙，然后，头被砸破了。
2
香雪抽完烟回病房时，老远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叫骂声，她顿时头皮发麻。
那是罗大志的老婆。
他老婆身板墩实，嗓门尤其大，大清早六点多就听见她在嚷嚷，一会是罗大志你慢吞吞是不是被野女人榨干了，一会又是罗大志你少收了五毛钱是不是看上她那个骚样了……
有时候香雪真的挺替罗大志那两闺女担心的。
摊上这样的亲妈，将来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
香雪没进病房，站在门外听了一会，他老婆气势汹汹地骂罗大志没脑子。护士劝她病人是见义勇为，他还有脑震荡的可能，需要静养照顾。
他老婆理直气壮地说，不知道是帮哪个骚狐狸破脑袋的，就该骚狐狸去照顾！活该，老娘才不管！
她还不知道那只骚狐狸就是香雪。
香雪在门口站了一会，没有进去打照面。
她把费用交够了就走了。
这两口子，她都不想惹。
香雪回到店里，店已经被砸得很乱了，货柜都散架了，有些高档烟酒也被趁机偷拿了不少。
她懒得计算损失多少，匆匆收拾了下。
这店，十有八九怕是开不下去了。
香雪苦笑了下，自打有个人想买她的门面，她店里就没平静过。
因为她不想搬走，价出得再高也不同意卖，买主就隔三差五找些小混混来店里捣乱，想把她逼得受不了……
没有男人撑腰的日子，着实不好过，是个人都能过来欺负她一盘。
可再不好过，她也不想那个男人是罗大志。
香雪把烟屁股往墙上用力一摁，真他妈见鬼了！
3
罗大志很快康复了。隔了几天，他又跑到香雪店面上来了，讪讪地搓着手，看着香雪傻笑。
香雪不耐烦地问，你想干嘛？
她一点也不想看到罗大志。
罗大志憋了半天没说话，香雪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甩给他，爱上哪上哪去！然后呯呯地把卷闸门拉下来，不再理会。
罗大志没走，就蹲在门口，晚上下了大雨，第二天香雪开门，就见他发烧晕在地上。
香雪翻翻白眼，心里把罗大志骂个半死，要死也别死老娘门口啊！
她打算把他弄到医院去，可是罗大志死死抱住她的胳膊不放，晕乎乎地嚷着不去。
香雪总不能真不管吧，于是只好搬进店里，喂他吃了退烧药，她打定主意，等他醒了一定要让他滚得越远越好！
罗大志醒来后不愿意走。
香雪撇撇嘴，你不回家了？你女儿不要了？你老婆不拿刀砍死你。
罗大志抓了一把头发，闷声说，那不是我女儿。
哈？
罗家儿子多，为了给前面两个哥哥娶媳妇，罗大志成家就把他入赘给他老婆家，说是入赘，也等同于卖。
他老婆前头有个大女儿，他俩结婚后又生了个小女儿。
罗大志还是很疼爱这个小女儿的，整个家里也就小女儿最亲近他，所以无论他老婆怎么骂，他都忍了。
可结果呢，小女儿竟然也不是自己的。
这么大顶绿帽子砸下来，再窝囊也忍不了了。
罗大志说他想跟老婆离婚，她老婆不让。
是啊，去哪找这么一个做牛做马的人。
于是罗大志就不愿回那个家了，但他没钱，没个朋友，只能乞求地看着香雪，你店里也不太平，有个男人总是方便点。
香雪最终同意了，说不清是可怜他，还是觉得需要他。
打那以后，白天罗大志就在店里搬货送货，晚上香雪给市场里看门大爷一点钱，罗大志就在那儿睡。
那里离香雪门面不远，有个动静马上就能跑过来。
4
香雪的门面有两层，上层开店，地下室住人。
香雪想换张桌子，她带罗大志下去搬。
地下室很乱，香雪也懒得收拾，乱七八糟地散着许多画框和颜料瓶子。
画架上还有一副未完成的画，香雪的脸涂了一半颜料，空白部分写着，我出去买包烟，很快回来。
罗大志指了指那副画，香雪哦了一声，那是我男人画的。我男人那天说出去买包烟，结果一买就是三年。
这也是香雪不愿意卖这个门面的原因，卖了，男人要是回来，就找不到香雪了。
店继续开着，那些小混混因为上次打伤了人，暂时没敢再来。
罗大志要去送货，走到门口，他又折回来，看着香雪说了一句，我出门了。
香雪愣了愣，他就走了；回来时，他又看着香雪说，我回来了。
罗大志每回出门，哪怕去扔个垃圾，也要这么说。
香雪想到了那个以艺术为生的男人，他出门回来从来不会这样说。都是她一个人等着，等着他无声无息地来，又无声无息地离开。
唯一一次，他在画板上写了那句话“我去买包烟，很快回来”，然后，食言了。
承诺也许不用轰轰烈烈。山盟海誓，每一次的分别，下一次的见面，都是一种承诺。它毫不起眼，却深深扎根在生活的骨头缝里，血肉相连。
香雪对罗大志好了点，他只是窝囊，但自有他的虔诚，他给香雪示范了生活的归属感。
只有一次，罗大志忘了说他回来了。
他送完货就缩在角落里，香雪以为他发烧了，摸摸他的额头，没烧啊。
那就是累着了吧。她收回手时，罗大志突然攥住她的手，香雪抽不动。她张口想骂，罗大志却突然睁开眼，他那眼神就像是将要送去屠宰厂的老牛，充满绝望。
香雪的心颤了颤，没有动。
罗大志说，对不起，我有点累。
罗大志说，他的累，是因为他那个小女儿。
香雪见过小女儿偷偷摸摸跑来附近找罗大志。瘦瘦小小的身体，脸色苍白，仿佛风一吹就要倒。
到底是十来年的父女，就算不是亲生的，放不下也正常。
但香雪不会去劝什么，她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去对罗大志的生活指手划脚。只要他不惹事，她就收留他一天。当然，如果他老婆跑来骂她一句骚狐狸，她肯定麻溜地让罗大志滚蛋。
5
日子就这么风平浪静过了一个多月，小混混也没再来找，香雪松了口气，兴许那个买主放弃了买她的门面呢？
但她还没把心全部放下，门面里就突然被断水断电。
喊人来检查，也只是说，这个市场整体老化，设施跟不上。
香雪不信，自己去检查，竟然是被人故意做了手脚。她气疯了，要去找那个买主拼命，天下竟然有这般强横的人！
罗大志死命抱住她，你一个女人，怎么斗得过？
香雪哭得稀里哗啦的，罗大志手足无措，他没想到强悍的香雪会哭得这么伤心。
他抱着香雪，一遍一遍说对不起对不起。
香雪觉得他真是窝囊啊，他根本没能力给她摆平这事，她也没指望过他能摆平，她完全不知道他道这个狗屁歉是什么意思。
香雪后来都想不清，那个夜晚具体是怎么发生的。
断水断电，偏偏下大暴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附近施工的原因，排水系统受到影响，水往地下室渗。
香雪想到了那些画，正准备往地下室去的时候，罗大志敲了门，说他不放心，过来瞧一眼。
然后罗大志就拦住了香雪，自己拿着手电筒去了地下室。
等他上来时，借着手机的光，香雪看到罗大志身上到处都是伤痕，尤其是小腿，被割开一道二十公分长的口子，汩汩流着血。
罗大志说是因为手电筒掉水里了，不亮了，黑灯瞎火地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样。
又说，没事，不疼。
罗大志把画递给香雪。画湿了一半，那句潦草的“很快回来”在烛光下现着无辜的线条。
香雪攥着画框，骂他一句，你傻啊！
罗大志说，你不是很舍不得吗？
舍不得画，还是舍不得画画的人，香雪也不明白了。三年了，她执着的是那个人，还是执着于不肯承认自己被抛弃？
香雪抬起眼，认真地看向这个窝囊的男人，他额头肿了一块，头发湿哒哒地贴着脸，呼吸很急促，她闻到了熟悉的香烟味，因为他们都抽同一个牌子。
空气并不好闻，雨水混着污水的臭味，还有丝丝血腥味。
香雪知道她应该先帮罗大志包扎，但她没有。她就那样看着罗大志，愣了好几秒钟。
罗大志就在那当儿抓住了她的手，脸也倾了过来，咬在她的脸上。香雪推了他一下，但罗大志不放，反而把她整个人都往怀里拽。
香雪喜欢他吗？她不清楚，但这一刻，她至少没那么讨厌他了。
香雪就那样任由罗大志剥光了自己。然后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罗大志的动作既带着一股摧枯拉朽似的坚决，又仿佛是小小翼翼的补偿。
一边水深，一边火热。
6
意外和偶然就如命运的两条线，不经意间就碰得火花四溅。
罗大志说他的离婚证办下来了，他净身出户，没拿一分钱。
他问香雪会嫌弃他吗？
香雪把烟从嘴里抽出来塞给他，钱是王八蛋，少屁话！
她只要把门面卖了，就会有很多王八蛋，但她没想。
只是那群小混混又来找麻烦了，他们不再打砸店，只是把罗大志拖出去。也没打他，就是把他围起来，十几双眼睛死盯着他瞅。
报警么？又没伤人，管不着。
就是这种心理战术让香雪慌了。到底是留着店面继续等一个失踪三年的前男人，还是把店面卖了救一个刚刚在她身上驰骋过的现男人？香雪纠结了一会，做了决定。
不就是卖门面么，有了钱，她马上去买一套高层，雨下得再大也不会淹进去！
但是怎么就那么巧呢？就在香雪都已经想好了要卖门面时，有人对她说起，罗大志的小女儿生病了，而且是大病，要很多钱的那种。
罗大志老婆放言，罗大志会弄来钱。
一穷二白的罗大志，从哪儿弄钱？
骚狐狸那儿。
香雪。
香雪特地去了一趟医院，在那儿，她千真万确地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罗大志的小女儿。
躲在医院走廊里抽了一包烟后，香雪转头去了医生那里，问罗大志的小女儿是什么时候发病的。
医生说了个日期。
香雪想了想，这个发病日期，正好就是罗大志忘了跟她说他回来了的那天，罗大志说他很累的那天……那之后一个多月的某个夜晚，他用在地下室磕出来的满身的伤，把她哄上了床。
她突然笑了一下。
7
香雪到底把门面卖了。卖给那个纠缠了她很久的买主。
对方很得意也很激动。他有小道消息，知道那个市场在拆迁规划内，这门面一到手，就意味着一大笔不菲的拆迁费。
这也是他非要把门面弄到手的原因。
但本来，他是弄不到手的——如果不是因为罗大志。
买主见罗大志频繁进出香雪的店，知道两人关系不寻常。于是找到罗大志说，只要他能说服香雪把门面卖给他，就付给罗大志十万块的酬劳。
这个价对于门面的总价值来说，不算什么。可对一穷二白的罗大志来说，不少了。
罗大志本来没有答应，因为他知道这个门面对于香雪的重要性。
但是就在这节骨眼上，罗大志的小女儿病了。
那是他疼了十年的女儿，尽管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小姑娘哭着说疼，说不想死。他老婆也不再彪悍，流了两辈子的眼泪。
他老婆说，只要能救她女儿，怎么样都行。包括离婚。
罗大志抽了两包烟，然后去找了买主，谈好了那笔交易。买主先给了他两万块，并说好等门面过户，再给他八万。
他没有立刻把钱交到医院，而是让老婆去民政局，离婚证打好了，钱才给她。
前妻骂他长出心眼子了，但就算那时她知道了香雪和罗大志的事，也没精神去闹了。她需要钱救小女儿，只敢私下骂骂骚狐狸。
罗大志也想过直接找香雪借钱，但他开不了口。因为知道香雪手里其实也没几个钱；也担心香雪因此更看不起他。到底，他再怂，再窝囊，在自己爱的女人面前，也多少有点男人的自尊。
水电被切断和后来小混混的再次出现，都是罗大志干的。为了不动声色地逼着香雪卖门面。
罗大志想好了，等他离了婚，小女儿的病也好了，香雪又得了门面钱，可以买套新房子，他们一起奔赴新生活……一切都皆大欢喜。
但当罗大志把买主给的八万块尾款交给医院，再去找香雪时，香雪已经不在了。
罗大志做的没错，甚至还可以说是高尚。因为生命总是高于一切，因为他其实是为了一个自己并没有责任的孩子，拿香雪做了牺牲，拿自己的感情做了赌注。
香雪理解罗大志。可是，她又有什么义务去承受他的欺骗与背叛？何况，就算她原谅了他，后面的路也不见得平坦，如果小女儿的病突然恶化，如果他前妻继续纠缠……她再也没有力气，像对上个男人那样，再来一场竭尽全力的纠缠和投入。
她世俗了，成熟了，也累了。
她惟一能做的，是利索地将房子卖了，成全了罗大志和买主之间的交易。
那十万块钱的中间费，算是她给罗大志最后的情份。
只是，香雪到最后都不知道的是，在这场罗大志酝酿了一个多月的预谋中，惟一不属于预谋的，是那个暴风雨之夜的一切。
罗大志当时想着，门面没了，那画不能再没了。没想到在救画之后，能和香雪有那么一出……
罗大志能感受到，在那一刻，香雪对他也是动了情的。能有那么一刻，纵然不能白头，他也算没有白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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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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