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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

2018-08-15 20:18:07 作者:梅夏尔 阅读:载入中…

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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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签约作者:梅夏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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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穿越了。

  此时此刻,本该在P市实习的我居然穿着睡衣站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穿着拖鞋的脚下是10cm厚厚的积雪

  我认了一下面前锈迹斑斑的铁门——我这是在姑姑平房前?

  我整个人颤抖着,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冻死——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突然到了这儿?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慢慢地从远处缓步行来,等到我看清她们的脸,我顿时惊喜交加——是奶奶小妹!我连忙向她快步走去,隔着马路大喊,“奶奶,奶奶!我回来了!”

  她们并没有听到我的呼喊

  我心里蓦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为什么我会忽然回到这个时间,有什么特别事情发生吗?我的大脑快速转动着:小妹年纪似乎比现在小很多?

  脑海中宛如劈下一道惊雷,我想起来了——三年前就是在姑姑家不远处,奶奶带着妹妹去姑姑家里借生活费,不小心摔了一跤骨折了!从那之后她的身体一落千丈,各种病痛缠身了。

  不行!我不能再让她摔倒!我不能!

  我连忙用尽全身力气向奶奶飞奔过去,冰冷的雪淹没了我几乎赤裸的脚,在我离她只有几米的距离时,她脚下一滑,扶着的妹妹一起摔到了地上。

  我听到她跟小妹说:“我好像起不来了。”

  “奶奶!”我冲过去扶住她的胳膊,她手腕黯淡无光的银镯子上祥云的图案仿佛在冷笑。

  “甜甜?”

  “姐?”

  “我去叫人。”我剧烈地颤抖着,感觉到自己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我马上去叫人你别怕。”

  我冲到姑姑家门口把铁门敲得砰砰响,“姑姑!姑姑!奶奶摔倒了。”

  “砰砰砰——”

  我终于听到门内有脚步声传来,伴随着姑姑的声音,“谁啊?”

  然而转瞬之间,眼前飘来一道白光。

  2

  我蓦地从床上坐起来,原来只是一个梦。

  我看了看周围的景物——没错,只是一个梦,没错,我依旧在P市租住的狭小的只有不到10平的卧室里。

  我整个人全身发冷,瑟瑟发抖,满脸是泪,心有余悸,仿佛真的是从一个冬天的小镇刚刚回来。

  没事的,没事的。我安慰自己,奶奶不会有事的,梦到灾祸好事

  也许是压力太大了,也许是我太想奶奶了——毕竟我这次实习来P市,也已经四个月没回家了。因为在省内上的大学,我基本平时一个月回一趟家,还是第一次离家这样远。

  我看了一眼手机,2011年12月9日,星期五,六点半。

  还好,明天妹妹就高中放假回家了,我可以借她的手机跟奶奶通话。

  我随便抓了两把头发准备去洗脸。

  我住的地方是一间大别墅改造成的“公寓”,上下两层十几个房间,每个房间都住了一两个人,而每层只有一个洗手间

  没有办法,在高校云集的P市,我这样一个普通大专生能存活下来已属不易实在没有资格挑剔住所了,何况还有不少人住着地下室呢!

  只是我每天不得不在大家都起床前洗漱,这样错过洗漱高峰期可以节约起码半小时的时间。

  穿好衣服随便涂了个面霜我便匆匆出门,路口买了个包子和粥边走边吃,在进入地铁之前解决早饭,将包装扔进地铁口的垃圾桶,在人群中挤进地铁。

  地铁里靠门的栏杆处一直是我的最爱,因为扶着栏杆我可以站得稍微稳当一点,毕竟对于刚刚1米6的我来说,地铁上挂着的把手同我离得实在有点远。

  终于站稳之后,我拿出mp3,开始听提前下载好的BBC新闻

  大约18分半之后我需要换乘地铁,刚好可以听完三条6分钟的BBC新闻。

  换乘之后我需要坐25分钟,出站换一趟公交车,3站地之后抵达离公司最近的公交站,再走10分钟就可以到公司。

  这一趟下来基本上是55分钟的时间,不到1小时。

  当我跟我妈说起我上班需要花费1小时的时候,很久没来过北京的她简直是一脸懵逼:“需要那么久吗?”

  我淡定地跟她说:“你不知道我们有个同事需要坐火车从郊区赶来呢,来回路上接近6小时。”

  于是她沉默不语,我怀疑她觉得我在骗她。

  终于抵达公司楼下的时候,我看了眼手表,8点半。我松了口气,刚上楼坐下,收到主管Nancy的短信:“你到公司了吗?帮我去楼下买个早餐,顺便帮我取个x东的快递呀,我还要一会儿才能到。”

  我很烦。

  于是我回复:“^ _ ^好的,没问题呢。”

  毕竟我好不容易才能来这家比肩4A的广告公司实习,我得留下来,我得养活自己。

  “这个宣传文案那边不满意,说没有突出产品特点不够灵魂希望这次我们能多给一些文案做选择。”Nancy一进来就走到我面前,不容置疑道,“想一百个文案,不同角度的,我们team最后一起挑三个。”

  妈的,谁能告诉我饮水机要怎么有灵魂?

  我跟Mary翻墙找了大半天资料,明确了几个角度,分别从不同的角度花式赞美了一百遍这款饮水机,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点个外卖吧。”Nancy对Mary说,“我们再讨论一下哪三个比较合适。”

  出公司的时候我抬了抬头,P市的夜晚向来灯火明亮到看不到星空

  回到家里时正是洗漱的高峰期,我懒得挤,于是打开电脑总结了一下今天的资料和心得,又翻开《乌合之众》开始阅读

  3

  我可能又做梦了。

  眼前是一片清爽菜园丝瓜苗已经蜿蜿蜒蜒地长出来,奶奶在晨曦里不紧不慢地给丝瓜苗搭架子,听到我的脚步头也不回地说:“水在桌子上给你倒好了,快去喝,每天早上一杯水身体好。”

  我强忍住泪意,跑进房子里“咕咚咕咚”喝完了那碗水,看着周围熟悉陌生摆设。从我记事开始我就在这里长大,桌子上的牡丹黑白电视机柜子破旧的二手电子玩具,墙上挂的那幅毛主席的挂历,都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我掀开塑料帘子走去地里,“奶奶你在干什么啊?我帮你提水啊。”

  “不用不用。”她起身回头,手腕上的镯子似是刚被擦过,微微闪烁着光泽,然而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她脸色煞白,“甜……甜?”

  “怎么了?”我话还没说出口,骤然醒过来。

  胳膊底下压着翻开三分之一的《乌合之众》,原来昨晚我不知不觉压着书睡着了。我看了眼手机快7点了,奶奶应该醒了。

  于是我给小妹的手机打过去。

  她略微稚嫩而不满的声音传来,“姐,你让不让人睡觉啊,我好不容易放假。”

  “年纪轻轻睡什么懒觉啊!”我声音愉快,“奶奶肯定早起了吧,你把电话给她一下。”

  “奶奶在院子练习拐杖走路呢,爸爸上个礼拜回来给她带了副新的,奶奶个子小,以前那个太高了,她用起来不舒服,这次的好多啦。”

  我“哦”了一声,“爸爸在家里待了几天啊?”

  “就一个周末。”妹妹终于把电话给了奶奶,“奶奶,我姐跟你说话。”

  “甜甜啊——”电话那头奶奶声音从内心透出愉悦,“我娃子在那儿都好吧?”

  听到奶奶的声音,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挺好的,不用担心。”

  “一个人在外面闯特别不容易,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奶奶啊。奶奶特别好,什么都不用担心,我现在自己出去买菜啥的都没问题的。”

  “你还自己出去买菜?”我凶她,“我不是给了钱让邻居帮你买嘛。”

  “医生说啦,多走走有好处,你放心吧。对了,你不用再往家里拿钱了,我的钱够花了。你在外面一定得吃好喝好……不要怕吃苦,要记住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嗯。”我点头,“那天妹妹跟我说你的假牙不行了得换呢,我给你打一千块你换个新的吧。”

  “哎呀不用——原来的就还能凑合——”

  “我这不是赚钱了嘛。”我打断她,“你别替我省,我以后会越赚越多的。”

  “好好,我孙女儿有出息。”奶奶笑得合不拢嘴,“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元旦就放三天假,到家里的火车要15个小时,路上就得一天半,我元旦可能就不回去了,在这边充充电什么的。我回去估计得到过年了。”

  “好好好,放心,不要担心我,你能在那儿落住脚,再给我找个孙女婿,再没比这更好的啦!你去闯你的,不用担心我。”

  我内心夹杂着内疚感激,跟她说:“奶奶,你放心,我会好好努力的。”

  挂掉电话我给奶奶的存折上打了一千块,吩咐小妹带奶奶去换一套新的假牙,看了看银行卡余额,只剩400块了。

  还好,还有一个礼拜就发工资了。

  虽然实习工资只有不到三千块,但我毕竟节俭惯了,每个月居然还能剩下个七八百。

  我出去买了个挂面用小电锅正在煮,接到Nancy的电话。

  “现在来公司加班,对方还是不满意文案,投诉到白总那儿去了。”

  妈的。

  周末泡汤了。

  4

  我到的时候Nancy和Mary已经到了,我们又脑暴了一上午,还是无法脑暴出如何让对方的饮水机拥有灵魂。

  ancy抱怨道:“认识白总的客户就是牛啊。”

  我叹了口气,起身接水,突然灵光一闪,“我想到一个。”

  “什么?”

  “什么?”

  我稳住自己,“不知道可不可以,因为很多长辈都会给儿女灌输一个理念,早上一杯水对身体好,我们能不能从这个角度来说呢?”

  ancy拍了几下桌子,“可以,我妈也是这样。”

  最后我们选了“清晨一杯XX水,妈妈教我的第一件事,健康秘诀”这样一句文案递过去,对方终于勉强满意了。

  ancy在白总面前夸我,“新来的这个实习生真的不错,虽然她刚开始是做兼职的,但是给她实习的机会后很努力,上手也很快。”

  我对Nancy十分感激。

  这个公司对学历要求还是很高的,我能进来纯粹是因为兼职的时候Nancy看中我愿意努力吃苦,所以我得更努力一点才行。

  今年的冬天似乎不怎么冷。

  虽然我没什么钱,元旦的当天我还是去商场里逛了逛,感受一下节日气氛,还特意买了个冰激凌犒劳自己。

  “Sweetie!”

  我一转头,Mary拎着包冲我挥手,“你也来这儿逛街啊。”她走到我面前亲密地挽住我的手,“你是该换个羽绒服了,我帮你看看?我约了其他部门的同事,等会儿一起吃饭吧?”

  这个公司为了跟国际接轨,要求每个员工都有个英文名字,我坚持说我不知道该取什么,Mary看我名字里有个“甜”字,直接给我拍了一个“Sweetie”。

  跟其他部门的同事认识其实是个拓展人脉的好机会,但是我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几十块,笑道:“不用啦,我有个高中同学来北京了,我约了她中午吃饭呢。”

  “那好吧。”Mary很惋惜,“我还说多给你介绍几个人认识呢。”

  “谢谢Mary姐,下次吧。”我遗憾地说。

  5

  临近春节的气氛越来越浓了,铁道部新规则提前两个月可以购买火车票,所以元旦一过大家几乎都在抢票了。

  我家里的票着实难抢,我刷了一上午终于刷到了两张无座的,先买了再说。

  我刚准备付钱,就收到公司一封邮件,说春节有个商场农贸产品宣传活动展会需要人手号召大家自愿留下来加班,付三倍加班费的同时,如果是实习生则优先考虑转正。

  今年公司一共进了6个实习生,我是学历最低的一个,其他组的实习生听说有几个也很不错。

  如果能留在S公司累积经验,不出两年跳出去薪水就可以超过10K。

  我想了一下,咬牙回复:“我报名。”

  虽然义无反顾地报了名,可我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说。

  下班之后,我先给爸爸打了个电话,爸爸沉默了一下,说:“好,照顾好自己。”

  妈妈也沉默了一下,语气里似乎有哭意,但也是理解我的。

  可我怎么跟从小把我带到大、那么期盼我回家的奶奶说呢?

  我站在马路的天桥上望着往来不息的车辆很久,突然忍不住蹲下哭起来。

  一个月之后,我才鼓起勇气跟奶奶说了这个消息,她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声如洪钟一般,“不回来就不回来,一个人在那儿也要好好过年,自己煮饺子、炒几个好菜,不要亏待自己。家里你不要担心,有奶奶在呢。”

  我任由眼泪流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听到奶奶吼,“不要哭!哭什么!家里都放心,好好闯你的,现在就是前程重要,出去闯哪里有不苦的!”

  “嗯。”我点头,“奶奶我再给你寄点钱过年用。”

  “不用!我不缺钱,你这半年给了我不少钱了,我哪里花得了!”

  我说:“你买点好吃的,别老舍不得!”

  2012年的春节,我打开视频,跟家里人隔空一起吃团圆饭。奶奶爸爸妈妈和小妹在家里,我在P市。

  奶奶问我:“你做了什么菜啊?”

  “我买了条鲫鱼煮了个汤,炒了两个菜,煮了饺子,门口来了只野猫,我还分了它一点鱼肉,你们看——”

  我把镜头转过去,奶奶笑个不停。

  大家都没有哭。

  这是有生以来,我自己在外单独过的第一个春节。

  挂掉视频前,爸爸叹了口气说过了初七要去W市打工,妈妈留在家里照顾姥姥,小妹则是过了初六要去A市上学,而我在P市,然后他说:“我们是一家四口,五湖四海啊。”

  我终于忍不住痛哭,“我过年第一个假期清明节就回去。”

  6

  我终于顺利转正了,公司答应我一毕业就跟我签正式合同,我是我们同学里找工作找得最好的那个。

  我终于松了口气,清明节请了一天假,拎着行李往火车站赶去。

  整整半年多没有回家了——虽然路上要耽搁一天半。

  我在拥挤的人群中心潮澎湃时接到了Nancy的电话,她声音焦急,“Mary阑尾炎住院了,下周X公司一年一度的X技术大会需要你帮我。Sweetie我知道你过年没回家,但是这个真的是突发事件,真的很抱歉,你看你能不能回公司一趟?拜托你,五一我让你多休息两天。”

  我拎着行李呆呆地站在人群中愣了十几秒,然后听见自己说:“好。”

  这一个多礼拜忙到昏天黑地,大会终于是顺利结束,Nancy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谢谢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放你一上午假,五一再多给你三天假。”

  “谢谢,我应该的。”

  我回家拿起手机跟奶奶说:“老板给我五一多批了三天假,我能在家多待三天呢!”

  休息了一上午再去上班,精神状态好了很多。

  去饮水机接水的时候路过会议室,我听到Nancy吼道:“我们team今年都忙成什么样了?这个case不能让其他team接吗?这种一看就是要去陪标的!Sweetie过年就没回家你是知道的,清明节因为Mary病了她也没回成,现在五一你还不让人家回家吗?要说您跟她说,我是开不了这个口!”

  我拿着水杯僵在原地,白总扭头看到了我,他和蔼道:“Sweetie,来进来聊一下。”

  我拿着水杯走进去。

  白总笑着对我说:“来,坐。”

  我老老实实地坐下。

  白总说:“年轻人出来工作没有不吃苦的,想当年我刚工作的时候,一个月工资才30多块钱,也是一年多没回家,后来还不是熬出来了。”

  我几乎快哭出来了。

  白总继续说:“公司就需要你这样勤劳工作的员工,你看你平时也努力、加班也积极,Mary都没你这么努力。”

  ancy插道:“Mary是P市人,人家生活毫无压力,也就赚个零花钱能跟我们外地人比吗?再说Mary在P市人里也算是不错的了。你看看隔壁组的小莫……”

  我听着他们的话,眼泪就忍不住开始往下掉。

  白总把纸巾递给我,“别哭别哭——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哭什么呢?”他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个case有八百万,新人能参与这么大金额的招标也是公司对你能力的肯定。

  “Nancy你也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我刚得了消息于总下个月会跳槽过去——先保密啊,到时候他会帮着我们的。你放心,我肯定不让你白忙活一趟。我再调B组的两个人给你。”

  顿了顿,他把面前的水杯递给我,“来,喝口水,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你一个小姑娘。你什么时候毕业啊?”

  “6月10号答辩。”我内心一紧,回答。

  他扶了扶眼镜,“好,你拿到毕业证书第二天我们就跟你签合同。”

  我松了口气——生怕他用转正来威胁我,还好他没有这么卑鄙。

  然后他说:“这样,你这两个月辛苦一下,忙完这个case7月我给你放两个礼拜的假。”他说着起身,“你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给HR写邮件提申请,我今天就给你批,怎么样?”

  我感觉自己全身有些颤抖。

  白总又添了一把火,“招标结束回去好好休息半个月,你回家也不差这两个月,你着什么急呢?”

  我狠心道:“好,不管招标结果怎么样,我7月都要回家。”

  白总赞赏地点头,“我马上就给你批复。”

  7

  我又做梦了,我走在山上的荒野迷路,走了很久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又累又渴,我躺倒在地上,濒临死亡的感觉如此明显。周围的景色越来越暗,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一点一点慢慢失散。

  嘴里突然流入清冽可口的水,我大口喝着,不小心呛了一下,慢慢醒过来,看到一个柔弱的穿着鲜红衣服的十八岁左右的少女,声音有些大,“你醒啦?”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她有点眼熟。

  “这山里的路是很绕,你好像不是村里的人,怎么你一个小姑娘在这儿?”她明亮的双眼盯着我,“你家在哪儿啊?”

  “家?”我喃喃,眼泪忍不住涌出,“我……很久没回家了。”

  “哎哎哎,别哭妹子。”她伸出手替我擦去眼泪,蓦然之间我看到了她手腕上的银镯子——那从小伴随着我的祥云图案,我怔怔地看着她——奶奶,她是奶奶年轻的时候?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嚎啕大哭,“奶奶——”

  “二妞儿——”

  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伴随着男人悦耳的声音,“你骑马骑得也太快了,摔着了怎么办?这姑娘是谁啊?”

  我抬起头看着他——这是爷爷,十年前就去世的爷爷,我哭得更厉害。

  奶奶有些心疼道:“我也不知道,怪可怜的,可能跟家人走丢了,肯定是很想她奶奶就对了。”

  我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虽然知道是在梦里也十分开心。

  奶奶拍着我的背说:“你先去我们家里吧,我们会帮着你找家人的,会骑马吗?”

  我摇了摇头。

  “没事儿,别怕,你跟我骑一匹。”

  “好。”我笑着说。

  “这姑娘笑起来真甜。”爷爷夸了我一句,奶奶瞪了他一下,他不敢再说话了。

  我在奶奶的背后紧紧地抱着她,原来她年轻的时候头发这么黑,这么长,骑马的样子这么英姿飒爽。

  我们路过一条小溪,有“呜哇喵呜”的声音,奶奶勒马下去,又把我扶下去。

  “怎么了?”我有些紧张,“不会是碰到什么野兽了吧?”

  奶奶说:“你看小溪边儿,那个野猫正在按着家猫的头给她灌水洗肠子呢!”

  “为什么?”我一脸惊愕,“他们是在打架吗?”

  “不是。野猫要吃这只家猫呢,你等着我赶跑它。”她说着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爷爷立刻追上了他,我看着他们二人一起把那只体积硕大的黑色野猫赶走,回来时那只家猫瞎了一只眼睛,身上到处是血痕,已经奄奄一息。

  奶奶可怜道:“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得了。”

  “活得了。”我突然开口——小时候你给我讲过的,你救了一只猫,后来经常捕鱼给它吃,活了十几年呢。

  “希望吧。”她让我上马,又将那猫递给我,“妹子你抱它小心点。”

  “好。”我小心翼翼地将它搂在怀里,跟着奶奶慢慢骑回了她跟爷爷的家里,路上我了解了一下他们的情况,他们刚新婚一年。

  我替他们开心,“祝你们白头偕老,我比谁都真心,真的。”

  “谢谢你大妹子。”奶奶笑得有些害羞,风吹着她的秀发,她整个人都显得温婉而贤惠。

  终于到了家,我把猫递给奶奶,她笑着请我进门,“先进来我们再看看怎么帮你找亲人。”

  我说:“好。”

  然而我发现我似乎再也发不出声音,整个嗓子都是哑的,只是听见有人在喊:“妹子,大妹子?”

  8

  我清醒过来,觉得有点难过,又觉得有点小幸福。

  拿起手机跟奶奶打电话,她依旧声如洪钟一般支持我在外面闯荡,再我要给她寄钱的时候彻底拒绝了我,“你给我的钱我都还剩下好多呢!藏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只有你爷爷知道,放心吧!不要给我寄钱了,真的不要了!不要把你自己的钱弄得很紧张。”

  其实奶奶一直很节俭,一个月也就花200块,在P市不过一顿好点儿的饭钱,但是除了寄钱,我已经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让我自己的内心稍微好过哪怕一丁点儿了。

  我还是坚持给她打了一千块。

  我又忘我地投入到了工作中,除了毕业答辩请了几天假,其他时间都用来查资料,写方案。白总没有食言,我拿到毕业证书的第二天,他就让HR找我签了正式的合同,还告诉我,“你的薪资是几个转正的实习生里最高的。”

  “谢谢白总。”

  我由衷地感谢他。

  “加油,我很看好你。”

  为了他这句话,我又心甘情愿地连续加了一个月的班,沉浸在每天早10点,晚12点的工作中,我也的确感觉到自己成长了很多。

  7月1号正式招标的那天,白总和Nancy一起上阵,我和其他几个参与的人在办公室等消息。

  一早上我都心神不宁,终于到11点49分的时候——我清楚地记得那个时间,Nancy给我发来消息,“中了!我们中了!”

  “太好了!”我跟大家抱在了一起。

  Mary笑道:“我们Sweetie终于可以回家了啊,真是不容易。”

  我笑笑。

  Mary说:“上次耽误你回家,真的很抱歉。”

  “你也不想的。”顿了顿,我说,“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乱吃东西了。”

  “你妹的。”Mary捶了我一下。

  中午回到公司白总特地请参与case的同事吃饭,Nancy趁机说:“白总你答应了Sweetie要让她回家休假的,你可别说话不算数啊。”

  “一定一定。”白总举着酒杯,“这必须的,只是有一点哈——这个case既然中标了,还是很需要Sweetie支持的,公司给你配个笔记本电脑,你可以带回去,万一有什么事还可以帮帮忙。”

  ancy假装开玩笑道:“白总你也太狠了吧,这么剥削我们Sweetie。”

  我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又推迟回家,于是我说:“这没问题,只要不是不让我回家,我背俩电脑回去都行。”

  “公司请你可太值了啊——”Nancy撞了一下我的胳膊,“来让我们敬Sweetie一杯,感谢她从进公司开始就一直给我们的帮助。”

  我不太会喝酒,但我仍是一饮而尽,“谢谢白总,谢谢Nancy,谢谢大家。”

  ancy笑道:“我有个报价跟你对一下,你后天回去可以吧?”

  “没问题。”

  9

  吃完饭我就忍不住给姑姑打了电话,请她转告奶奶我后天就回去了,然后我飞快地买好车票,祈祷这次不会再有任何事情发生。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仿佛有什么力量在驱使我不要回家,仿佛我永远也回不了家似的。

  领到了新配的笔记本,我立刻开始做报价的草稿。

  这次涉及的报价有点多,我一直忙到夜里1点才把草稿发给Nancy,但是到家之后我从来没有觉得如此轻松过。

  我收拾了一下衣服,然后轻松地睡了过去。

  我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和打骂声。

  “生病了就不能自己吃饭?”

  我向传来声音的方向走去,一个30多岁的妇人正狠狠地拿着藤条抽打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手上赫然戴着一个崭新熠熠发光的、我最熟悉的那个银镯子。

  可是我清晰地知道,她不是奶奶。

  因为眉眼之间没有一点点相似。

  我听到那个小姑娘喊:“二娘我错了,我不该睡过去,不该不吃饭。”

  那小姑娘瑟瑟发抖缩在角落里,看清她的脸后我终于忍不住喊:“够了!”我跑过去夺下她的藤条,“她都生病了你还打她?”

  “你哪儿来的?我们家的事轮得到你管吗?”她大着嗓子吼,“她不吃饭家里的牛谁喂?地里的活儿谁干?还把自己当大小姐呢?吃饭还得人伺候?”

  “你……”我举着藤条差点向她打下去,小姑娘抱住了我的腿,怯生生地抱住了我的腿,“别……”

  我蹲下去扔了藤条,忍不住抱住了她——这是我的奶奶,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啊。我七八岁的时候被她照顾得那么好,可我从来不知道她七八岁的时候竟然过得如此辛苦。

  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能为她做点什么?

  那妇人脸色终于好了几分,“算你还有点良心,回去吃饭,吃完饭干活!”

  妇人撂下一句狠话,推开栅栏门进去了。

  小姑娘澄澈而纯真地看着我,说:“你等一下。”然后飞快跑了进去。

  隔了一会儿她跑出去,从手里递给我一枚用红绳串着的铜钱,“这个给你。”

  我伸手想接过来,“这是什么啊?”

  她笑得很灿烂,“这是我亲娘留给我的唯一东西,我偷偷拆开枕头藏进去又缝好的,二娘不知道。”

  “不,我不能要,这……”

  她机灵地冲我挥手,“你快低头,我娘走了以后,你还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我低下头,不让她看见我差点落下的眼泪,她弄了好一会儿终于把这个红绳系在了我脖子上,声音清脆地说:“谢谢你,我走啦。”

  然后她冲我微微一笑,背影慢慢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骤然惊醒。

  10

  我得回家,我得提前回家。

  我重新买了第二天最早中午1点的票,跟Nancy发了短信说家里有急要立刻走,然后打了辆出租去火车站。

  这是我第一次在北京打车。

  我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祥的预感。

  我挤上火车,火车终于开动。

  终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终于可以回家了。

  火车开出去一个小时,我接到姑姑打来的电话,声音断断续续,信号不是很好,她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Nancy又给我打来电话,我只好接起来。

  这时火车正好停站,Nancy问我家里有没有什么事需要帮忙,我感谢了她然后说暂时不用,Nancy说:“好的,保持联系,你先回家。”

  挂掉电话我给姑姑打过去,她说:“你是明天回来吗?”

  “我已经在火车上了,怎么了?”我心突然跳得飞快。

  姑姑说:“甜甜我跟你说了你也别着急啊,你奶奶突然昏迷过去了,正好你快回来吧,我也通知你爸妈和妹妹了。”

  我感觉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刺骨的寒意,在一瞬间蔓延至全身。

  我收到Nancy的信息:“上次广告投放的结果发给我一下,我想参考一下ROI,有客户过来问。”

  5分钟后。

  “?”

  我回复,“好,等我有信号。”

  我给姑姑发信息:“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姑姑:“在医院,医生说情况不太好说。”

  大概两个小时,我终于用4G将Nancy要的东西发过去了。

  火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我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飞回家。

  下午7点姑姑发来信息:“甜甜你那儿还有钱吗?医生说要先交住院费,重症病房一天要2000多,要一下子先交一万,我这里只有一千。”

  “我有,卡号,我现在就给你转账。”

  我转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用手机银行转账成功,手机短信提示我余额还剩12块。

  可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奶奶活着,都不重要。

  天色越来越黑,我几乎快要跪下来祈祷奶奶没事,只要她没事,我可以减寿10年。

  请她没事,她一定要没事。

  “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刚醒了一会儿,说胡话呢,喊了你的名字。”

  “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就是不时说胡话,又来回要找什么东西呢!”

  “奶奶现在怎么样了?”

  “还那样,姑先睡了哈,忙一天了。”

  我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终于到了凌晨4点半,火车到站。

  我提着行李往外跑,姑姑突然打电话过来,“甜甜,你奶奶走了——”

  我在一刹那停住脚步,脑海中“嗡”的一声,手机从手中滑落,摔倒在地。

  我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Nancy。

  我任由电话在原地震了许久,才晃过神来,拿起电话跟姑姑说:“我到站了,马上去医院。”

  ancy来电。

  我摁掉了Nancy的电话。

  ——

  奶奶静静地躺在医院里,面色很安详。

  姑姑絮絮叨叨,“我跟你姑父已经尽力了,昨天去看她的时候就把她送来医院了,忙忙叨叨一整天都没顾上吃饭,我胃病都犯了。”

  “奶奶说什么了吗?”我问她。

  姑姑不以为然道:“就是说了几句胡话,非说她在我家门口摔倒的时候看见你了,又找她亲娘留给她的铜钱,左右不过是些胡话罢了。医生说她最后脑子都不清楚了,又非要抱着个枕头。”

  爸爸妈妈小妹终于在一天后都回来了。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们全家人第一次聚齐,居然是因为奶奶的葬礼。

  姑姑在葬礼上嚎啕大哭,几乎快把嗓子哭哑了。

  可是很奇怪,我突然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就好像我一点都不难过似的。

  经过丧礼的一个老人推了推我,“你要哭几声啊,哭几声灵才行啊。”

  我呆呆地跪在那里,直到有人开始烧奶奶的衣服、枕头。

  “等一下!”

  我突然吼出来,指着枕头,“我想留着做纪念。”

  “留着这个不吉利。”旁边有人说。

  我一把把枕头抢过抱在怀里,喃喃道:“奶奶抱过的。”

  爸爸看着我呆呆的样子,最后说:“算了,三七的时候再烧吧,一样的。”

  葬礼结束以后,我缩在屋子的角落里,抱着奶奶的枕头不肯动。

  我的手机又响了。

  自从我跟Nancy发短信说奶奶去世后,公司几乎已经没有人打电话来骚扰我了,这是今天的第三个电话了吧。

  我终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房东。

  我接起来,“怎么?”

  房东焦急的声音传来,“P市下大雨啦,一楼全都淹了,你的房间也淹了,我们扫水打开门进去看,衣柜鞋子床全都湿了,都泡坏了,跟你说一声,你可能要重新置办一下东西。”

  “全淹了?”我呆呆地说。

  房东说:“你也别太难过,这次雨的确很大,听说还淹死了人的,相比之下我们已经好很多了——对了下个季度的房租17号要交,提醒你一下。”

  挂掉手机,我依旧呆呆地抱着枕头。

  小妹红着眼,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安慰我,“姐,你还好吧?”

  我无力地点点头。

  她突然看着我的脖子说:“姐,你脖子里怎么挂了个铜钱啊?”

  “什么铜钱?”我惊愕道。

  她指着我的脖子,“就是这个——铜钱啊?”

  我伸手去摸,然后狠狠拽了一下,把脖子勒得生疼,小妹吓得赶快说:“姐你别着急,我给你拿剪刀,你别着急哈。”

  铜钱,是奶奶给我的铜钱。

  小妹替我把线剪断,我脑海中闪过如梦似幻的场景和片断,终于忍不住激动地哭着说:“我见过她、我见到她了的,我见了她最后一面,还见了她年轻的时候、小时候……”

  “姐你没事吧?姐?”

  我喃喃道:“枕头,她留了东西给我,她一定藏了东西给我——”

  我胡乱地将手里的枕头剪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存折。

  余额显示9千元。

  这将近一年我给她的钱,她竟是真的分文未取。

  全部都放在了一个只有我和爷爷才会知道的地方。

  全部都,留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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