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不一样的李纨

　　李纨第一次喝了酒以后，好像守寡的那个部分她也忘掉一点，她就开始有点“不正经”起来。说是不正经，绝对不严重，没有到裸奔那么严重。

　　一个20岁的女孩子她其实是活泼的，她喝了酒以后刚好平儿来了，平儿就坐在她旁边，她就逼着说，平儿你也喝点酒。然后平儿要喝她还不准她拿，她说你就从我手里喝，她就这样又灌她酒。这是我们平常看不到的李纨，可是不要忘记平儿大概17岁左右，跟她的年龄差不多，其实等于大学同学嘛。

　　过一会有人就来催说，王熙凤有事情平儿去帮忙，那王熙凤如果是总经理，平儿就是特别助理，她一定要赶快回去帮忙的。结果李纨说回去交代，跟你们那个王熙凤讲，说我把平儿留下了，今天不准她回去。

　　她就有一点傻赖了，这是平常里玩绝对没有的事情，就是灌平儿喝酒。她也很心疼平儿，也喜欢平儿，说不准回去上班了，就坐在我旁边跟我喝酒，然后越喝越不像话，最后就开始摸平儿。

　　平儿就说，你干嘛弄得我怪痒的？我们才知道原来她的手在平儿身上摸来摸去。我就忽然觉得李纨所有的压抑在这个时候出来了。

　　她其实是一个20岁的女孩子，可是丈夫守寡以后她被注定了一个角色，她所有的活泼调皮的东西全部没有机会发展，所以他就喝了酒以后的那个动作，我觉得写得极精彩。

　　这个不是写李纨在摸，是平儿反映出来，平儿说大奶，你干嘛老摸得我？怪痒的。那我们才知道，噢，原来她在摸平儿。可能手在他身上背上啊摸来摸去，最后她就说，你身上什么东西硬硬的？

　　不知道摸到平儿什么地方，然后她说你身上什么东西硬硬的，我们看到这里也蛮紧张的，不晓得他们两个在干嘛，然后平儿说那是一大把钥匙。 

　　我们知道古代的女人，因为管很多仓库的钥匙就放在内衣里面，所以她摸到了那个钥匙。我觉得这个作者真惊人。我觉得这是守寡的一个妇人的某一种身体语言。可是到现在为止，我没有看到一个人谈这一段，可这一段很痛。

　　忽然你觉得李纨喝酒喝醉了以后，对平儿的那个态度里面有一种很哀伤的东西，其它什么也没有做。之后平儿还是走了，去办她的事情，李纨也回来做她的李纨，可是最后李纨有一点哀伤，就说，唉呀，我要是像王熙凤有一个这么好的帮手就好了。

　　说着就哭了，然后大家说，喝酒吃螃蟹怎么哭起来？所以大家说不如散了就散了。短短的一篇其实大概比现在所谓短篇小说还要短，可是里面透露的到底是什么讯息，我相信是重要的。

　　就是我们从来没有看到12金钗的李纨，应该是一个放在12金钗跟宝钗跟黛玉同等重要的人。我说同等重要，就说人世间没有哪一个人是不重要的。可是为什么李纨在红楼梦里面，我们始终一直在忽略她，好像她自己也忽略她自己。好像她也觉得她应该是一个灰色调的人，其他人都是红的。

　　所以我有时候很奇怪，就是你比如说，有时候在学校里面教书，你会觉得一个学生，如果你一学期教完，你对他还是没有印象的时候，你就有点害怕，不晓得是你刻意忽略他，还是他刻意让他自己消失。 

　　就是她在所有的存在里没有声音，没有表情。那李纨我们提到说，因为她这样一个角色非常难写，作者也没有办法写她张牙舞爪的那一面，可是今天我们看到李纨的很多动作的时候，也许大家会想到她的一个不同的面相。

　　本文选自《蒋勋细说红楼梦》音频转译稿，版权归蜻蜓FM和蒋勋所有，转载请注明作者及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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