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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里的女人

2018-08-28 19:32:06 作者:9666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祠堂里的女人

  乌黑的夜,风雨洗刷着这座陈旧祠堂,她倦缩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闭着眼就是睡不着,只要是下雨的夜晚,她就失眠。去了趟卫生间,起来遽然觉得头痛晕眩,双脚也有些不听使唤,强撑着身子回到床上,一时手脚竟不能动弹,想喊也喊不出,但心里却洁白,预见自己定数已到,反倒一点也不抵抗这一天的到来,心里安静得很……

  外面,雨还在下着,这雨,多像五十二年前的雨,那也是这样大的雨,下得人心惶惑的,那一晚,他来了,来得仓促的,一身国军戎装,湿漉漉的,站在她面前,昏黄的灯光下,男人憔悴面庞挂着笑,她觉得那笑明显是装着的,男人说:战事吃紧,共产党部队马上要来了,部队往南撤,他想带女性走,可部队有规则,他这连长等级的是不许带家族的。这次部队开往衡阳,路过家里,趁便回家看看她,他不想惊扰老父,见面怕又多一个离伤,仅仅说辛苦女性,为他多担一分儿子孝心

  临走,她噙着泪水,男人再一次拥她在怀,她听着男人的心跳,心一阵绞痛,感觉生离死别。她知道,男人穿了这身戎衣,是情不自禁的,留也留不住的,那时,她男人已是个国军骑兵连连长,武士是要打仗的,她是一个守受过旧传统教育的女性,不懂得什么共产党和国民党,只知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要相夫教子,嫁到刘家大院子三年了,可与自己男人共处的日子,只有新婚时的短短三天,老公在部队,不能相随身边,也没为男人留下半点骨肉长夜漫漫,守了三年寒暑的空房,遽然间男人风雨夜归,却又要走了,且这一去是生死未卜,她怎么不伤心呢?

  她拎着盏马灯把男人送到槽门口,门口有卫士牵着马,望着男人上了马,她的心已碎了,男人拉着马缰扭头对女性说:"等我,我必定会回来的。"

  她流着泪点头,马蹄声"哒哒",渐行渐远。她魂不守舍的回到房间,心里空空的,守着盏孤灯,四周是夜的冷酷,无眠地等着拂晓,心里种下一个信念:必定等男人回来!

  男人一走,刘家大院不久就进了兵,她清楚记住,那一天早上推开门,她吓呆了,屋檐下,房前晒坪上全是黄溜溜一片睡着的兵,放哨的岗兵向她浅笑,称她"大嫂",她认为听错了,古怪国际变了,怎会一会儿冒出这么多兵,睡在地上也不怕湿气重着凉,难道是上天降下来的天兵天将?莫不就是男人说的共产党部队?看他们这么好,怕扰大众,男人为啥要与他们刁难呢?这国际莫名其秒,她是识过文墨的人,想来这江山有啥好争的,谁当皇帝不是相同?争来争去到头来还不就是占个五尺土?她觉得男人真傻,丢下自己的女性不论,偏要冒着生命为那争皇帝当的人打江山,看这些从戎的也是,何必来?这国际真是不解。

  但是不解的事还在后边,不久,大院子里又进了土改工作队,她家划阶层成了"地主",家里的田产和房子悉数分给了那些没田没房的贫农,男人的父亲人称刘家九爷,成了无产阶层专政的象,被民兵捆挷着,戴着高帽子游行,折腾了几回就投入门前的水塘自尽了,是村上的人捞起,草草殡殓安葬在屋后的青山岭上,还用黄色草纸墨色大字写了条横幅:"反革命分子地主刘善庆死得轻如鸿毛。"用一根苎麻绳拉着挂在原先属于她家的庁堂前面,她吓得哭都不敢哭,想代男人称孝,执哭杖送家父上山都不行,只能偷偷的流着泪。

  家父走了,婆母又早逝,本家族员,也都避而自保,哪顾得了她。旧日的家丁,也都成了新社会主人,再无须听她使唤,她从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妇人,变成了一个孤零零的弱女子,被革命的铁扫帚,扫到刘家祠堂里住,日日夹着尾巴自给自足的日子。

  无常变故,使这个家四分五裂的,旧日的荣华,有如一梦,梦破了,她遽然觉得自己有如从天上掉到水里,如雨打的湖萍,惶惑无依。

  娘家人怜她伶仃孤苦,要接她回去,她执意不肯,好心人劝她趁年青,后面日子还长,找个男人改嫁,再成个家,以免一个人吃苦。她听不进,那些"三从四德"的传统观念,已经在脑袋里根深柢固,女性要从一而终,岂能破规矩?让人嘲笑。况且男人临走时说了,要她等着他回来。因此,她要守着刘家祠堂,守着先祖灵位等候自己男人的归来,做个传统的孝媳妇贞洁女性!

  每一日,她都起得很早,一个人的饭简单搞,队里哨子一响,她是第一个上班的,生怕迟到被队长骂,她要相貌一新,承受贫下中农的监督改造。原先细皮嫩肉的她,被日晒雨淋磨炼得秀脸乌黑,皮肤粗糙,成为地道的一个农妇。

  她最怕的是夜里,单门独户的,又没男人照应,尽管她每晚早早地把门关了,还用扁担在门背牢牢撑住,依然有心胸恶意的男人夜里拍门,且言语威胁。她听凭外边怎么闹,静静忍着不吱声,闹久了,她会放出一句话,说假如再闹,就要向驻村工作队告发,睡反抗军官老婆是要批斗的,让他们没脸面还家不得安定。这一招凶猛,让那些馋猫相同的男人死了心,夜里门外喧嚣了,她也安闲了。

  白日里上班,那些打扰过她的男人看见她为难地低着头,不敢正眼看她,她虽然心里也不安,怕那些男人成心找她的茬,脸上仍是挂着镇静的浅笑。

  她喜爱下雨,听着雨声的孤寂,会让她想起自己的男人,她觉得怀念是一种期望,是一种活着的理由,心里装着自己的男人,不会孤单。她喜爱李清照的词,自嫁刘家,在男人没在身边的日子,那些伤别离的词,就伴跟着她,度过了多少个孤寂的日子。

  谁伴明窗独坐,我共影儿俩个。

  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

  无那,无那,

  好个凄凉的我。

  她觉得这首《如梦令》就是为她而写的,从苦到今,女子不止一个李清照命苦艰苦岁月,憔悴了她的容颜沧桑了她头上的青丝。祠堂的石门,应记住她有过多少回凝眸的绝望

  转瞬又是"梧桐叶落,又是秋色,又是孤寂“,伤怀的心,总如李清照的词,记住是1989年,已是年逾花甲的她,虽然田土已承揽到户,种田也难种了,村里照料她,为她申请了"五保",金秋时节大队书记遽然带来了几位干部容貌的人,破了祠堂的沉寂,其中有位女干部问她是不是叫谢雨薇,她错愕答复“我是,我是。"

  女干部很热心地握着她的手,说她有封信,是台湾转香港寄来的,通过验证地名找到她,并说她们是统战部的,现在政府和平统一两岸方针缓和欢迎台胞回大陆省亲创业,期望她多支持,并问她日子有什么困难,能够向政府反映,政府会处理的。

  她一时激动,只知道"嗯嗯"地点头,却说不出话来,送走了干部们,她双手颤抖地把信拆开,看着看着。两行泪水涌出来了,信是男人的堂兄寄来的,他是读书走出乡土的,他说现在生话在台湾,很牵挂故土,不知道故土的亲人还有谁?仅仅身体欠好,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回归故乡,与亲人聚会。信中通知她一个不幸,男人在台落魄,思家心切,加上多年戎马生涯,一身伤病,自认回乡无望,面向太陆而投海自尽。

  为君守得美女老,望断归来路,竟得如此音讯,等候了四十年的她,久闭的心门,怎么关得住情感潮水,一时伤心得号淘大哭!

  祠堂里又开始热闹了,本家人和邻舍都来问讯,这个时分有台胞的家族吃香,当知道她男人的过后,又无不摇头叹息,都说她薄命,等了这么久白等了。

  她复了封信给男人的堂兄,满纸的痛苦语,并通知了家里状况,最后说政府照料,要接她去县城台胞家族公寓住,享受政府照料。她不去,说自己生是刘家人,死是刘家鬼,就守着刘家祠堂,终老自己的终身

  男人堂兄不久又回了封信,很快乐她还健在,并寄了一万元港币给她,说自己状况也不怎么好,要她好好珍重身体!

  她叫堂侄把钱兑换了,遽然萌生一个想法,想用这个钱,在祠堂做个道场,请道士念七日经,为男人超度,为本家祈福。她把自己的想法和要做的事,都交付了男人堂弟去做。

  道场唱得很闹热,一切的本家亲属都来了,每天吃饭五六桌,她跟道士说,男人命丧于海,魂难归乡,要在清江桥上设祭台,祭拜男人亡灵,还要放河灯。

  祭拜的那一天,清江两岸许多的人看。她一身青衣青裤,立于祭台边,祭台上陈设着酒果,香炉里燃着两支烛,当道士做过一番法过后,礼生又行过三吹三打,她就坐落祭台前,盥洗焚香,疑远目而庄容,礼生声音悲惨地念着她写的祭文:

  ………

  呜呼!汩罗江上,忠臣哭五夜之魂,曹氏洲前,孝女抱千秋之恨,葬将军于鱼腹,汉使用于舍身,埋令尹于龟宫,楚妃因此殒命。尔多么之人?非忠非孝,竟不值一弱女子,何忍命丧于滔滔!漫漫长夜,谁遣帖以相招,霭霭秋风,孰临江而致奠。恨瀚海之远隔,望断家园,痛游魂之无依,愁深秋露。今雨薇力薄,虔修七日之醮,念前生相欠,恨今世难了,哀哉!情天恨海,为谁之罪?天边路远,魂兮归来!望流水悠悠,悲逝者如斯!逐浪浮灯,照彻龙宫蛟室,沿河炳烛,洞开蜃楼蝶房。夫兮夫兮!望尔登觉路,魂出迷路。毋为崇而历于水滨,早升乐国!

  哀哉

  尚飨!

  念毕,她深深一拜,昂首已是泪盈双目。族员搀扶她至江边,她蹲下将荷灯逐个点着,放置清波之上,然后双手合十,立于岸边,望着一盏盏荷灯,载着她的愿望,跟着流水而远去!

  "去了,去了!"模糊中,她觉得那荷灯一支支变成千万支,千万支又变成一支,眩目的烛光中,男人一身戎装从烛光里走出来,仍是那么年青,容貌一点也没变,她迎上去,虚无了自己!

  窗外风雨声涟涟,祠堂死一般静谧

  公元2013年孟秋,也就是谢雨薇走后的第15年,刘家祠堂复修,表里相貌换然一新,中元祭祖,刘氏一门齐聚祠堂,请礼生告文,伸儒礼安祖排位,殿中神龛右边,有一小牌位,红漆金字,刻着谢雨薇和她男人的姓名享受着刘氏后人香火奉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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