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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鞋

2018-09-17 22:12:29 作者:9啊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拖鞋

  儿童节的后一天,我收到了胡远航寄给我的拖鞋,但是由于没有接到快递员电话,我不得不下班后去快递点取。

  快递点在一个逼仄的楼梯道里,没有灯光。我看见工作人员丰硕屁股从一块奥利奥一般的椅子上提起来,在箱子里翻找,最终一无所获。我试图追问拖鞋的下落,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单号!”

  单号不在我这里,只有去问胡远航,这让我倍感沮丧。因为他回复信息一向很慢,有时几天,有时半个月,最长的一次那4个字节的emoji表情飞出手机,越过路由,通过曲曲折折的光纤,行经凶猛狂野的基站,战胜压缩和丢包的风险,抵达我的手机时已无法还原成真实样子

  我鼓起勇气向胡远航发出了信息,预料之内的没有收到回复,也许他正在做爱吧。

  我等待你,单号。

  那个夏季特别漫长,有一次雨下得很大,我看着逃命的人们,心想我要是有一双拖鞋就好了。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但事后回首没有哪一段人生不是一瞬间,平等的一瞬间。终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黄昏,我走进了快递点,里面的人已经换了一茬,只有那只奥利奥一样凳子还在。

  “你等一下,我帮你查,哎,这件快递好像有点问题。”工作人员看着屏幕眉头紧锁,然后拿起电话,过了一会儿,她把手放下严肃地说:

  “由于你的地址只填了小区名称,没有填栋数。我们的快递员迷失在小区里,至今还没有走出来。”

  “40栋!40栋!”我急忙说。

  她对着电话又说了一会,然后对我说:“来不及了,很有可能永远也出不来了。”

  “我可以自己去拿。”

  “晚了。”她说:“这半年来,他饿了就吃快件,吃三轮车,你的快递,被他吃掉了。”

  我租住的小区不大,但要想找到一个人还是很困难。我又回到快递点,要求他们想办法找人。

  “这都是你的责任,是你自己没有填清楚地址,我们一毛钱不会赔你的!再不走我可要报警了!”

  我没有被她吓到,她也没有被我吓到。我坐在奥利奥上等着警察到来。

  “他们弄丢了你的快递是吧?”

  “是。”

  “你的快递价值多少钱?”

  “我说了我不是在讨论快递的问题,一个活生生的人丢了,你们不去找吗?”

  “老板说过了,不会追究他偷吃三轮车的事,你还瞎操什么心?至于你丢失的快件理应由快递公司赔偿,这个你不用担心。”

  “难道这是问题的关键吗?你们中间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吗?”我向他们怒吼,把奥利奥凳子使劲摔在地上。显然他们被我震住了,开始正视我的问题。

  “那问题的关键是什么呢?”

  我指着外面的大雪,说:“睁开眼睛看看吧!看看现在外面是什么鬼天气!我要一双拖鞋又有何用?”

  我指着快递店的老板,恶狠狠地说:“你们必须赔偿我一双棉鞋!”

  一转眼,时间很快又到了夏天,又到了穿拖鞋的季节。想起去年的事,我不由地觉得好笑。如果那件事给我留下了什么启示,那就是想要什么东西就自己买,向别人开口要会丢人的。

  我光着脚走出小区,准备去买拖鞋。没走出几步,小区里的居民像蝗虫一般逃到马路上,大喊地震啦!地震啦!我感到奇怪,为什么四处平安无事,只震我住的小区呢?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穿过迎面涌来的难民回到小区内,一切都如原样,只是地面裂了一个口子,顺着裂缝我向下望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快递员!

  我连忙飞奔向快递站点,当时跻身于楼梯间的小店已经吞掉附近的水果摊、如意混沌、淮南牛肉汤、东吴面馆移动营业厅,变成一个庞然巨物。

  我说明了来意,老板想不起来是否有过这样一位快递员,和这样一件荒唐的事,然后陷入深深回忆,从此未曾醒来。我每天都到这里期待老板能找回丢失的记忆,甚至一度被传染,直至被一位老人家唤醒。

  老人做了三十多年快递直至退休。因为衰老身体急剧萎缩,退休后便将不再使用的电瓶改装成一间带厨房卫生间居室,每日坐在电瓶里看着堆积如山的快件回忆前半生。他对我说,万事万物都有灵性,每个没有送出去的快件都会吸取快递员的生命,那个快递员的灵魂已被快递占据,劝我不必徒劳。

  我沮丧得回到小区,裂缝已经被补上,那位快递员也不知去向

  夏天最热的几天还是到来了,由于隔壁市群租屋的一场大火全国打砸隔断房的行动也像天气一般火热,有一天我下班回家打开门,发现出租屋灰尘弥漫,原先厨房、客厅浴室改造的小单间已被砸掉,只剩满屋残砖碎瓦,像十月之后的圆明园。

  我心想,幸好自己住的是主卧。同时也有隐隐的担忧房租可能要涨了。

  有一天,我向往常一样下班,刚打开门,脑门上便挨了重重一拳,一个人用胶带在我脸上缠了几圈,把我拖进卫生间。

  “快说,白居易在哪?”

  我被胶带裹住嘴唇,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一个人走过来撕开胶带我连忙叫道:“白居易都死了一千多年了!”

  “放***屁!”秃头男人踢了我一脚:“去年还给你送过快递,今年你还报警说在小区地底下见到了他,现在又给老子说不知道?”

  他又朝我肚子踢了一脚,疼的我眼泪都掉了出来,这群人把我的火腿肠,方便面吃完之后,拿起我的耳机,对我说:“给你三天时间,找到白居易。不要报警,不然!”

  他们对我的耳机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然后摔门离开了。

  我在地板上躺了整整两天,才勉强爬起来。那群畜生!我怒火攻心拿起手机就要拨打110,突然想到我的耳机。不行,耳机还在他们手上,简直不敢想象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我拖着疼痛身子走下楼去,也许能找到白居易。令我不敢相信的是,整个小区,花园草坪过道、停车位甚至健身器材上,挤满了熟睡的人!我相信肯定是自己眼花了,或者是在做梦,我飞快地在脚与脸的空隙间移动,想寻找一个清醒的人问问缘由,但所有人都睡着了,沉沉的,死死的,你无法叫醒任何一个,因为他们此时共享同一个牢不可破梦乡

  我跑累了,不知不觉躺倒在一个空位睡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昨夜所有的人都消失了,连影子都不曾留下。

  以后的几天我都没有出门,怕被那群野蛮人找麻烦。这样我就连工作也丢了,每天只在午夜溜下楼去买一包五包装泡面。就这样夏天过去了,那几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日子像往常一样过,只有两件事发生变化:一是预料之内的涨房租,从800.00元人民币每30天涨到1200.00元人民币每30天;二是陪伴我许多年的耳机不见了。涨房租的事很好解决,我二话没说就卷起铺盖下了楼,成了小区露宿大军的一员。但耳机的缺失确实是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无数个夜里我望向天空星星,细数对耳机的思念

  我对新生适应得很快,很满意,也交了新朋友。有一天,深秋的风格外地冷,我把毯子裹得很紧,还是觉得凉凉的。睡我隔壁的老金递过来一瓶二锅头,说:“喝点吧,喝点就暖和了。唉!你们这些年轻娃子,不该出来遭这个罪。”

  我倒不这么认为,在哪里不遭罪呢?年轻人又有什么值得自怜的呢,年轻之时不是人一辈子最遭罪的时候么?

  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看见一群人在小区门口施工。第二天才知道小区加装了电子收费系统,门口贴了一个告示:两小时内免费,两小时到四小时5元,四小时到十二小时10元,超过十二小时15元。我往门前一站,皖F1703,临时人欢迎回家。

  这一波又要赶许多人回家了,我想。果不其然,腊月的一天,老金和他一家老小在小区的石桌上请我吃了热乎乎的一顿饭,老金热泪盈眶地向我劝酒:“我打工三十年,一无所有。娃子还是早点回家吧!”

  第二天我扛着几个蛇皮口袋,帮他们把所有家当扛到火车站,目送他们离开,之后陷入焦虑。快过年了。

  有人走,就有人进来,但许多人进来之后就没能再出去,因为付不起累计几百个小时的停人费。这一年的最后几天,小区里还没有回家的人一个接着一个上冻,结冰,不再活动。我还年轻,有火力冰雪奈何不了我。我摇着一个老人家肩膀阻止他被冻住,老人嘴巴冰块一化掉就开口问我:“孩子,你在做什么?”

  “爷爷!”我看着这个老头,想起许多事,想起我在家乡瘦骨嶙峋的亲爷爷,想起那年在郑州火车站请我帮忙认字的两位七十多岁用水桶装着被褥衣架筷子饭缸的打工者,他们不认识的那三个字我看了一眼是:“北京西。”

  我想说很多话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说:“你要注意身体!”

  老人露出牙床一笑,“不怕不怕,冻实挺好,一个月不用吃饭,少花钱。”

  我不再摇晃,看着老人从脚开始结冰,然后是身子,最后是头。人越老,上冻的速度越快。几十秒钟老人就被全部冻住,在冰块里笑着,他将保持这个表情直到开春。

  回家真的如想象中困难么?也许未必吧。人人尽说江南好,可是谁说只有老了才有资格还乡?我年轻的时候曾发誓,就算死在外边也不回家。可外面岂是我随意能死的地方

  还是回家吧,人生纵然再操蛋,至少还有家乡的小笼包值得留恋

  说走就走,我立即着手收拾行囊。就在收拾东西的时候,一阵乱糟糟的响声震疼我的耳朵,是枪声!我跑到小区外,看到几个拿冲锋枪的人一边向天空扫射,一边向我的方向退。

  秃头!竟然是那个秃头男人!他们退到身边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他们在扫射什么由于雾大一开始看不清,等看清的时候那东西已经快到我眼前。

  白居易现在有十二层楼高,满身钢筋混凝土,一辆三轮车卡在喉结的地方,嘴里不停向外喷火。

  “朋友们!快来帮帮我!杀了白居易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我是为了大家好呀!”秃头男人一边嘟噜嘟噜疯狂开枪,一边歇斯底里地叫着,但没有任何人回应,人们都在尖叫着四散逃命。

  突然,秃头男人看到了我,他那鹰一般的眼神让我感到恐惧。他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拖到前线,说:“这都是你造成的!你不想亲手了结一切吗?”

  “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支支吾吾地说。

  “本来我们都在地下过着幸福的生活,直到去年一切都完了!去年白居易钻到了地下,见什么都吃,把我们地下二十三万老百姓房子吃得干干净净!不得已转到地面生活。要不然你以为小区怎么会多出这么多人?但今年到处都在砸隔断房,实在没了出路。我才四处寻找白居易的下落,只有杀了他,我们才能回到地下,重建家园!”秃头说完,扔给我一颗手雷:“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该做什么不用教吧?”

  我战战兢兢拿过手雷,秃头的枪瞄准我的后脑勺,我在冰与火里穿梭,来到白居易脚下,踩着砖石,抓着螺纹钢,一点点往上爬,终于到了白居易的嘴边,我还没有用过手雷,一个紧张从他的嘴唇掉了进去。

  我会死在他的胃里面,然后变成一坨屎从他的肛门排出去吗?早知这样还不如早点自觉冻在外面。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接受我是一坨屎的命运。但这操蛋的命运有时就这么奇妙,随着白居易巨胃的蠕动,一个东西砸到我的脸上。

  一双拖鞋!

  我立即哭了出来,惊叹于它的质量如此之好。我丝毫不怀疑这就是我的拖鞋,是的,这就是我的拖鞋。我激动地穿上了它。

  就在穿上拖鞋的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无数的沙石从白居易身上下落,我也跟着落了下去。

  我昏迷了整整一个月,到开春的时候才醒来。用老人的话说就是不用吃饭,省钱了。

  之后我从别人嘴里得知,我穿上拖鞋之后,白居易变回了原来的模样,现在不送快递了,回家送起了外卖。秃头男人和同乡们回到地下重建家园,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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