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录：家暴的痛，是一场无期徒刑
文：苏尘惜
1
若不是春熙亲口说出，我真的很难相信，在今天，还有这样的婚姻——
2012年，狭窄的阁楼小屋子，一个灶台占去了大半的空间，墙壁上黑黝黝的都是油烟留下的痕迹，怕被老公骂浪费电，春熙不敢开灯，只能借着傍晚的余光在那儿烧菜。
从左边的小窗望出去，刚好能看见不远处的天台，春熙往那儿瞥了一瞥，就只有她之前养着的一盆仙人掌在夕阳中，并没有任何人。
春熙是希望那儿有人的，那个叫陆少俊的男人，是工厂部门主管的儿子。
偶尔傍晚的时候，他会拿着本书坐天台看书，有一次临走的时候大抵是搬凳子的时候忘了书，就把那书留在了天台上，春熙上完晚班去天台收衣服的时候看见的，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偷偷把那书揣进了怀里，春熙不是偷鸡摸狗的人，可那书就跟有魔力似的一直往春熙眼里窜。
春熙读到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但那并不代表她不爱读书，那会儿春熙读书也算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可惜春熙爸说：“女孩子就是要换亲给弟弟存老婆本的，读什么书？”
父母让她到县城打工挣钱。20岁时，家人给她物色了一个男人，强子，说是在沿海城市打工挺赚钱，就是个子矮了些。当时，春熙不肯跟强子，打算一个人跑出来打工，可是刚到客运站就被家里人抓回去，对春熙各种棍棒伺候，打得春熙不敢逃，后来，她就跟着强子出来打工了。
脑门被猛烈地推了下，春熙才回过神来，发现锅里的茄子已经糊了，老公强子大骂：“烧个菜都烧不好，你说你这个人有屁用？”话音落下，就踹了春熙两脚，刚好踹到上次打她留下乌青的地方，春熙疼得咬紧了牙。
这样绝望的生活，春熙是想过逃的，也想过离婚。可是，每次强子都会瞪着血红的眼睛说：“我警告你啊，你若是敢离婚或者逃跑，我就砍死你爸妈！我是给了彩礼钱的！”
强子很凶，春熙相信他真的是敢去杀人的。
2
春熙生得漂亮，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尤其动人，所以她在厂里还是很吃香的，无论干啥重活难活都有人帮忙，可是春熙都不敢让他们帮，因为强子心眼小，只要有男人对她稍微好点，强子都会一遍遍地骂她贱女人，晚上不睡觉也要往死里折磨她。
工厂里的加班生活漫无天日，每天早晨六点多就要起床上班，晚上九点多才可以下班。日子一天天就跟飞一样，唯一让春熙觉得有点意义的，就是那本捡来的书，每天看上十来页她就折个角，她太喜欢这本书了，《霍乱时期的爱情》里每个人的生活，是她无法触及的人生，但是看到自己以外的庞大世界，总感觉有一种希望。
她很庆幸，强子没有剥夺她看书的权利，所以书她就放在电车旁的小桌子上，休息时间偶尔看看。
那日，陆少俊陪着他爸来公司。
那时春熙刚从洗手间回来，正好看见陆少俊盯着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看得仔细，她心里咯噔一下，毕竟书是她偷偷捡回来的，而且书的封面有一块水渍，陆少俊一定认得出那是他自己的书，春熙硬着头皮走回座位，埋头干活。
“这本书好看吗？”是陆少俊开口问话。
春熙不敢抬头，不敢跟陆少俊对视，只是狠狠点头。
“就是厚了点，需要慢慢看。”陆少俊把书拿起来翻了翻，又放回了原位。
3
那是春熙和陆少俊小小的交集，可是尽管只是这样的交流，就已经让春熙的心脏噗噗直跳。
春熙的异样，强子是有所察觉的，因为从来都逆来顺受的春熙，在那日强子爬上她身子的时候，猛烈地推开他了，她把自己蜷缩进被子里，被拒绝的强子哪有这么好说话，往春熙背上就是一脚，硬生生把春熙的身子掰正，也不管她愿不愿意。
“心里想别的男人了？你别痴心做梦！你活着是我的人，死了也是我的鬼！”强子瞪着眼说。
春熙只觉得整个身子都泛着恶心，可是强子力气大，她怎么推都推不开，那时她才知道，最绝望的时候，原来眼泪都是奢侈，那种刻骨的绝望直抵内心，干涸了所有的泪。强子打完她，发泄完后，很快睡着了，春熙却抱起那本书，抱得很紧很紧。
春熙一直默默忍受着强子的家暴，她有时候想，可能就这样忍一辈子吧。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强子居然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服装厂一个月有一天放假，那天强子出去浪了，春熙一个人在出租屋，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觉有人爬上了床，一个激灵醒过来发现居然是车间主任阿莱，她吓得睡意全无。
“强子还真是舍得，愿意把老婆给让出来。”阿莱一边舔嘴唇，一边眯着眼瞧春熙，“这小美人，强子还真是有福气。”
说完阿莱就扑了过去猛啃她的脸，阿莱力气大，春熙根本推不开，她本能反应地尖叫救命，可是阿莱却笑得得意：“今天整个厂子都放假，大伙儿都出去了，没人在厂里，你叫了也没用。”
阿莱这话，直接把春熙的心，锤得稀巴烂。
4
所以当门外一直有敲门声出现的时候，阿莱和春熙都愣住了，趁着这个机会，春熙赶紧抱着衣服离开床去开门，因为速度快，阿莱没逮住春熙。
门外站的是陆少俊，春熙也不管穿着睡衣不整，迅疾躲到陆少俊身后。
阿莱认得陆少俊，也知道要是跟陆少俊闹不好，灰溜溜地穿衣服走人。
“没事吧？”陆少俊皱着眉头，“有事的话我帮你报警。”
“没事……谢谢。”春熙不敢报警，她清楚，阿莱能轻易进家显然是强子给的钥匙，春熙没有顺他们的意，肯定已经惹恼了强子，报警她更不敢了。
陆少俊也没追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帮她倒了杯水，放在她颤抖的双手中：“有时候人就得勇敢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敢报警，但是，你得为你自己的人生负责……有时候，他打你，我都隔着窗户看到了。家暴的痛，其实是一场无期徒刑，你确定你要这样走完一生？”
陆少俊也不过二十出头，却是这般老成，春熙稍稍抬头看了一眼他，心脏再次噗噗跳，也不知是因为刚才的惊魂未定，还是因为身畔这个救下她的男人。
5
正如春熙想得一样，阿莱进屋的钥匙，的确是强子给的。
强子因为赌博欠了阿莱一万块，阿莱威胁强子要是不还钱，就把赌博的事儿跟厂里说了，这份工作估计也得丢。
强子舍不得这份工作，又拿不出钱来还，于是就拿春熙抵债。这才有那天傍晚的事，只是没想到事情搞砸，阿莱把怨气洒到强子头上，强子就找春熙算账，那一晚，强子打春熙，比任何一次都狠！
春熙的脑子里总是回荡着陆少俊的话，有时候人就得勇敢点，家暴的痛，是一场无期徒刑。
是啊，如果不去试，可能就要被强子打死了。
春熙不敢离婚，只是下决心逃跑。可是一个厂子里有很多人都是强子的亲戚，而且平时厂门也都关着，而且强子似乎预感她想逃，把她看得特别紧，春熙不太找得到机会。而且要逃，春熙必须要有钱，可是工资都打到强子账户，她身上一点钱都没有。
更让春熙崩溃的是，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例假了，春熙担心死了，害怕是怀孕，她不想生下强子这个恶魔的孩子。不想因为这个孩子，以后和强子有任何联系。
6
自从那次救下春熙之后，陆少俊已经很久没来天台了，又或者说他来了，春熙没碰上。
那天好不容易遇到陆少俊，她径直地问他：“能不能借我三千块。”
因为夜晚天黑，他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春熙是那日在顶楼宿舍救下的女人，他显然没想到她会开口借钱：“三千块，也不是个小数目。”他没有直接拒绝，只是应得有些含糊。
“没事，谢谢你。”春熙没有纠缠，毕竟她和陆少俊可谓是任何交集都没有，而且陆少俊那时候还是个研究生，不会挣钱，她开口问他借钱也只是试试。
可是，借不到钱并不妨碍春熙想逃的决心，大不了慢慢凑，总有一天，能把打胎和逃跑的钱都凑齐！她下决心离开强子。
大概是在一周之后，春熙在家烧饭的时候，听到一阵敲门声，然后一个信封从门缝塞进来，里面有2000元钱，还有一张小纸条：我只有这么多。
真的，春熙已经好久没哭了，可是抱着那2000元钱，她眼泪蹭得就窜出来了，怎么憋都憋不回去，就像那打开的水龙头一样。
有了钱，就有了底气，春熙决定逃走，她要彻彻底底与当下的生活决断。
7
安定好一切，她已经怀孕10周了。去流产的时候，医生问她真舍得？她有那么一瞬的愣神，虽然那个是她最恨的男人的种，可是真要把它从身体抽离，居然还真有点犹疑。可是陆少俊说了：“人要勇敢。”她要勇敢过属于自己的新生活。
她对医生说：“舍得。”春熙无路可走，生下这个孩子，只有让她受苦的份，没有爸爸，妈妈也没有工作……倒不如不要来到这个世界。
春熙虽然没有别的本事，但她脾气好干活勤劳，在家政公司特别受欢迎，而且雇主信任她以后，生意也源源不断，生活终于朝好的方向发展了。
三年后，春熙和一个男人谈恋爱了，男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脾气好。
经历了第一次婚姻的痛，春熙明白，嫁人就是嫁脾气。跟着一个懂得疼人的男人，比金屋银屋都强。
结婚后第二年，春熙听旧时的一个工友说，陆少俊要结婚了。春熙打算回去一趟，她始终记得她还欠他2000块钱。
她没有请帖，但她还是直接出现在了他的婚礼现场。五年未见的陆少俊，显得更加成熟稳重了，而站在他身边的新娘，巧笑倩兮的美，让人看了都生出艳羡。
她径直上前把红包递上的时候，陆少俊愣了半天，才想起是她。春熙把红包交到了他的手里，转身离开了。
那个红包里，整整放着五十张一百块，她在红包外面，写着：谢谢你当年给我的勇气。
坐进车子的时候，春熙老公看春熙泪眼模糊：“去送个红包也要这么激动啊？”
“是风太讨厌了，总是惹人哭。”春熙笑着，往酒店方向看了看，陆少俊追了出来，但是春熙没让车停下来。
春熙知道她和陆少俊不可能再有多的交集，她也不奢望，所以把恩还了，她心里才能踏实。
春熙是个命苦的女人，从小没人疼，后来又被老公打。可是在她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是陆少俊那样干净善良的男人，在死胡同里给她凿出了一个口子，给了她2000块钱，让她获得了勇气，看到了外面光明的世界，她奋力地从那个口子往外逃，终于拥有了自己的人生。
在最苦的时候，旁人一个真诚的微笑，或许真的能拯救一条生命。春熙明白，这一生，她都是要感谢陆少俊的。
- END -
毒姐
一场重病 隐居云南
跟她讲各种故事
毒姐讲故事隐居云南，静心写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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