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路口
在一次同学的聚会中，我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同学兼好友Z，吃到差不多的时候，其他同学开始彼此敬酒、聊天，无聊的我在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喝酒喝到眼圈通红的Z，我很好奇刚刚还忙着和在座的所有人都碰杯畅谈的他，为何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安静，难道是喝醉了，于是我挤过一群喝的不知天南地北的人群，走到Z的旁边，问他为何躲在这里，是不是喝多了。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因为我本身就是对酒精过敏的人，我发觉他的脖子也变成了红色，像是体内的血液随时都能涌现出来。
我走到他旁边拉开椅子坐下，问他
“原来你也对酒精过敏啊，而且看着比我还严重，你自己知道吗？”
“那你刚才还像没事人一样找人拼酒！”因为我和他的关系比较好，所以说话也比较放的开。
“因为我想融入到他们中，不想让他们觉得我破坏了这种热闹的气氛”
“别扯了，你一直都是很活跃的那个人啊，而且大家都和你关系很好。”
“恩……怎么说呢？就是一种感觉吧，可能因为我是一个比较奇怪而且很复杂的人。”
“人都是复杂的。”说实话当时说道这里的时候我心里是听鄙视他的。
“不，我的意思是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干嘛，到底想干嘛、自己到底是什么性格。我不喜欢热闹，却看到他们在嬉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加入进去，当真的热闹了却又觉得突然会很孤单，觉得自己很讨厌这种热闹。”
“哎呀，那你还真的是挺奇怪的，看来你必然是个有故事的人啊，快说来听听。”那时候好像挺流行说别人是个有故事的人的，我也是说了几句客套话。
“可能是从小到大的成长经历有关吧。”没想到他真的当真了，我一听，知道今晚必然有故事听了，自然继续上面的话题往下聊。
“那你给你说说你小的时候吧。”
“不说！” 他红着脸，一直在摇头，可能是他真的醉了也可能是他像是在逃避回忆他下时候的生活。
“说说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奇怪的是我难得好兴趣一直在发酵。
后来他可能是架不住我的询问也有可能是真的有点喝多了，零零星星的和我说起了他的经历。
他出生的时候没有什么天降祥瑞，也没有什么电闪雷鸣，从这两点我觉得他应该和我们一样是个正常人。不过他出生的时机却不是很好，那时候正是计划生育查的最为严格也是最为疯狂的时候，他说和他年纪相似的很多孩子都是胎死腹中，而他比较幸运但也是一直在躲躲藏藏中出生的，因为他的家距离当时的村委会很近，所以他的父母晚上不敢开灯、白天不敢出房门，每天就是待在那个几乎被搬空了的屋子里。那个时候没有什么营养品，也没有什么水果蔬菜，他说他妈妈在怀他的时候唯一吃过的一种水果是他爸爸偷偷在工地上捡的一个铁扳手卖了之后买的几个小萝卜。（恩，说到萝卜时，他用的是水果。）
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足再加上他又是早产儿的原因，他从小就注定了体弱多病。用他的话说小时候真的是什么肺炎、胃炎、肠炎全都得了一个遍，那时候的他很瘦，用皮包骨头也不为过，又天天生病，药丸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下咽的，没有办法只能打针，那时候的他双手有数不清的针眼，屁股更是被扎的千疮百孔，后来没办法只能在头上找血管。说着他还特意用已经红到了手指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说“怪不得我觉老是得有时候会比较二，可能真的是当时被医生给扎傻了。”
从小的体弱多病必然会使得他的性格有点唯诺，小的时候避免不了被周围的大孩子欺负，和他同龄的也不愿意和他玩，有时候他会硬挤过去和他们玩，回头就会被那些孩子的哥哥姐姐揍一顿，可是过两天他还是会回去找别人玩，因为除了这样，他找不到第二个陪他玩的人。他说他当时虽然很小却能很清楚的记得有一次，周围的那帮大孩子一直要打他，吓得他不敢出门，后来过了好一会，他觉得他们应该走了，试探着出去看看，结果被躲在墙后面的一个大孩子拉过去打了一顿，当然那时候都是孩子，不会下手太重，当然对于他来说却是每次都能够达到把他揍哭的程度。
当时他的父亲，因为和几个亲戚朋友合伙开了一家石料厂，天天忙到很晚才回家，母亲要每天下地干活自然也就管不了他。他的父母关系一直不是很好，在加上父亲经营的石料厂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倒闭，赔了一大笔钱，本来应该是四个人均摊这笔债务，可后来他们中的一个合伙人（貌似是他父亲的一个远方表哥）充分发挥出了耍无赖的本性，死活不承认这笔债务，甚至扬言会自杀等等，没办法四个人的债务分到了三个人的身上，每人身上背着四五万的债务。
这笔钱现在看来并不算多，但那是1995年的四五万，而且是对一个生活在N线小县城的农村家庭。没办法，那时候的他只能和父母过上了天天被人上门催债的日子。好不容易搬空添置的家具，再一次被上门讨债的人搬空。那时候的他只有5、6岁，但很多的事情却已经可以记得很清楚了。他说那时候的他们家的生活几乎全靠他的大姨和姥姥家接济，会经常被叫去吃顿饺子之类的，有一次他和他妈妈去姥姥家吃饭，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看到他们家门口站着几个讨债的人，他说那时候的他很害怕见到讨债的人，原因是有一次晚上债主上门要账，父亲一开始把他安排到了里屋自己在外面和那群要债的人吵，后来他觉得声音很大有点害怕，自己跑出去找爸爸，正好看到一个人把刀子狠狠的摔在桌子上，他说从那时候起他很害怕那群要债的人，现在长大了可能会好很多，不过依然会觉得不舒服。因为债主在门口，他和妈妈迫不得已在邻居的帮助下悄悄的从后墙翻墙进去，在家不敢开灯，不敢生火做饭，不敢大声说话，甚至出去上厕所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被外面的听到。他自嘲说一辈子没偷过人家的东西，却在自己的家里活的像个贼。
因为天越来越黑，屋里也不敢开灯，所以无聊的他也就睡着了，朦胧中他依然能听到外面债主们的大声的发脾气，后来他醒了，不敢出去，躲在里屋门缝里偷偷地看，外面一群人围着父亲要债。他说他的父亲以前也是个脾气不是很好的人，可是那次，他看到那些人指着父亲的头皮骂他，他也是硬生生的没有说话，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债主，父亲从外面已经露顶的用茅草盖的东屋里，拿出来用方便袋包的严严实实的几块点心，他说他不记得那些点心是什么味道，只是现在想来应该会很好吃，比现在能买到的点心都好吃。他还说那个时候的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感冒，因为只要他感冒了，他爸爸晚上回来的时候总会给他带点小点心或者一包方便面或者一根火腿肠什么的，而那个时候的他是最开心的。
由于父亲挣得钱几乎全都用来还债主了，家里几乎没有一分钱的补贴，奶奶家也是有着好几口人，全靠几亩地维持，加上那段时间母亲和爷爷家关系很不好经常吵架。他说他那个时候记忆中的吃点肉全是在他姥姥家或者大姨家，因此也成了姥姥家的常客。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就是外公那边的孩子中最体弱多病的一个，所以外公格外的疼爱他。外婆因为小时候吃药吃错了导致喉咙烧坏了一辈子不会说话，但对他的疼爱确实用任何语言都表达不出来的，他说两位老人应该是最为关心他的人了。外婆会每天早上做饭的时候特意给他烧一块地瓜，外公会给他买小点心，会带着他出去玩。说到这时他给我说他小的时候不知是因为缺钙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他的胳膊特别容易脱臼，有时候他蹲在地上别人一拉，他的胳膊就会脱臼。那时候除了什么很厉害的大病才会上医院，所以那时候的脱臼在当地随便找个有点名气的医生就给治了（后来证明这样确实很不靠谱）外公会拿着烟酒去给那个治病的人，而那个人事实证明他确实是个庸医，对于小孩子的脱臼他会摇小孩在的胳膊，像概率题一样，总有会有正确的那个选项，当然代价是他会疼的哇哇大哭，就算接上也会疼的在地上打滚。那时候外公会很心疼，可也是干着急的那种，再后来实在受不了他遭罪，就把他放在小推车上，给他铺上棉被，放上点心，一个老人家就这样推着他的外孙去别的乡镇找听起来更为靠谱的人，因为不敢走太快怕颠着他的胳膊，有时候要走上一上午，去到给人家买酒买烟送钱的只为了给外孙接上胳膊，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在走上一下午推回来。不得不说这次的治疗真的有效，他说他的胳膊从此真的好了，再也没有脱臼过，至今他外公说起当初给他接胳膊的本村人还是一肚子的怨气。那段时间的他得亏得到了外公外婆的照顾否则的话他可能早就病死了。
当然在外婆家日子能过得久一点，但是毕竟还是要回自己家的，他的爸爸为了能挣多一点的钱尽快还给债主，不得不去更远的地方。走的时候曾经给过他一个他当年做生意的时候用的皮包，因为买不起玩具，就算给儿子玩的吧，Z说他很喜欢那个皮包，会把自己所有的钱都偷偷的塞到里面去，当然他所指的钱面值一般都不会超过一毛。当然那时候的他毕竟是个孩子，而且用他的话说是有点多动症的孩子，那个皮包他并没有完好的保存先来，后来搬家的时候就给遗失了。他说有一次他特别想吃肉，就去找正在忙家务的妈妈，告诉她自己想吃肉了，他妈妈放下手里的活，告诉他他们家没钱了，买不起肉了。他却说没事的他有，后来他从他那个皮包了拿来了他当时所有的家当——五毛钱，让他的妈妈去买肉。他说这段往事是听他的妈妈说的自己早已经不记得了，而且他说每次他妈妈说到这里的时候都会哭，另外他给我补充说当时的猪肉是五块钱一斤。
他的爸爸在外面挣了一些钱，加上在亲戚家借一点，慢慢地他们家不在有债主光顾了，但是他的日子并没有好多少。他家的隔壁的邻居以前是村里的书记，儿子女儿的很多，其中不乏有些混的好的，因此生活质量相对来说会比较好。他记得有一次，到了吃饭的点，却找不到他了。后来在一个小胡同里找到了他，说当时看到他正在接过领居家的小孩子啃完的骨头，自己在那里啃。另外几个小孩子可能也是觉得好玩吧，就把自己啃完的骨头都给他，那时候的他很乐意的接过那些骨头，后来他妈妈一边流泪一边一把抢过那些骨头扔掉，那时候的他不知道什么叫尊严，哭着非要再去捡回那些已经早就没有肉的骨头，不过还是被他妈妈阻止了，并把他硬生生的拉了回去，他说他回到家后哭了很久，后来哭累了也就睡着了。说道这里的时候我发觉他格外的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他拿起桌子上的啤酒给我倒满，然后把剩下的都倒到自己的杯子里，和我碰了一下，一口气喝完，我也跟着他一口气喝光，说实话我至今还是很讨厌喝酒不论什么样的酒。他说是后来他的爸爸在他舅爷的帮助下，把钱都还上了，同时也在他舅爷那里借一些钱，做起了小买卖。那时候的他已经到了小学三年级，有一次学校提前放假回家，正好看见他的爸爸从一次袋子里掏出一沓欠条，在院子里用打火机点着烧的一干二净，他说那是他记忆中第一次见到他的父亲流泪，用他现在的话说，他感觉那一瞬间他的爸爸年轻了好几岁。
他的父母开始起早贪黑做生意的日子，作为代价他需要自己中午放学回家做饭吃，那时候的他还没有门上的锁高，因此他自己在门口放了两块砖，用来垫在脚下开门。那时候的他依旧很瘦小，个子几乎是同龄人中最矮的（虽然现在也不高），他的妈妈每次都交代他自己在家的时候要把门关好，他说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他开始习惯了一个人，并喜欢上了一个人的感觉，他很自豪地说他自己一个人在家一个月都没有问题。这段时间一直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得有十几年吧，这期间他上完了小学、初中、高中，并考上了大学，但是他一直都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不喜欢热闹，可能是缺乏与人沟通的原因的他会很自卑，不喜欢接触新的事务，甚至会有恐惧感。
他的学业之路也并不通顺，小学的时候就曾多次留级，老师也家访了好多次，说这个孩子就是不好好学习，因此他小时候也没少挨揍。到了考初中的时候，所有的老师都建议他考一所低一点中学，但是他自己并不愿意去，他的父母也不愿意让他去，于是他的父亲和当时的班主任还曾吵过一架，当然他后来成功考上了那所学校。到了初中后，他的成绩依然很差劲，他说他也不明白当时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从不逃课，也不打架上网，更没有谈恋爱，但就是不愿意学习，他曾自己总结说那时候的自己除了不学习什么都不干。他虽然不学习，但是时间却没有给他突然醒悟的机会，那个时候的他在学校了有了几个比较玩的来的朋友，但也会被班级里几个调皮的孩子欺负，生活总的来说不好不坏，他的性格还是那样唯唯诺诺。到了中考了，他说他想报县里的一所重点高中，得到的却是老师的嘲笑，那时候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愤怒，不过后来他确实没有考上那所高中，但是他还是通过交择校费进去了，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回过自己上初中的那所学校，和以前的同学也没什么联系，更加不愿意去面对当时的班主任。总的来说高中的生活还算不错，没有了欺负他的人，自己也突然想学习，慢慢地自己的成绩也就慢慢地跟上来了（跟着上升的还有他的一点点的自尊心）。他说他那时候英语特别烂（不过现在也依旧很烂，感觉比我的英语还烂，毕竟大学的时候他的英语差一点点就挂科了），每次老师提问、听写都会有他，后来上课提问他似乎成了他和老师之间的默契，再后来他和我说他索性就每节课上课的时候就直接站在讲台上等老师提问他。
他说上高中那会，他才开始慢慢地和别人聊得来，他的性格也才开始真的发生改变，以前自己就会和一起长大的那几个孩子玩，其他人他是真的不会和他们交流的，也有可能是他在学校里学习成绩的提升吧，使得他慢慢地似乎找回了一点对自己的信心。再后来他进入了大学，开始迫使自己进入学生会、社团，开始强迫自己和别人交流，开始强迫自己让自己有信心，但可能他内心深处的自卑感并没有消失，所以他有时候会把自己搞得心态很爆炸，感觉整个人疯疯癫癫的，一会自信心爆满一会又突然想起自己什么都不会，自卑到极致。再后来我们在社团认识的，感觉他人挺好的，我也算是比较奇葩的人吧，所以和他很是聊得来。说到这里他伸手又拿了一瓶啤酒，找了半天没有找到启瓶器，索性直接用牙咬开，给我倒满，可能是喝多了也可能是说了他很多的往事，他给我倒的酒撒了很多，而给他自己倒得那杯得有三分之二是泡沫，他晃晃悠悠的和我碰了一下杯，说他喜欢上了社团的一个女孩，说那个女孩长得漂亮、文静，还很会关心人，说他一定要尝试去追求一下这个女孩。我在一旁不免会说一些什么诸如“兄弟挺你”、“加油”、“一定要把她追到”什么的。再后来他聊起了如何和那个女好认识的，但是才开始说，就被身后那帮人的鬼哭狼嚎给打断了。
我们两个坐在这里聊了这么久，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嚷着要我们和他们一块喝酒，然后去唱歌，可能是因为我们两个人都是喝酒上脸的人，谁都没有发现我们的眼睛其实也是通红的。再后来喝完酒散场，他被其他同学拉去唱歌，而我因为五音不全很少参见这项活动，随便找了个说辞，提前回了学校。听说他每次去唱歌都会唱一首《凤凰花开的路口》，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凤凰花，也从不会去上网查凤凰花到底长什么样子，因为他说自己给凤凰花设定了一个样子，是一种像火一样的花，而唱这首歌会让他觉得自己身边会有很多的朋友等着他。
再后来的聊天的时候，我们都避开了这个话题，不过作为兄弟总是要关心一下他的感情情况，当问他发展到哪一步的时候，他并没有回答我，只是给了我一个他的标志性的微笑，就是整个脸的表情都不会动，只有嘴角会轻轻的向上扬一点，并伴随着用鼻音发出一个轻轻的“哼”(他的这套表情我行特意去模仿过，多少有些形似吧)。我知道他的这个表情代表着他和那个姑娘并没有发生太多的故事，我也没有追问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并不是一件值得诉说的事情，似乎我对他的兴趣都分散到了他的人生经历上去了。再后来我们搬了校区，我们的宿舍离他们宿舍变远了，再加上上课教室的分散，我和他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再后来大三假期准备考研那会见过他一次，他还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后来听同学说他也参加了考研，和我一样都成了失败品，再后来听说他回到了那个小县城，找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在那之后我们偶尔会有些联系，不过总感觉他似乎一直都很忙的样子，渐渐的联系也就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