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

　　依旧是工作日的早晨，我依旧穿着工作服乘着公交车到了公司，只见一个很熟悉的身影背对着我，背部有轻微的佝偻，一双布满皱纹的苍老的手背在后面。我走上前，竟发现是父亲。我叫他进了办公室，他并没有坐下，而是一直站着 。

　　“爸，站着多不好，坐下吧。”我笑着说。

　　“不了，今天这身衣服是随便穿来的，就不坐了……”他似乎欲言又止，但又觉得说出来会比较好，“三年了，你一直在这里工作吗？”

　　“嗯。”我应和着父亲，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时间就回家一趟，你妈她想你了，天天盼着你回来看她。”父亲低下头轻声说道。没等我回答，便径直走出了这似牢笼的办公室。连道别的话也没说，甚至久违了的“小丫头”这三个字眼也没提 。我的心似乎在一次被什么东西给揪住了，又或许是失去了什么。

　　又是一个早晨 ，我随便打包了一下行李，便上了路。那里并不繁荣，只有几个村镇和一个集市，可是大家过的都很充实，仿佛那里的生活已是他们的生命。

　　我又再一次地寻思着：我为何要到城里来工作，仅仅是为了满足父母的心愿？还是让邻里之间对我们家刮目相看？还是能找到一个有面子的话题去谈论？ 我又想到了那个似牢笼的办公室和一个个眼神里不知藏了什么秘密的同事。在乡下种田有什么不好？每天过着即使是乡村但自由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又或许是农村穷、脏、臭，但对于我们这种土生土长的农村人来说，那就是我们独一无二的生存方式。我一直坚信着，在农村干活，也是在为国家效力……虽然落后，但却很原始。它就好比是我们源泉的泉口……

　　我踩着一路上飘落的或许还有些生命迹象的枯黄碎叶，发出呲——呲——呲的声音。每一片叶子都是我的遐想，它包含了童年的幼稚，童年的脆弱和童年的那看似加了抗倒伏农药的不朽的无畏。

　　看到已皱瘪却硬死皮赖脸地挂在泛黄的墙上的门，我意识到，是时候该停下脚步了，而我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推来这道门。正哽咽着，门突然被撞开，从里面出来的，是一个六十出头正抬着簸箕的妇女，她黑白交加的发丝凌乱的盘在后脑勺，她用惊愕的眼神注视着我。“呀！我家闺女，你可算是回来啦。我还以为我这下半辈子都见不着你了……”说着，她把满是茧纹的手指在眼眶底下抹了两个来回。

　　“瞎说什么呢！”父亲从堂屋走出来，使劲地用他那沙哑的声音吼着。

　　“都怪你！要不是上次，你独自去女儿公司，都不带着我。我至于这样吗！我都想死咱闺女了！”母亲理直气壮地回着父亲的嘴。

　　“你以为那是菜市场吗！啊？是你这种咋咋呼呼的娘们想去就去的？……” 

　　听着他们那滑稽的吵闹声，我仿佛还是那只有几岁的他们疼爱的小闺女，任由他们去吵，我就在旁边偷偷地捂着嘴笑，眼睛还时不时地盯着他们似恼怒似玩耍的表情。可是，现在，我也只能抿着嘴笑了。眼睛也落在了他们深陷的眼球上。

　　“哎呦！俺家闺女都笑话咱们咯。我不和你吵了，简直是浪费时间，我得给我家闺女做接风宴去。”说着便扭头走进了那印着焦黄记忆的用灰土垒起的灶房。

　　“你这个不知所谓的娘们，你最好在厨房安个窝得了，省的在我家里进进出出，碍着我的眼……”父亲从鼻子里吹出一口气，眼神还是没从母亲的背影上挪开。母亲也习惯性的回了一下头，嘟囔着嘴，不知说了什么。

　　我和父亲来到客房，他随手就拿起身旁的烟袋，捻着几莝暗黄色的毛烟丝，轻轻地放在烟嘴那儿，擦燃了火柴，点燃了烟嘴，便猛地吸了两口，吐出了浓郁的白烟，我再一次看到了儿时的碎片，心有余悸了……

　　“长大了。”父亲一面吸着烟一面说道，“不再是以前会抢我烟袋，叫我教她吸烟杆儿的小丫头了。”父亲吐了一口泡沫烟子，长叹着说。

　　“是啊，人那有不长大的道理。”说着，一把抢过父亲正在吸的烟杆儿。

　　我和父亲对视着大笑，他的嘴里依旧能吐出那剩余的浓郁的白烟。似乎是心灵感应，我能感觉到，母亲好像听到了我们的夸张的笑声，正忙着手里的活儿，嘴也莫名的咯咯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