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鞋带的人
我认识一个女孩子，她每次脱下球鞋的时候，都要仔仔细细地松开鞋带，穿上去的时候同样是坐下来认认真真地拉紧鞋带，再扎上一个结。我就在一旁等她准备好了，向我投来一个“来，我们走吧”的表情。
如果我所等待的人，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大概我是不会觉得焦急的，只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我仔细观察，牢牢记住。
之前在大学里打工的时候，认识的那些留学生当中，有一些是很合得来的。有两个台湾女生，我尤其喜欢，其中一位叫做梦，另一位叫做萍。两个人都是中长披肩的黑黑直发，再加上一个短短的齐刘海，很有一副学生的样子。她们都来自台湾有名的理工学校，尤其是梦，浑身散发出理工专业的学生独有的气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们早早就到了，坐在地上，挺直了腰板，也不看手机，也不看别处，只是发呆，我看到这一幕，不自觉地就笑了，直到她们发现了我的存在，梦就赶紧道歉说：“老师，不好意思，我刚才发呆了。你来很久了吧。”
学校给办理的宿舍里其实是可以提供租被子服务的，但是她们两个计算了租赁的价格，再和购买一套新的被子的价格，综合考虑到被子的干净程度，最后她们两个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租了一床被子，而是各自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出门去了。回来的时候，她们的行李箱里各自都装上了一床被子。我问这样折腾不折腾，累不累，萍说：“怎么会累呢？就只是把东西买了搬回来而已啊。”一脸对于我提出这样的问题抱有疑惑的样子。
后来，我离开学校以后，留学生们偷偷组织了一次欢送会，就在我常去的素食餐馆里面，虽然有一些学生很想要去吃烤肉，但还是忍住了，我让老板多做了一些素肉，虽然味道不一样，但也许可以让他们馋肉的人好受一些。大家都特别热闹，分成几个小桌子，聊什么的都有，梦和萍就只是安静地围在我的身边，也不吃什么，挺直了腰板。
“Isaac老师，我们会很想念你的，谢谢你对我们的照顾。”梦说。
“对啊，我们会很想念你的。”萍说。
“傻瓜，我们还是可以经常见面的啊，以后遇到了什么事情，还是可以像以前一样，呼唤我一声我就来啦。”我笑着说。
她们两个没有说话，就只是点头。
梦想了一会儿回答说：“其实还好。没有特别喜欢，也没有特别讨厌。这里生活的确很方便，要什么都可以买到，可是，水果真得很少，蔬菜也很少，又很贵。”她用理科生的方式叙述着。
“这样啊，我还没有去过台湾，不太知道实际情况，不过听你们这样说，吃的方面的确是不太习惯吧。”我说。
“下次，你来台湾吧，有很多好吃的，又便宜又好吃的东西。”梦一脸天真地说。
后来，我搬来一酱这里之后，选一个休息日，邀请她们来我家喝茶，加入了宇治抹茶的玄米茶，通过小漏斗流下一股清香，茶色很好看，是淡淡的抹茶绿，我还给她们特地去老的点心铺子买了小蛋糕，我自己呢，面包房里买了素的甜甜圈还有玛芬蛋糕。她们大口大口地吃着，我问她们学校里的情况，生活上的消息，问一句她们回答一句，从不吵闹，也不多说。我心里在想，她们怎么会这么乖呢，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后来我还同她们一起，带着Choko散步到河边，我看到那河流，不自觉地就伤感起来了，萍似乎注意到了，对我说：“Isaac老师，研究所的事情怎么样了？我看你都瘦了，很辛苦吧？”
我从思绪中回来，“不辛苦不辛苦，目前是在写申请的过程中，准备研究计划，然后找合适的老师。”
“这样，我们其实不太懂文学的东西，但是如果能找到合适的老师，应该是再好不过了吧。”梦说。
“恩，已经锁定了3位老师，我在阅读他们写的论文，出版的书。哎，都是很多年的老教授了，写的东西好多啊，看得好辛苦。”我苦笑道。
“你好认真喔。很多人考研究所的时候连老师研究什么的都不是很清楚，不过你这样准备的方式，会很辛苦吧，平时还有打工。”萍满脸心疼地说。
“恩，其实我的心里也很不确定，说真的。虽然这样说不太负责，但我似乎不是很清楚我想要考取研究院这件事情。”我脸朝着河的一方说。
她们静静地听着。
“最近我常常在问自己，为什么会想考取研究院，自己真的很渴望研究那个课题吗？还是只是想要一个高一点的学历，好让别人不看扁我。我一直告诉自己，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因为那个学历，我是真的有一个无论如何都要研究的课题，所以我把那三位教授所有的论文，所有的书，只要是我能找来的，借来的，我都看完，因为打工占去了很多时间，所以我几乎每天只睡3个小时。我觉得，我觉得……”我似乎有点说不下去了。
萍过来用手拍拍我的肩膀。
“我觉得好累啊。我不知道这样的路对不对，是不是我想要的，但我已经选择了，再难也要咬着牙走下去，不是吗？”我在她们面前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你的痛苦，不是来自于看报告，写报告，是因为内心的彷徨，不确定，挣扎吧。你担心，最后如此努力，没有结果，或者就算有结果，也不是你想要的。”梦说。
我转过身来看向她，眼泪再也止不住。
她走过来也拍拍我的肩膀说：“不要害怕，就算是什么也看不清的情况下，也一定可以从隧道里走出来的，走出来以后，你才能看清楚道路，对吗？”
我点点头。
后来，我带她们去家附近的家庭餐馆里吃意大利面，这次，她们没有客气，每个人都吃了一盘意面，一大碗奶酪焗饭，还有其余的配菜好几盘，我最后给她们点了水果冰淇淋，很大一杯。吃完，她们都半躺在椅子上，脸蛋红扑扑的。看到这样可爱的她们，我很开心，一直微笑。
临走的时候，萍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小东西，我从没见过。
“这是什么？好可爱。”我问。
“恩，其实很简单的东西，我用彩色胶带作成的礼物，Isaac老师你慢慢打开来，会发现里面写有字喔。”她说。
“天啊，好厉害，这是你手工做的？”我看到这样花费心思的礼物，感动得不能自已。“谢谢你们！真的，你们给了我很多力量！”我说。
“Isaac老师，你也常照顾我们啊，我们都觉得你很勇敢。”梦说。
“好的，一定。”她们说。
送走了她们以后，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层层包裹的礼物，里面用繁体字和日文写着：
“Isaac老师，不要害怕，请勇敢，我们都在你身边。请加油！”
我的眼泪就又止不住地流下来了。
过了半个月左右，一酱依然还是出差在外，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有些害怕。这天，梦发来简讯：“Isaac老师，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下个月我和萍就要回国了，我的姐姐准备在我们回国前来日本玩一个星期左右。我的宿舍没有办法再住一个人，所以，可不可以请你帮忙帮我找一下便宜好用的旅馆。”
我立马回复说：“姐姐要来啦～真好。傻瓜，不要住旅馆啊，住我家就好啦。”
那边过了很久都没有来短信，于是10分钟以后我打过去电话，电话里她说：“怕会打扰你的学习。”我哈哈大笑，“虽然我现在很拼，但是正因为这样，才丝毫不会受影响啊。”
“谢谢你，Isaac老师。”
“不会，我正觉得一个人害怕呢，该谢谢你们才对。”我说。
于是，梦和她的姐姐就住在我和一酱的家里一周。我给她们一把钥匙，好让她们随时都可以进出，把我和一酱的床让出来给她们，自己和Choko睡另一个小房间，小房间里没有床，就铺了床睡在地上，很久没有睡地上，反而感觉很踏实。
“老师，让我们睡地上吧。”梦说。
“没关系，反正我睡得不多。”我笑着说。
“谢谢你。”梦的姐姐说，她和梦完全不同，很像奶茶店里的工作人员，笑起来很甜。
“不会，我觉得很可惜，因为没有时间，不然我会带你们去玩的。”我一脸遗憾。
“完全不会，老师你让我们住下来已经是非常感激的事情了，你专心学习，我们不会打扰你的。”
“好～”我笑着说。
一星期很快就过去了，她们离开的时候，我正在上班。回到家里以后，发现房子已经被仔细收拾了一遍，很干净，疲惫不堪的我，感觉很欣慰。
忽然，我在书桌上发现了一个信封，打开来看，发现有3张1万的日元在里面，旁边用纸条写着：
“Isaac老师，谢谢你收留我们，你的家很温暖，我和姐姐住得很开心。一个人在外生活不容易，不要勉强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走在隧道里总是惶恐不安的，但是一旦走过了就会发现新天地，祝你好运。”
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倒下来跪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而这些，我都没有和一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