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苦涩的糖
1
他与她的初遇其实并不算美好。
犹如所有青春小说的开场一般，怀抱着作业本的少女匆匆地从楼梯跑过，与由拐角处拾级而上的少年迎面相撞，“砰”得一声，凌乱的作业本落了满地。
在倏然打响的上课铃声之中，女孩顾不得被撞疼的地方，慌乱地弯腰想要捡起掉在地上的作业本，却忽然的，被一只伸进视线里的指节分明的大手，牢牢地固定住了目光。
一点点的，伴随着缓缓抬起的脑袋，女孩的眼眸中一点点地倒映出一个白净的脸庞，剑眉星目，鼻如悬胆，只是一眼，就足以心悸一生。
那一瞬间，女孩恍惚地想起了，“戏剧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这句话。
那一瞬间，女孩那么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砸开来的声音。
就像是电影的慢镜头，空旷的楼梯间，满地的作业本，金色的阳光从窗户外斜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微尘……
两个人在距彼此很近的地方久久的对视着，整个画面仿佛自动加了滤镜效果，定格成记忆深处最唯美的一幕。
这是十六岁的女孩，永远也忘不了的画面。
2
大概是出于某种不愿意承认的私心，青春期的孩子们总是会将那些无法解释的、偶然发生的事情归咎于缘分二字，好像这样就能紧握住比别人更多的筹码。
所以，当女孩在班级的讲台上再一次见到男孩的时候，盘桓在心间的，就是这个充满着暧昧的词语。
呐，是不是因为我们有缘才会被分到同一小组。
呐，是不是因为我们有缘才会做了前后座？
看着男孩近在咫尺的宽厚身影，女孩在翘起嘴角的同时，也不自觉地伸长了手。
一点点的……
一点点的……
一点点的……
一点点的……
“诶，吴世……”
“诶！吴世勋！”一道充满着靓丽色彩的声线生生打断了心头的希冀。
侧过头去的那一秒，那在内心世界里用心描绘出的美丽画面瞬间被人撕碎了，在漫天的碎屑中，只剩下少年下意识地转过来的、望向别人的脸庞。
“我是今天早晨帮你带路的女孩子！没想到我们竟然是一个班的！我们好有缘哦！”
“你好。”
……
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错失了先机，以至于最后的最后轻而易举的失去本就不属于我的你，也成了命定好的结局。
3
第一次正式的对话，是什么时候呢？
“啊……好。”
尽管具体的时间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女孩依然可以回忆起男孩在说这句话时的眉眼，以及他左颊上的那道浅浅的疤痕。
听话地从书包里找出笔记本递给他，女孩在男孩转头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地追问了一句，“你昨天为什么没有来？”
男孩的动作微微一顿，侧头看向耳尖隐隐泛红的女孩，好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去参加了一场小比赛。”
“什么比赛啊？”
“舞蹈。”
“哇！你居然会跳舞！”
“嗯。”
仿佛窥见了男孩不为人知的一面，女孩像是偷吃了蜂蜜的维尼小熊，心情悄悄地甜蜜着，就连平时最最苦恼的数学题也莫名觉得可爱起来。
她满意地在练习册上画下一道辅助线，正准备画第二道时，男孩在前座转过了头。
“可以吗？！”女孩的眼睛瞬间放大了一圈！
4
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学校竟然也有和校园偶像剧一样的舞蹈教室。
站在那块足足占满了整面墙壁的镜子前，女孩看着不远处正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的男孩，不由自主地走了神。
这是入春后的黄昏，空气里没有了令人感到寒冷的成分，醉人的酡红色和金黄色交织在天边，美丽得如同艺术家精心描绘的油彩画。
男孩从书包里找到了u盘，走到墙角的音响前将它插了进去，按下了播放键后，小小的教室里响起了音乐的前奏。
走神的女孩这才从陌生的旋律里回过神来，扭头看去，发现热完身的男孩已经随着音乐的节奏跳起了舞。
男孩跳得出奇的认真，专注的神情让他看上去就像是散发着光芒，让人无法直视，却更无法忽视。
和这间路过了无数次却从未注意到的教室一样，这也是一段在没有遇到男孩前女孩从来没有认真观看过的舞蹈。
她依稀地记起，在很多个无人看管的早读课上，那些喜欢坐在后排压低声音偷偷摸摸却兴致勃勃地议论着什么的追星女孩，她们爱听的歌曲，就是她此刻所听到的这种类型。
那时候的她嗤之以鼻也不屑一顾，总觉得这样强节奏的流行歌曲有些吵闹，就更不要说去耐着性子欣赏舞蹈了，她喜欢的一直是安安静静细水长流的歌曲。
但在此刻，当看着男孩额角的碎发因为强幅度的舞蹈动作而微微汗湿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这样的歌曲，竟然意外的还挺好听的？
咚咚咚咚……
心跳的节奏和室内的音乐毫无违和地契合到一起，女孩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有点热。
她看着男孩跳完舞后一边擦汗一边去关墙角的音响，然后转身朝着自己走来，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一定是因为这段舞蹈太惊艳了，她才会一时忘了该如何称赞。
一定是因为这段舞蹈太惊艳了，她的心跳才会变得越来越快。
对！没错！一定是这个原因！
……
那时候的自己，总是把所有反常的行为归咎于外在原因上，始终羞愧于承认那陌生的悸动，其实只是因为一个你。
如若能让我再回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不会再心虚地仅是客套一句就掉头走掉。
我会告诉你——
你是我的神明。
5
是疯了吧？
为什么她的目光总是会不自觉地去寻找他？
是疯了吧？
是疯了吧？
天！谁能救救我！我是不是生病了？！
年少的我们，不知道“喜欢”为何物，总是将它隐藏在那些不经意的举手投足之间，害怕被人发现，又害怕不被人发现，纠结矛盾得不断地询问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深埋在内心深处的种子逐渐生根发芽、日益茁壮。
后来的女孩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那个时候，当爱慕的种子顺利地开花结果的时候，她可以将它捧在手心里带到他的面前，亲口地告诉他那一句“我喜欢你”，那之后的结局，会不会有一点点的不一样呢？
可现实中没有如果，有些话，一旦错过了最佳时机，就永远也没有开口的余地。
“呵，吴世勋这小子是不是觉得自己拿了几个小比赛的冠军，就一定能成为明星了？居然把自己的签名送给我了？！搞笑呢不是？”
“好像听说已经有娱乐公司找他谈了，如果顺利的话，他就能成为那公司旗下的练习生了。”
“练习生有什么稀奇的？这年头练习生还不是跟菜市场的大白菜一样常见？而且又不是说当了练习生就能出道，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走狗屎运出道了，你看看那些在娱乐圈底层打拼的，该糊不还是照样糊？”
“就是，这会就开始琢磨着练签名了，给他厉害坏了，赢了几场小比赛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尾巴翘天上了这是！”
“字还那么丑，走走走，赶紧扔掉去，看着就可笑！”
……
躲在讲台后面的女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耐着性子听完这淬满毒液的话语的，自己居然没有冲出去撕烂他们的嘴巴，简直就是个奇迹！
她本意只是想做完值日就走，却在看到讲台旁的一张纸后下意识地弯腰去捡，结果就听到了这些话。
顽劣的男孩们后来又说了其他的话题，一窝蜂地吵闹着，将什么东西丢在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然后一脚踹开后门，大摇大摆地走了。
反应迟钝的女孩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事情，连忙站起身子冲到了教室的后排，从垃圾桶里翻出刚刚那些人丢弃的纸，最后小心翼翼地摊开来。
沾了灰的草稿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串名字，可爱的犹如眼睛一般的两个圆圈足以显示主人的童心未泯。
女孩将手中的草稿纸轻轻地掸了掸，然后爱惜地折起来收进了口袋里。
却没想到，当转过身去的那一秒，居然会看到这个签名的主人，正一脸阴沉地站在教室的前门旁。
女孩的心霎时间慌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不是听到了刚刚那些人的话？
他听到了多少？
“你……”动了动嘴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问什么，女孩头一回生气自己的语文课居然是睡过去的。
不过男孩也并没有给她说完话的机会，在女孩开口发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他就抬起眼睛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教室。
出了教室门，穿过走廊，女孩终于在男孩即将下楼的时候叫住了他。
“吴世勋！”
男孩的身影明显一怔，脚步也随之顿住，接着，他就这么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女孩。
早在中午的时候，乌云就已经偷偷地压了下来，而在此刻，天空仿佛再也承载不了它的重量，任由雨水淅淅沥沥地落满整片大地。
楼梯间的墙壁削弱了一部分光线，男孩脸上的表情隐藏在淡淡的阴影里，不甚清晰。
耳边只剩下雨水击打在地面上的声音，像是打在了女孩柔软的心上。
“我……”沉默了许久，女孩终于犹犹豫豫地拖长了音调，看着隐藏在阴影的男孩的脸庞，琢磨着想要说出一些安慰的话来。
但是，男孩却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安慰的话就不必了，我不需要。”
他转身下了几级台阶，又停住了脚步，比女孩矮了一身站在那里，一字一顿地吐出。
“还有，不要再跟着我了。”
一语双关的话语，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少女的所有防线。
女孩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男孩利索的下了楼，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生生地打了一巴掌一般。
她就这么直直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久才感觉脸上湿湿的，用手一抹，才发现自己居然哭了。
胸腔终于有所反应地收缩起来，沉重的钝痛霎时间袭遍全身。
身后是朦朦胧胧的雨幕。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场雨，没有划破天空的闪电，没有恐怖的雷声，却逼走了少女所有的勇气。
在这个被丢下的雨天，她再也没有追上去。
从此，便与深爱的少年渐行渐远，形同陌路。
6
常听下棋的人们说，一步失误，全盘皆输。
有无数次，女孩躲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望着那个无论走到何处都耀眼万分的背影，一遍遍地询问着自己，她输了吗？
是输了吗？
可是自己明明什么都还没做。
是输了吧。
毕竟自己再没有理由继续跟着他。
没有人知道，这个整天用最坦然的面貌面对着所有事情的女孩，她的心里，是怎样的大雨滂沱。
她的勇气耗尽在那个雨天，自尊心被狠狠地摔碎在地上，再也无法拼凑成原来的模样，有些伤痛，经历过一次，就不敢再经历第二次。
所以，会选择偷偷地跟随着她，便是少女对这场无果而终的单恋，最后的妥协。
直到有一天，就连这样的资格也都失去——
在接连好几天看到桌子前的空位时，她不是没有心慌，她不问，是害怕听到她最不想面对的答案。
但令人感到无力的是，无论我们怎样躲避，那些我们不愿面对的答案总是会通过各种渠道、从四面八方的地方汹涌而来，最后重重地砸在脸上。
女孩其实深知着这个道理，所以，即便是当班主任一脸淡然地宣布着“吴世勋同学已经转去xx艺高就读”时，她也只是有点难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痛彻心扉。
放学后，她在视线找不到聚焦点的人潮中安慰着自己。
也没有什么，不过是生命中少了一个人。
不过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他。
不过是要改掉很多与他有关的习惯。
她这样想着，最后竟然好像真的说服了自己，褪去了一身的疲倦，每天都自如地生活着。
只是偶尔会刻意忽视那每天必经的舞蹈教室。
只是偶尔会不想听到后座女孩偷偷讨论的话题。
只是偶尔会反感有人跳着与他相似的舞蹈。
那被男孩亲手扎在心头的刺，长进了血肉之中，虽然早已经脱痂痊愈，但每每触碰之时，还是会有微微的疼痛袭来。
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它彻底地藏在心底。
7
男孩出道了，在2012年的4月8日这天。
女孩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前正在电脑前愉快地刷着微博，忽然瞥到了这个消息，她就像是被人当头一棒了一般，傻坐在电脑前足足愣了有十分钟，把从旁边经过的妈妈都吓了个够呛！
她的妈妈问她，“你看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她指着电脑屏幕里的照片精神恍惚地回答，“这个男孩子，是我喜欢的人……”
她的妈妈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了她好久，才“啪”得一声扣住了她的笔记本电脑，然后用手里的大白菜不断地拍着女孩的脑袋，“你马上就要高考了别把心思花在别的地方，小小年龄追什么星？！”
“昂昂昂知道了知道了……”女孩一边躲避着妈妈的动作，一边模棱两可地应着，在被轰回房间前，她从头顶上扯下一片菜叶子，忽然想起了几年前偷听来的话。
嘿，大白菜还真的出道了呢！
女孩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男孩的死忠粉，高考结束后，她更是如鱼得水，恶补了好几天男孩出道后的讯息，终于在踏入大学的那一刻，逃离了管束她多年的妈妈的追杀，直奔向追星的道路一去不复返。
就像是那些年来被自己竭力压制的爱慕忽然有了宣泄的出口，女孩混在气氛热烈的演唱会中，望着台上万众瞩目的男孩，与周围的人一同喊出那一句迟到多年的——
我喜欢你。
她以为当她再次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她还是会满心欢喜地说出这一句话。
但当她真的去了他的签售会现场，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孩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强打起精神来用最饱满的状态询问她是谁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这些话都不重要了。
年少的爱慕早已经画上了句号，有什么比亲眼见证喜欢的人成功，还要难能可贵的呢？
今后的日子里，她只希望他能够幸福。
所以，在男孩再次出口询问她的名字的时候，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是勋骑。”
“我是你的第一个粉丝。”
“我是一个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幸福的人。”
她把当初那张从垃圾桶里拣回的草稿纸递到了他的面前，四目相对的瞬间，女孩以为自己一定会回想起初次见面的那一幕。
可实际上，盘旋在她脑海间的，却是某一个雨后的午后——
空荡荡的教室，被雨水浆洗过的阳光，少女就地而坐，以一个双手抱膝的姿势，静静地听着隔壁教室里传来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