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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裙子

2018-11-24 05:47:08 作者:1兴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红裙子

  “私生子”这三个字,我在很小就知道了,并且能够解释它的意思,可我不是完全清楚含义。那时的我还没上学,也不认得字,只能照着嘴型读出这个对我来说陌生的词。如果有人要我解释,我也是不带感情内心毫无波澜地说出来,于是私生子在我这里和一二三没有两样。

  相对我的索然无味,大人们显得兴致勃勃。等我解释过“私生子”,他们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转而极为热情,一再追问相关的问题——口气夹杂责备,问题愈发尖锐。逐渐,趣味盎然的表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张开比鳄鱼还大的嘴,一副想要吞下我的吃人表情。他们所说的道德上问题将我步步紧逼,终于使我喘不过气,无法回答。每每这时他们就心满意足的补上一句:"看吧,你果然不懂私生子的意思"。虽然的确如他们所言我弄不懂私生子的含义,不过我后知后觉——私生子——是不被待见的。于是我不再解释私生子的意思,再被问起时我也装作茫然无知地,歪着头看着对方,他们便眼神失去光芒一般,毫无兴趣地悻悻走开。

  “私生子”没有因为我的假装淡出我的人生,伴随年龄阅历累积增长,直到我真正理解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再不能不怀情感的解释,人们略过前面一系列表情,对我是毫不客气的一副吃人模样男友也以这模样对我说——

  “这种悲情电影都不能感动你,私生子可真是无情无义。”

  随后我们分了手。

  我的私生子身份是被多数人讨厌的,从小开始就被讨厌,除了那些故意拿我开心,追问我私生子含义的大人,还有小时候的我不避讳自己私生子的身份,被身边的玩伴朋友同学孤立,仿佛自己是披着人皮的怪兽而我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总之,成年之前的日子暗无天日好说歹说撑到成年,我想有个全新的开始,于是从上海来到云南念大学,在全新的环境里开始独自一人的生活反对离开上海的母亲也向我妥协,在云南给我买了一套房。

  说的有些夸张,不是被所有人孤立——不乏有同情心泛滥者,将我当作动物园里的猴子,不会说话的小狗来爱护。而我没有拒绝,因为我真的缺少温暖,我不在乎他们是怀着何等心情靠近我,又是何等目光看待我,只要能给予我比起死尸体温稍微温暖的温度,我便心满意足。接受我的大多数是男生,这让我很早的混在男人圈子,相对的也和女生疏远,使我的女性朋友极少,知心的唯有一个,我在十九岁才知道自己有个妹妹,她是父亲真正的骨肉,只比我小一岁,名叫皑皑,出生那天皑皑白雪

  这得从一个豪的男生说起,我俩是在大学里的摄影展兼画展展会上相识。我的男友长我两岁,是学校摄影社团社员。我一直以为他的摄影通通是自娱自乐的业余爱好,直到捷克和乌克兰的工厂向他抛出橄榄枝,联系他要他提供照片。我才理解到,他所拍摄的那些我不明所以的照片,是我不能理解的艺术,与此同时,我对他的认知从摄影爱好者过渡到业余摄影师

  我俩直到展会前一天才临时计划准备,展会有摄影名流参加所以男友格外地看中。展出许可被批准下来时,我们便一秒不停的着手准备,他一张张挑选相片斟酌简介字句,我跑去打印制作展板。一直到晚上九点多制作十二个展板,才松了口气。男友对着十二个展板来回扫视,取出两个展板放在一旁,说着——

  “就这十张吧。”

  我和他啃着难以下咽的汉堡,盘算着第二天,也就是展出当天,商量来商量去两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所以男友联系到同一社团里学弟,也就是豪。

  不是男友和豪的关系有多么好,而是大部分的社团成员都拒绝了。或许是因为照片被国外的厂家看上的缘故,遭来整个社团的嫉妒,就连参加展会也是最后一天才被社团批准。

  第二天我们才知道自己的做法多余的,画展在另一个区域,摄影社团展出的位置是在教学楼宿舍的必经之路,而男友则是位于学校公园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大多数参观者上下课路过的本校学生。头戴鸭舌帽,头发末梢橄榄绿的摄影协会会长绘声绘色描述地方是花了多大力气申请的,男友没搭理他他便无趣的离开。

  特意跑过来干涸湖水的公园闲逛的人寥寥无几,来了的人也对男友的照片一扫而过,看来不止我一人不懂他的艺术。相较于其他以风景人物为主的亲和照片,男友那稀奇古怪的相片,远远地散发出不想让人接触味道

  他的相片色调以黑白为主,拍摄的内容建筑物居多,不是辉煌宏伟的现代摩天大楼,也不是浓厚历史色彩的复古建筑,而是排污、钢铁或者化肥等的制造工厂。他的照片里不像是在展现摄影艺术或者反映真实的内心,而是不断的摒弃过去,追逐着还没有到来的未来

  风景男友偶尔也拍拍,不过是作为工厂的背景顺带拍摄,但人物,他是不拍的,关于这一点我也问过,他回答说——

  “将活着的人锁进死的照片里,是不对的。”

  于是连我都不曾有过他为我拍的照片。

  半个早晨无人问津,摄影名流更是没有踪影,男友拿起相机说去拍点照片,我一边翻着乐谱一边应着豪的聊天。他不是能说会道的男生,拘谨地搓着双手努力寻找话题,一个话题接不下去,又迅速换到另一个话题,短短几分钟话题换个七、八个。看到他找话题的窘状,我于心不忍地合上乐谱,问道:“你很少和女生单独相处吧。”

  他的笑容僵住,神情缓和下来,点点头,"我脑子不够聪明,拼命学习才考上大学,现在一不留神功课就跟不上,所以……很少和女生说话。"

  “这个不是原因,”我停下手里转动的笔,支起头望着他,想了想说道时间总是有的,你现在和我说话是在紧张着吗?”

  他避开我的眼神,回答道:”我比较胆小。”

  是还不够熟悉,我心想。我眼神瞥见身前的乐谱,说道:“不如我给你弹首曲子吧。“

  在他不可思议的目光下,我抱起尤克里里轻轻拨动,弹奏了一段自己熟悉的曲子。长时间没有弹过曲子,生疏到中途停顿了几次。自己难为情的想干嘛要弹这自己不熟悉的尤克里里。弹完后,我摸着尤克里里的琴头一言不发,他一个劲说喜欢,与我谈起他的往事曾经喜欢一个女孩才开始步入摄影,可女孩没追到,摄影顺理成章的作为业余爱好。

  "摄影就是自己观察世界角度。"他说道。

  “摄影就是自己观察世界的角度。”我将这句话重复了一次,觉得难以理解。

  中午时分他离开,我独自一人对照着乐谱练着琴,空空的社团的摊位成为了我的练琴地。

  下午四时,豪回来了,没有和我打招呼,悄悄地偷拍了我。我听到相机的声音过头去,见到他的举着相机绕绕头的模样。我心生不满地盯着他,他解释说到事情办完了从校外回来,路过时觉得很美,忍不住就拍了。

  我接过他递来的相机,一时恍惚地反复确认,相片里的人毫无疑问的是我,可我又不敢确信。照片里的人有我之外的东西,我左看右看仍是没能看出究竟,仿佛同一个人——在人生某个分支点,我往左走,另一个我往右走,照片里的她正是那个往右走的我。我脸一红,自己仿佛被欺骗,他不是一个单纯害羞的男生,内心里面藏着炙热足以灼烧正常人的东西。

  一周后我来到男友租住的房子,他正在睡觉,漆黑的相机凝重的待在桌子上。

  "摄影就是把自己观察世界的角度。"我突然想起了豪说的这句话。

  男友是怎么在观察世界,又怎么在观察我的呢?会不会和豪一样,趁我不注意给我拍下照片,只是没有告诉我?他观察中的我,会不会才是现在的,往左走的我?怀着这样的心情,我小心的举起相机,轻轻按下开机键,忐忑注视屏幕——

  白色的logo点亮漆黑,我屏住呼吸,切换到相册堆叠相片的图标上,按下确定键时心跳不已。

  见到照片的一瞬间,跳动的心骤然停止,我呆立在原地

  他……果然是有拍人的,是我不认识女人。照片里没有她的脸,全是光着白皙身子,一个又一个角度的照片,我心灰意冷地点击翻阅按钮,手上渐渐失去力气,而直到最后一张照片也没能看到那个女人的脸。

  隔天男友邀我去看电影,电影的内容普普通通,我不觉得感动,而我想,他也是没有感动的。他一言不发,我以为他在盘算着给昨天早早回家的我作出解释。然而我等来的不是解释,开口则是——

  “这种悲情电影都不能感动你,私生子可真是无情无义。”

  以此提出了分手

  我默默地认可了。

  分手当晚我意外地接到豪的电话,他说看到我他想起了那个他曾经追过的女孩,我只觉得展会自身如同一个陷阱。我关上手机没日没夜的在家里度过了三天,第四天的阳光救赎一样闯进窗内,我揉揉双眼,想到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决定出去走走,不是说散步的走走,而是想去远处,散心的走走。

  我取出两片吐司面包沾上果酱,打开手机豪的未接来电有二十七个,学校的则有四个,我拨通了学校的电话说明身体不适请假,又关掉使用户。至于豪发来的短信,我通通一扫而过的,点击删除。

  我整理了三年未打扫的屋子希望自己回来时的心情也干干净净的。信箱塞着一封信,我一见是豪寄来的,想到他曾跑来过我家门口,将信塞入信箱里,我就觉得后怕,便将信扔在废纸篓里。

  我打开家中的保险柜,取出一叠钱,放进包里。又将旅游物品胡乱塞入旅行箱,乱糟糟的让心情更烦闷,我倒出所有的东西,又一个一个耐心的往里装。我犹豫得举起尤克里里,悬在空中又放下,现在的它对我来说带着沉重回忆

  离开前,我扫视一圈屋子,确认自己没有忘记什么,见到豪寄来的信,我还是忍不住拆开,一张洁白的纸上,映着红色的我的名字,歪歪扭扭的,十分醒目。我一眼便认出那不是墨水,随即将血书揉成纸团,扔到窗外。

  没有目的地的,我拦路招呼着顺风车,心想哪里都行,只要车子往前开,尽早远离这个地方。顺风车的中年司机肥胖臃肿,热情异常,我不想开口说话,他一个劲的非要听我说出烦闷,要为我排忧解难。使我回忆起小时候场景,心情郁闷更甚。

  还没出昆明,我下了车,太阳在厚厚的云层压迫之下显得昏暗大厦高高伸向我达不到的地方,这里仰望的天空电线切割也一样狭窄无助,泛着即将死去的蓝色

  我在租车行里租了一辆车,一路向北。很少开车,对车也不了解,租车时避开了推销人员讨厌繁琐的解释,随手指了一辆车,租了下来。一路上的环境没能吸引我,或者说无暇顾及,开车消耗掉我绝大的精神注意力。我不仅后悔自己没乘坐大巴车,可以想到许多人许多情绪锁进一辆小小的车里又作罢,我在丽江又停了下来,住进民宿

  没有人关心我的快乐,没有人关心我的苦恼,使我倍感轻松。丽江呆了几天,继续北上去下一个城市,一座城市待腻了,又去下一个城市。还没等我消耗在家里带出来的钱,父亲死讯便传来。母亲要我回到上海,参加葬礼

  飞机降落到上海,我叹了一口气,又回到了这个是非之地,可惜自己白白收拾了云南的屋子。

  葬礼上我认识的人不过只有母亲,就连死去的父亲我也是不认识的,只知道他每个月会寄来相当数量的一笔钱。

  太阳不管死活照射土地,我在讣告上看到父亲生前的信息,才第一次知道他的相貌,头发稀少皱纹轮廓明显大大脸颊松弛下垂,五十多岁就像入土半截——然而真的要入土了。

  职业飞行员

  死因车祸

  对于父亲的死,我极其冷漠,冷漠到就像死的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她找到了我们,我所说的她也就是父亲的正妻,我这才明白母亲的意思不是要我来看看父亲,只是让我来继承遗产。

  她俩的礼节中藏着蜜剑,伤心的举动带着故意。让我不由的怀疑那场让我和男友分手的电影,其他人是真的伤了心,动了情吗?可惜电影院里漆黑一片,时光无法倒流,我无法辨认,可眼前这俩人的演技真是拙劣,连我都能辨别。

  终于是聊到了我,她眼神扫了我一眼,对上我的目光很是单纯,单纯里空无一物。又急忙用正常的表情掩饰,夸我好看,我只低低应了声,她招呼了他的女儿。

  我很早注意到那个女孩,一身红裙,唯有她一人。可我没能想到她的身份,又是这种场合下,况且她还是……父亲的女儿。我母亲也像她母亲夸我那样,如出一辙的夸赞她,她目无表情的应着,目光转到了我的身上,目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在眼神里笑了出来。

  我突然想起豪的那张照片,照片上那另一个我。我想错了,不是左右,而是正途和歧途,一直走在正轨上的是那个她,而我一不小心走上了另外一条路。

  遗产所得的钱被母亲放在保险柜,她修改了保险柜的密码我无法打开,我再也无需一大笔钱出门跑。

  我和皑皑成了好朋友,频繁见面,我她询问那条火红的红裙子,问她和我一样,对父亲的死无动于衷,她咬了咬果汁吸管,认真的看着我,说道——

  “我是对自己,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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