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倦
01
月儿最近突然很厌倦现在的生活，而且厌倦得无以复加，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是崩溃的。
有一个时髦的词形容她的状况：留守妇女。不仅如此，她还是个问题家庭的留守妇女……
丈夫李凡在几百里以外的城市工作，月儿的父母在她没结婚之前就早已去世了，她本人也并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她的公公婆婆也就是李凡的父母，生活在距离这所城市几十公里的农村。
于是，孤单的月儿就这么无依无靠地带着儿子过了大概七年的光景。
而且，月儿觉得两地分居的日子无穷无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终止。但是这种状况并不是他们夫妇被动承受的，是月儿丈夫主动要求的。
当年，他离开的理由很简单。像每个有理想和抱负的青年那样，他说他要去的那个城市有更好职位和发展空间。
他说他不想在家乡的小城虚度年华，要利用青春去赌一把。而且为了让月儿同意他的决定，他信誓旦旦地承诺她说自己会在短时间内功成名就，然后带着她和孩子一起去享福。
“等我手里有了钱，我就把你们娘俩接过去！到时候，你就是李经理的夫人了！”临走前的那个晚上，丈夫搂着月儿，在她的耳边说。
经理夫人？这个诱惑对土生土长在小城市的月儿来说太大了。目前，丈夫拼死拼活地干，还是一个普通的业务员，好像没有什么出头之日。
年轻单纯的她就这样相信了他的话。为了表示百分之百地支持李凡，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月儿放着好好的保险公司内勤不干，一咬牙辞了职，专心在家照顾当时才三个月的儿子。
别说享福，就连他每年给月儿的基本生活费都太少了，致使她钱包一直是瘪瘪的，处于“饥饿”状态……
02
月儿发现自己太缺钱了。没钱买首饰，没钱买新衣服，没钱买护肤品，没钱让孩子偶尔吃“洋快餐”；没钱让孩子学“特长”。
她到学校门口接儿子时，他绝对不会问她午饭和晚饭吃什么，因为他知道，不是炒白菜，就是炖白菜，因为白菜最便宜……
经济上的拮据致使她的精神和物质生活都相当匮乏。生活的重压导致她看待人生的态度也越来越偏激，经常无故的生闷气。
“你每年多给我点钱！孩子正在长身体，需要营养！”月儿在李凡离家一周年时那个晚上向他抗议，那也是她唯一的一次抗议。
那天正好赶上他回来探家。
“月儿，你得理解，我初到那个城市，手里需要有点钱。人情世故，请客送礼，那是一样也不能少的。我得为日后的升迁打好基础呀！”李凡可怜巴巴的解释道。
“你放心，苦日子很快就会过去的！”他临睡着前，还不忘用这句话搪塞月儿。
月儿想做个懂事的女人，不想拖他的后腿，于是，就忍下了继续抱怨的欲望，也渐渐地睡着了。但是不知为什么，那天晚上睡得一点都不踏实，被不可名状的噩梦惊醒好几次……
第二天早晨，月儿顶着“熊猫眼”，目送着他开着他们结婚时买的那辆二手“切诺基”，绝尘而去……
谁知，从那天到现在，这一忍，就是好几年。如果不是他们的夫妻关系出了明显的问题，月儿会一直忍下去。
03
不是月儿捕风捉影，因为后来的几年，李凡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由过去的一个月才一次，变成了两个月，一个季度，甚至是半年……
无论多久回来一次，他都是在家休息两天。月儿不想在这难得的团聚时刻让他添堵，于是，绝口不提“要钱”两个字。
可是她的“懂事儿”没换来什么惊喜。李凡后来再也没说过要在他工作的城市买房，然后接月儿娘俩过去。
月儿想强迫自己相信他还是在处打基础阶段。可是，她觉得越来越难以说服自己了。因为她发现，后来每次见到李凡时，他的衣着越来越光鲜；使用的手机越来越新潮。
而月儿自己，还穿着几年前的衣服，用得还是一部屏幕早已摔裂的老款“三星”。
起初，月儿并没有心里不平衡，相反，她为丈夫感到高兴。她想，反正自己没工作，用不着穿好的，用好的，而丈夫不同，他需要用这些身外之物“撑面儿”。
终于，在李凡离家的第四个年头初，月儿觉得他应该混出名堂了。因为，他换车了。
他是驾驶着一辆崭新的“英菲尼迪”回来的。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买了新车心情好还是怎么回事儿，月儿发现，丈夫越来越年轻和帅气，站在他身边一对比，自己就像他住在乡下的妈一样，显得土里土气。
可是，随后的几年，他给家里的钱依然还是那么少……
04
不光是钱的问题，他们夫妻关系也不和谐了。书上的理论是“小别胜新婚”，可是月儿知道那是骗人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探家回来躺在床上的李凡留给她的永远都是背影。
“累了”是他用不倦的借口，他也不在乎月儿是不是听倦了，或许，他早就无所谓了。月儿再笨，也猜到“距离产生的不是美，而是小三儿”了。
他表现得太明显了，除了对她的态度冰冷外，对儿子也是淡淡的。而且看到孩子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关爱，反而全是隐藏不住的厌烦。
对月儿母子冷言冷语，但是他却耐心地接别人打来的电话。经常躲在外面一两个小时，不畏外面是寒冬亦或是酷暑。
有一次月儿出去倒垃圾，看见了站在楼下的李凡，一脸甜蜜。她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对电话那边的人嘘寒问暖，语气里全是温柔。
“琪琪，我也想你。哦，好，我明天就回去。”
月儿的泪水一下子蒙住了双眼。这句话都熟悉呀，只是女主角从“月儿”，变成了“琪琪”。
“琪琪，你别着急啊，我得找个合适的借口才行，回去我们再商量啊。爱你！”李凡肉麻地对着电话说。
月儿愣在那里泪流成河，心里既觉得愤怒和羞辱，但又充满了矛盾。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出去和他撕破脸皮。
最终，她还是忍下来了。因为她知道揭穿他的结果是什么。他会破罐子破摔，索性提出“离婚”。
如果是这个情况，自己该怎么应对？离婚吗？自己还好说，可是孩子名义上的爸爸也就不复存在了。还有，脱离了社会这么久，她还有能力独立养活自己和儿子吗？
思来想去，月儿还是决定不冒这个险，于是，她就静静地站在楼道门里，听着他甜蜜而且肉麻的情话，直至他挂断电话。
李凡准备上楼时，发现了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的月儿，什么也没解释，就径直走了过去。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冰凉刺骨的感觉席卷了月儿的全身，她分明看见他投来极其鄙视的一瞥……
当然，扔完垃圾的月儿返回家时也什么也没说，她选择了“装糊涂”式的继续忍让。
05
李凡走后，月儿忍不住向她仅存的一个朋友倾诉这一切。她劝月儿报复他，也找个男友来解决情感和生理上的需求。
愤怒的月儿也跃跃欲试过，可是每每在“事情”就要发生的时候，她总是退却。因为那时，脑海里总会不经意地就会出现儿子的那双明亮的眼睛，它的出现导致她的内疚感冉冉升起。
于是，一次次的，月儿压抑了自己的欲望。不久，月儿真就变成了一个“无欲无求”的女人……
她很快就麻木了，枯槁了。仅仅一年的光景，她从镜子里见证了自己容颜的变化，那是一朵花逐渐衰败的过程……
月儿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心路历程都可以拍一部纪录片，科普一下有需要的民众：究竟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使白发和皱纹疯狂滋生？那不完全是岁月的流逝，原来还有绝望的情绪……
06
这期间，李凡又回来一次。他并不是因为月儿的隐忍而保持现状，相反，他明确提出要和月儿离婚。
“这个房子归你！每年在原来生活费的基础上再多给你一万！”李凡冷冷地说到：“但是，前提是孩子必须是你带着！以后你们不能再出现在我眼前！”
“你真就这么决定了吗？不念过去？”月儿低垂着头，泪水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我不像你，只有过去！而我却没有过去！只有未来！”李凡嫌恶地别过头，不愿意再看她的样子。
又是一阵寒意袭来，冷得月儿浑身一阵颤抖。她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问他：“如果我不同意呢？”
“不同意？那我就在原来给你的生活费基础上再减半！而且，这个家，我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月儿抬头环视这个小小的房子，五十平米的一居室，儿子到现在都只能住在客厅。他假装慷慨地把它给了她。要知道，当年买房的时候，是她出了百分之八十的房款。
望着索性打地铺沉沉睡着的李凡，月儿的情绪很复杂。后悔，愤怒，失望，羞辱就那么交织在一起，像千万条虫子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说实话，月儿也是真的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但是结束的方式就是这样坐在这里，等待着他的宣判吗？
不，绝不能。虽然潜意在提醒她必须要为自己的儿子争取更大的权益，但是具体该做什么呢？月儿却毫无头绪。
别说保护儿子，她甚至都不知道作为一个无权无势的家庭妇女，该如何保护自己。
07
“滴答”一声，李凡的手机发出一声收到信息的提示音。半夜的这个时间了，不用问，肯定是他的那个“琪琪”发来的。
又是一阵绝望的愤怒涌上心头，她好冲过去想砸烂那个手机呀！可是她却不敢，多年来的习惯性顺从已经让她懦弱得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但是，在女性特有的嫉妒心的驱使下，月儿偷偷地走过去，拿起他的手机。她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抢走了自己的丈夫。
可能是身边并没有要防备的人，李凡的手机居然没设密码。于是，月儿轻易地看到了他的微信。新的信息上面的署名是“赵琪”。
月儿哆嗦着打开消息窗口，看见她和他的互动的消息太多了，她一条条地读下去，心却不停地在滴血。
其中好多的表白，月儿都很熟悉。因为当初，李凡就是用这些甜言蜜语追求到自己的。
月儿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落下，打湿了手机屏幕。她用袖子去擦，可是袖子划过之处，却不经意地打开了“相册”界面。
同一个女人的大量照片出现在月儿的眼前。图片上的她算不漂亮，但是也并不丑陋。月儿心情沉重地翻看了几张，立即就觉得她身上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大男子主义的李凡能喜欢这样的女人，那她一定不简单。
月儿持续翻看着，她失望地发现，自己和儿子的照片已经荡然无存了。不仅如此，更加刺激月儿那虚弱的神经的是，相册里的最后几张，竟然是李凡和赵琪恶心的床照。
月儿一下子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她拿着电话的手无力地垂下了。她这才发现自己是这样的没用，因为她都没有力气去拨号骂她了。
怎么办？怎么办？月儿僵化的大脑终于开始迟缓地转动起来……
08
一个星期后，她按照约定，平静地来到李凡聘请的律师的办公室。而此时，他和一个女人已经坐在了那个办公室内陈设的沙发上。
两人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见月儿来了，也毫不避讳。
她见过她的照片，很明显，那就是赵琪。而且真的小腹隆起，看来正如他们聊天信息里提到的一样：她怀孕了。
律师很干练，礼貌地请月儿坐下。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文件，让她签字。可是令他大跌眼镜的是，看似低眉顺眼的月儿接过文件后，看都没看，竟然轻蔑地把它撕碎了。
包括律师在内的三个旁观者都愣住了，他们预想中顺利的“签字仪式”，居然节外生枝。
“你想干什么？！反悔了？王月，我已经告诉过你反悔的后果了！”目前还是月儿丈夫的李凡冷冷地问她。
月儿尽量装出平静的样子，淡淡地反问：“我知道我的后果，可是你知道你的后果吗？”
其实月儿的心一直都在打鼓，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和他说话了，在他面前，她只有顺从。因为她一直都知道，在婚姻里，自己处于劣势。
“什么后果？和你离婚的后果吗？”他笑了：“如果你说的是这个“后果”的话，那么你听好了，它就是：我要抛弃过去，开始新生活了。”
“别那么肯定，说这话之前，先请你看一段PPT吧！看完了后如果你还这么自信，那我二话不说，马上签字走人！”月儿不知哪来的勇气，没有示弱，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哦？好吧。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李凡鄙视地一笑。
“那正好，律师这里有投影仪，请他代劳播放吧。”月儿拿出一张U盘。
律师看向李凡，见他点头，于是就麻利地操作，文件很快被顺利地播放了。
月儿做PPT的手法稚嫩，可能是她很久没有使用办公软件的缘故，不过她的意图很明显，就是展示。
文件里不仅有李凡和赵琪的艳照，还有他俩被制成图片各种聊天记录，内容丰富多彩，不光有谈情说爱，居然还有商量着怎么用手段对付李凡的上级直管领导，以达到尽快取代他的目的。当然，月儿也是他们的主要讨论对象之一。
这下，即将成为前夫的李凡傻眼了，赵琪也很意外和震怒。
“王月，你真卑鄙！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手段！”李凡恼羞成怒，指着月儿的鼻子骂到。
“我卑鄙？难道是我为了富家女，抛妻弃子了吗？”没等他回答，她又幽幽地转头问他的女伴：“赵琪，聚能集团董事长的千金，如果你爸爸知道你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和别的女人抢丈夫，他会怎么想？何况你抢的人，又是他旗下公司里这样的一个心理阴暗，不择手段的“极品”？”
“你想用这个威胁我？哈哈，做梦吧！我爸才不会干涉我的选择呢！”那个叫“赵琪”的女人不甘示弱。
“哦？如果他选择视而不见的话，那么我把这个文件上传到网上，那他还坐得住吗？”其实这时，月儿心里慌乱得很，她不知道这招能不能震慑住对方。可是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破釜沉舟。
赵琪一时语塞，没有回答月儿的问题。只是脸色难看地简单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恶狠狠地对月儿说：“穷鬼，摊牌吧，签字什么条件？但是，别太过分啊，惹急了我，咱俩就较量一下！”
月儿心里有底了！看来，赵琪对这个文件还是有所忌惮的！
“三百万！不还价！外带他的那辆车！”月儿提出条件，她知道这个数额对赵琪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在名誉和这点钱之间选择，她宁可破点财。
但是三百万这个数字放在月儿生活的小城，足够她衣食无忧地把儿子养大了。
“好吧，给我一个账号，马上打给你，收到钱后马上签字滚蛋！”赵琪咬牙切齿地对说。
“琪琪，别这么便宜了她……”李凡想要拦着赵琪。
“闭嘴吧！你就是个废物！”强势的赵琪呵斥住了他，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但是她看着李凡的眼神让月儿觉得很熟悉。那里面除了愤怒还包含什么别的内容呢？月儿想起来了。对，是嫌弃。
09
卡里存着三百万的月儿开着英菲尼迪慢腾腾地离去了。她不敢狠踩油门，毕竟，她已经很多年没开车了，有些事还是需要熟悉熟悉的。
前面就快是儿子的学校了。这个点儿也快到放学时间了。车很多，停车位肯定不好找。但是心怀希望的月儿却没有畏惧，她勇敢地把车开进了拥挤的停车场……
把车停好，月儿惬意地打开车窗，任初夏的微风吹在脸上。此刻，她感觉太舒服了，厌倦生活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她由衷地觉得，有钱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