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种子记

　　这世上有一种男人和女人，他们的爱情总是以婚姻为先决条件的。他们的口袋里装了几粒爱情的种子，在遇到合适的土壤——合适结婚的异性时，才肯播撒下去，这种子也不是那种只要有土有阳光就能肆意生长的野花野草，而是一颗需要时时关照培养的盆栽，中规中矩却也不失体面。他们不会轻易地播下种子，因为他们的口袋中，并没有太多的爱可以挥霍。叶橙就是这样的女人。一瓢饮林越开着车在三环上平稳的行驶着，三环路上华灯初上。坐在副驾驶的叶橙一边回味着刚看过的电影，一边组织语言打破车中的沉寂。电影其实挺感人的，男主到最后才发现自己那么爱女主，狂奔着追逐女主离开的出租车。如果叶橙一个人去看，她一定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全然不顾邻座情侣的侧目。可是刚才在电影院里，当她悄悄地望向身边的林越，发现他毫无表情地端坐着时，她也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叶橙28岁了，她隐约知道男人想和怎样端庄正常的女人结婚。“这个电影配乐还蛮不错的。”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在叶橙心里早已百转千回、精心设计了无数次。林越的音乐素养很高，上次约会去西餐厅，他看见大厅的钢琴，手痒弹了一曲玛拉甘尼亚。就是在那一刻，叶橙悄悄地播下了一粒爱情的种子。“哦？是吗，我没有太注意呢。可能太关注于情节了”本以为有关音乐的话题能打开林越的话匣子，可是林越似乎并没有聊天的欲望。于是车内再次沉寂。车开到叶橙家楼下，林越依然很绅士地为叶橙开门，嘱咐她早点休息。叶橙也很懂事地目送着林越调头离开。从反光镜里看见叶橙落寞地转身，林越是有些歉意的。其实他也注意到电影中大提琴和钢琴的重奏，在男主角回忆泛滥时不失时机地响起。只是，他实在有些累了，不想开口。聊起天来不知疲倦的青春岁月早已一去不返，那段青葱时光充斥着的身影，都只是那个头也不回离开的女人，一个光芒万丈的姑娘。林越的爱只有一次，消耗了就没了。他知道叶橙很平凡，但就是这种平凡，让她小心翼翼地呵护和浇灌着他们的关系，让林越感觉安全，感觉轻松。回到家的叶橙突然想起《红楼梦》中那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这句痴痴的誓言，此刻在叶橙心里突然有了新的含义。并不是自卑，但叶橙很清楚自己的外貌气质在男人那里的分数，如果不是家人的极力撮合，林越这样优秀的男人，是不会多看她一眼的。然而现在，林越能定期和叶橙约会，也用心挑选约会的活动项目，每天保证几句微信聊天，虽不热烈，也在慢慢试探地靠近她。这也算是一种“只取一瓢饮”吧，选择哪一瓢，也是带有很大的偶然性的。叶橙听家人讲过林越的过往，大概是一个跳芭蕾的姑娘，为了世界级的舞台，放弃了林越炽热爱情的故事。叶橙知道，自己是幸运的，遇到了这时的林越。除了感谢林越的努力靠近，叶橙并无他念。学院风和老炮叶橙在一家室内设计公司做设计师。今天来公司上班，叶橙和Mica撞衫了。昨晚逛街时，叶橙一眼就看上了橱窗里那件米黄色的针织衫，配上白衬衣和格子一步裙，说不出来的书卷气，林越应该会喜欢吧。今天上班就迫不及待地穿上，早上等电梯时，遇到了公司邻桌的小刘和叶橙的上司陆天。小刘一看见叶橙先夸上了：“亲爱的，今天好美啊，学院风哦！”陆天是个北京青年老炮，一张嘴损人不利己那种，但是叶橙平时的恭恭敬敬，让陆天对她并不像对公司其他活泼的女同事那样口无遮拦。于是陆天也嘿嘿傻乐一下：“最近有好事吧？”林越来公司门口接过叶橙，大家都知道，心照不宣。叶橙对于新装的自豪感只保持到电梯到达开门那一刻。自动门一开，像往常一样，前台姑娘Mica的大胸立刻霸占了刚下电梯同事的视线，而今天尤其扎眼的，是Mica身上那件和叶橙一模一样的黄色针织衫。什么书卷气、学院风，在Mica那件上荡然无存，呼之欲出的胸前赫然写着“诱惑”二字，再看看叶橙坦坦荡荡的胸前，唉。性格开放的男同事戏谑地说着“哟！撞衫呀！”却无一不双眼扫向Mica的胸。Mica也真是“恃胸傲物”，把本就突出的胸脯一挺，说：“哎呀，人家穿这个不好看啦，这个衣服还是适合没有胸的女生穿，你们瞧叶橙穿着多合适呀！”那一刻，叶橙只想转身走回电梯，然后猛摁关门键。老炮陆天虽是男人，也敏锐地嗅到了这尴尬的气味，“可不是嘛，”他一张嘴，叶橙就屏住了呼吸，她知道陆天的嘴里一向是吐不出象牙的，她甚至开始思考还击的语言了。“凯拉奈特莉和芙蓉姐姐撞衫啦！哈哈哈！”虽然两个这名字确实代表平胸和大胸，可是气质美貌却是天壤之别。陆天头也不回地向办公室走去，留下惊讶的叶橙和愤怒的Mica。叶橙的惊讶不是没有来由的。陆天名校毕业，三十出头，高大、略帅，但一直以来叶橙都不欣赏他，觉得他有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虽说工作时他有意收敛，但总在茶余饭后不经意流露出北京胡同串子的混混气息，不管说起客户还是大boss，一个“丫”字用得得心应口；混世气息浓厚，跟公司里有点姿色的姑娘都打过情骂过俏；平时不爱搭理一本正经的叶橙，但对她工作上的纰漏绝对不嘴软。就在昨天，一个私宅设计的客户对叶橙的设计不满意，给陆天打了电话让叶橙修改方案。陆天把叶橙叫到办公室，图纸往桌上一撂，“丫说要日式，可***日式不是只有极简性冷淡啊，尤其您这卧室，丫本来就上年纪了，要是丫不举，赖你，你负责啊！看没看过岛国古装爱情动作片，格子推拉门、扇子武士刀、情欲榻榻米、歌姬小面具，没看过麻利儿补课去！”陆天可从来没有爱护下属的习惯，倒是前台Mica的大胸好像一直都很得陆天的心，平时没少撩拨人家姑娘。因此，今天他的举动，让叶橙不解的同时，也有一点感激。“谢谢陆总。”叶橙在公司OA上给陆天发了一条消息。“没啥，挺美的，就是缺个大红唇。”陆天一如既往地不正经着。没有开始的结束叶橙最近工作很顺利，那套日式的设计第二次就在客户那里通过了，听说陆天给她说了几句好话。这几天陆天也不怎么毒舌。可是人的好运气似乎都是定量的，分给了工作，爱情就不够用了。最近林越很少约她出去，即使约，也只是匆匆吃完饭就各自回家；微信，从之前的每天十分钟，缩减到五分钟，再到两分钟，而现在，只有叶橙主动问候时，才有几个字的批阅奏折式的回复。叶橙一开始是耐心的，她已经过了生扑心上人的年纪，她愿意配合林越的节奏慢慢为爱情升温。可是她毕竟只是个简单柔软的姑娘，时间一久，就有点乱了阵脚。为了排解烦闷，叶橙现在每天上班不忙的时候，就开始画小人儿，画一个女小人儿那是自己，画一个男小人儿那是林越。所有她想跟林越做而不能做的事，都让两个小人来做了，比如一起爬山，比如一起看星星，比如……接吻。没错，他们俩还没接过吻。每次约会都是“相敬如宾”，只有一次，林越牵了叶橙的手，叶橙小鹿乱撞了一会，可是没多久，林越却借故打电话，尴尬地放开手。没有下一步的进展，是因为根本不喜欢吗？叶橙终于忍不住了，她偷偷跑到茶水间，给林越打了个电话。“喂，忙吗？”“还好，怎么了？”“我，我想跟你聊聊。”沉默。“聊吧。”“咱俩现在是什么状态啊？”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叶橙，你是个好姑娘，我也很想好好跟你交往，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我太累了，我对你，好像，总是少点感觉。”如果是个狠心又识趣的姑娘，在这时就该挂电话了，可是叶橙不甘心，尽管这时万剑穿心，她依然舍不得放弃最后争取的机会。“我哪里不好吗？告诉我，我可以改进啊。”“你很好，只是，不合适。喂，你不要哭，我也不好受，喂！”“我哪里做错了，求求你，告诉我。”叶橙哽咽着。“你为什么还不明白，我不喜欢你。”叶橙不是不明白，只是，有些话，不说透了，不说狠了，她便永远不会死心。挂上电话，叶橙在茶水间哭了一会，转过身，陆天已不知道在身后站了多久。叶橙感觉更窘迫了，嗫嚅着想要解释什么，陆天却很干脆地不给她掩饰的机会：“谁允许你上班时间分手的？”“分手”这两个字，叶橙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用在自己的身上，她和林越，算是在一起过吗？她只自顾自地在林越的土地上种下了一颗爱的种子，这粒种子竟那么顽固地发芽生长了，现在林越把它连根拔起，拔得她很痛。可是依然不能说“分手”，因为从头至尾，林越都没有开始爱过，没有开始，谈何结束。两个小人儿林越到叶橙的公司取东西，是叶橙要求的，虽然交往时间不长，叶橙的办公桌上已经摆了林越送的几本书和几株多肉植物，加上叶橙过生日时林越送的鞋，足以构成让林越过来一趟的借口。叶橙不是不死心，只是不想结束得太仓促连个像样的告别都没有。林越来了，叶橙准备了好几天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叶橙这才发现，她和林越太陌生了，陌生到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送走林越，叶橙把自己埋在一堆设计图里，无声地流着眼泪。公司的OA消息提醒响了一下，叶橙没有抬起头，又响了一下，叶橙依然没有抬头，OA连续地响起来，叶橙不得不看一眼电脑。是陆天。他的第一条消息是“别哭了”，第二条消息是“你***别哭了！”后面的消息只是乱码，为了引起叶橙注意的。叶橙回过头朝玻璃隔间的陆天翻了个白眼，继续埋头哭泣。“叶橙，今天必须把你手上的设计方案做完，客户催了，陆总说的。”小刘从旁边的格子间探过脑袋，“男人丢了就丢了，别把工作也丢了啊。”小刘人挺好的，就是说话有点直。“嗯，知道了。”早已不是任性的小女孩，叶橙知道，陆总的忍耐力已经快被她消磨殆尽了。她重新打开OA，发了一条信息“放心陆总，今晚一定完成任务。”带着沉重的心情，叶橙一直忙到晚上，同事们都走了，她还在电脑前作图。“走，带你去个地儿。”陆天走过来，不容分说地拿起叶橙的包和外套，往外走。“喂，你要干嘛，我活儿还没干完呢！”叶橙只想追上陆天抢回自己的包包和外套，可是无奈陆天走得太快，叶橙追到电梯口，被陆天一把拽进了电梯。“放心，我不会怎么着你的，带你去放松一下儿心情。”陆天的语气依然那么不容置疑。自从撞衫事件后，叶橙对陆天的印象有所改观，虽然还是看不惯他那副混世魔王的嘴脸，但她也相信他并不是什么坏人。于是只好乖乖地跟着，也好奇着他到底要耍什么花样。陆天的吉普车一直向郊外开去，盘了一座山，停在山顶。“下车。”陆天命令道。叶橙下了车，看到天幕上璀璨的星光，银河若隐若现。她惊呆了，从小到大，第一次看见这样美的星空。“漂亮吧，”陆天的语气中透着自豪，“这是我的秘密基地，一般人儿我可不带他来。”叶橙还沉浸在震惊当中，完全没有听到陆天的话。这浩大的星空将她和她那小小的失恋的烦恼包裹着，跟这茫茫宇宙相比，一切痛苦都不再重要。“林—越—，我—不—喜—欢—你—啦！”叶橙冲着山下大声呼喊。“姑娘，别矫情了，不至于，啊！”陆天嘴上不饶人，脸上却带着笑意。两人一起笑了。这一夜，叶橙和陆天坐在吉普车顶聊了很多，从小时候趣事聊到各自的前男友前女友，叶橙有种淋漓畅快的感觉，并且实实在在地感叹了一把人生：你花了很多时间和心血煞费苦心地去走近一个人，却越走越远；可是不经意间，两颗原本陌生的心竟可以如此靠近。这是命运吗？天快亮了，陆天把叶橙从车顶上抱下来，顺势吻了她。叶橙突然发觉，此刻的她和陆天不正是她画中的那两个小人儿嘛。车底的喵星人几十天前，陆天对叶橙没啥看法，没有好的看法，也没有坏的看法，只不过是个傻姑娘，业务还行，就是不会揣摩客户的心理。看到叶橙性冷淡风的设计图时，他像往常一样刻薄又不失幽默地讽刺了下属一番。那天下班的时候心情还不错，去开他的新买的吉普车，今天是第一次开这辆车，有种皇上翻新入宫妃子的牌子的感觉，走进了却看见车子雨刷上夹着一张A4纸，上面写着几个血淋淋的大红字，陆天把纸扯下来，刚要骂“丫的”，却看见纸上写着“车下有猫！”他弯下腰，果然一只花色黄白相间的喵星人正在安睡。把猫逗引醒来，赶出车底，他才仔细端详起A4纸上几个大红字来，是红色膏状的东西写上去的，扣下来闻闻，淡淡的香味，陆天以他一打前女友的情史保证，这是口红。把A4纸反过来，是一张卧室设计图，艾玛，这不是叶橙那张性冷淡设计图吗？陆天感觉一阵闷雷响在了心里，不是惊天响雷，只是一记闷闷的雷声。他坐进车里，但并没有发动。他在社会混了几年有点刀枪不入了，他认为他可以看清每一个人丑恶的内心，只要他想。他的生活很简单，赚钱，给好看的妹子买包包，然后泡她们，在他的逻辑里，现今社会上的每个妹子都是可以用包搞定的，只是价位和数量的问题。他不是没遇上过用口红写字条的姑娘，但那都是些充满了魅惑的文字。现在，他努力回想叶橙被他讽刺时的样子，一团模糊，他甚至有些歉意了。是否对这个善良的姑娘有些苛刻了？要不明天道个歉呗。第二天一到公司，还没进电梯，就看到了叶橙，陆天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姑娘，眉目清晰，唇红齿白，就是里里外外透着一股书呆子气，嘿，小刘偏管这股书呆子气，叫“学院风”。下了电梯居然看到两个姑娘撞衫的尴尬场面，虽然他也不想得罪大胸的姑娘，但是Mica有点太口无遮拦了，让她长点教训也好。说完“卡拉奈特莉和芙蓉姐姐撞衫了”，陆天想，他和叶橙扯平了。“谢谢陆总。”“没啥，挺美的，就是缺个大红唇。”“哦，口红昨天被我作了。”“哦，啥色号啊？”“迪奥080，陆总，你对这个感兴趣？！”……叶橙的小人儿画陆天最近觉得叶橙就是个花痴，一没事就画小人儿，那些画陆天都偷偷地看了，一个小人儿上伸出来一条线，写着“我”，另一个小人上伸出来一条线，写着“林越”，两个小人在一片星空下坐着，仰着头。还有一张，是两个小人拥抱接吻的，画的反面写着“美好的愿望”。愿望？！这傻丫头不会都没亲上过人家吧！陆天笑了。看着傻丫头去了茶水间，陆天情不自禁地跟了过去，想去挖苦下她画的小人儿，不想却听到了那段分手的对话。刚要偷偷溜出去，可偏偏这时傻丫头转过身来，红着眼睛看着自己。“谁允许你上班时间分手的？”陆天心里想安慰一下，不想，说出来却是这个。几天后，傻丫头到公司楼下还前男友的东西，回来又哭了。陆天有点慌了，他最见不得女人哭，可是这女人已经在他面前哭了两次。他从办公室的玻璃窗看着，乱乱地发了一条OA：“别哭了”。可这傻丫头忙着抹眼泪，头也不抬。他急了，又发了一条：“你***别哭了！”陆天决定，帮傻丫头完成她那“美好的愿望”，他故意让她留下来加班，等到天黑，带她去山顶看星星。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到了山顶，这傻丫头很嗨，陆天也跟着高兴，这么多年，陆天第一次遇上不用买包就可以跟自己聊一晚上的姑娘，并且这姑娘笑起来还特别傻，特别美好。天快亮了，陆天把傻丫头从车顶上抱下来，顺势吻了她。“又帮她完成了一个‘美好的愿望’。”陆天心里偷着乐了一下。后来，陆天送了叶橙一支迪奥080，叶橙打开盒子，除了口红，还有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后来，叶橙总会问：“你是怎么爱上我的呀？”陆天也总会答：“我只是放心不下你这个大傻子。”这世界上有一种男人和女人，他们的爱情总是来得那么突如其然，他们的口袋里装了几粒爱情的种子，还没注意，就掉落到他们脚下的土壤里，爱情的种子总是特别有生命力，它才不理会那些条条框框，拼命地，挡也挡不住地生根发芽，放肆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