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月亮

　　哟，你能想象吗？一个周末的晚上，一家三口都得了空，下班的下班，放学的放学，好好的休息个两天，围着桌子吃晚饭竟然是这样的情景！按理说应该是怎么样的？妈妈张罗了几个精致的小菜，炖了一锅汤，摆好碗筷。爸爸从柜子里摸索出一壶小酒，给自己倒了一杯，悠闲的坐下。看电视入了迷的孩子被一声声叫喊了出来，急急忙忙出来先看看有什么菜，最先夹了几筷子砸吧砸吧味道。一顿饭，爸爸讲讲工作、讲讲新闻，妈妈讲讲闲嘴碎话，街坊邻居怎么怎么，讲今天买菜什么什么。孩子该是吃得不亦乐乎，或者不怕挨骂的嫌这个菜淡了，那个菜老了。又或是被爸妈想起来什么，揪点小毛病，轮番挨批。不管怎么，总该是热热闹闹的，怎么会像思凡家这样！？好几天都是这样了，今天还是礼拜五呢，学校刚放假，爸妈下了班。“吃饭了。”思凡妈喊的冰冰凉凉的，好像压根不在意别人吃不吃，可谁敢忽略了这话。思凡听见了，从屋里头轻轻开了门，忙不迭的出来，乖乖坐下安静的吃饭。思凡爸也关了电视，冷不丁的过来坐下。桌上菜色如何？素炒青菜、清炒土豆丝、一盘炒鸡蛋、一盘炒肉，一小碟花生米给思凡爸下酒。这菜色，好没有滋味！思凡在心里砸吧砸吧嘴，不敢提要吃什么炸肉丸子，那外酥里嫩、入口即酥，也不提那水晶虾饼，那白如凝脂、松脆鲜香，其实她还想吃饺子，韭菜猪肉馅的，干捞一大盘，蘸了酱油醋吃，多美啊！思凡妈手可巧了，往常兴折腾这些小吃，做的一点都不比外头卖的差，可惜她现在没有那个“雅兴”，或说不乐意做这些好菜。思凡只顾埋头吃着半碗米饭，饭都嚼出了蜡味，筷子也少往菜里夹。思凡爸就着花生米喝着小杯的白酒，也不说话。思凡妈却板着个脸，闷着什么气似的，吃起来动作好不大，显得思凡做错什么事一样。是思凡犯错了吗？思凡问自己，也许是吧。妈妈在生自己的气，好几天没和她和颜悦色的说过话了，做什么也是气冲冲的。她想到这有些委屈，眨巴眨巴眼，长睫毛上都挂了水珠。她赶紧扒拉完剩下的两口饭，摆好碗筷，坐着瞄了眼妈妈，就站起来，一声不吭的回房间了。也没有开灯，她坐在自己的书桌边，望着窗外，只看得见对面的楼房，一户一户亮着灯，又不全亮着。她突然想看看月亮，今天是个大太阳天，晚上月亮一定很亮，清辉的光浮都在需要它的地方，是怎样一副温婉景象？她手撑着桌子一端，使劲反着头，试图从窗子的最下面瞥见天色，然而脖子都伸僵了，却什么都看不到。她知道阳台可以看到，可她敢出去吗，还是做这种闲事。今天是农历几号来着？月亮该是像白玉盘呢，还是像弯弯的小船呢？今天是公历几号来着？天哪，她连这个都不知道！她只记得，今天离高考还有九十六天，日日看班级正上头挂的板，家里日历旁边也挂了的，学校楼梯口也挂了的。楼梯口是年级组长日日翻牌，班里是学习委员才英日日翻牌，家里…家里是妈妈日日翻牌。她知道妈妈生她气的原因了，前几天学校召开高考百日动员，顺带着各个班级开家长会。会上，班主任不太厚道的和家长们详细汇报了各个学生的情况，近几次来的成绩，最近的学习状态，大概能上什么学校。思凡站在班级后头，即便是看着妈妈的背影，她也能感觉到她青一阵白一阵变化的脸，她皱起的眉头，她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在那之后，妈妈就对她转变了态度，尽管一句话也没有说。班主任说了什么呢？他后来又和每个有兴致的家长单独窸窸窣窣讲了好多话。他是说我贪玩，成绩下降的厉害；还是说我一下课不在班级里老老实实做作业，在走廊上逛来逛去，说我不紧张、态度散漫；或者说我上课打哈欠，一定是晚上偷偷玩了手机，睡得晚！他到底说了什么啊，那个矮个子，凶巴巴的，老是背着手，走起路来无声无息的班主任！思凡想着想着生气起来，脚擦着地，屁股墩把椅子移到后头，两手互插着，腿干脆挂到了书桌上。 干脆我不读了吧！为什么一定要考大学呢？多羡慕婷婷啊，当初她高中没有考上，现在每一天都多么快乐。记得上次在她房间，看她披了轻薄的纱裙，半挽起飘逸的长发，跳起舞来，那柔美的身姿，多像，多像百花丛中一只轻盈的彩蝶。而那时看呆在角落的我，那样子像关在笼子里的松鼠，闭在缸中的鲤鱼，灰暗呆滞，样子笨拙极了。她自学了舞蹈，打扮的漂漂亮亮，认识了许多朋友。要不我们中学毕业就去创业吧！开一个服装店，像那些趾高气昂的阿姨，每每看准了我们学生没有钱而一副不屑的神情。或者摆一个烧烤摊，在夜市里，一晚上不少钱呢！不不不，我们怎么这么俗气，要做就做些有趣的，到底做什么呢，下次同婷婷商量，她脑筋最好，做事明白。还有小阳表哥，他也是高中毕业就没有读了啊。现在他在火车上当乘务员，那是一份多有意思的工作啊！他说他一天里头见过北方大雪飘飘，又见了南方潮湿闷热。他见过曙光初露，也见过长河落日圆。他见过草原森林雪山，高楼林立、红砖绿瓦……他每天和多少人打交道，各行各业、男女老少、北京腔四川话闽南调，已经一年没见了，他又屯着多少新鲜事要和我讲呢？如果我也从事这么有趣的职业，而不是像我爸妈期盼的那样，一天到晚坐办公室，他们总说多舒服啊，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可是，我会闷出病的吧！我多喜欢自由自在啊，我怎么能在一个地方坐一天呢？那会是一种怎么样的生活……屋子外头的思凡妈，正气冲冲的指着思凡的房间门压着声对思凡爸说：“你瞧瞧你瞧瞧，灯都不打一个，也不知道在干嘛，不过手机都被我收了啊，你说她能干嘛呢？”思凡爸可没那么急恼，他吃完饭抓了张报纸闲闲的看，时不时用手拾颗花生米吃：“别想多了，思凡都学习一天了，可能就是累了，早点睡下了。”“她能早睡？她能早睡！你没听见班主任说她上课都打哈欠犯困，肯定是晚上不睡觉的。还有不到一百天啊，我也没要求她考什么清华北大，一本学校也不指望，只是能上一个好些的二本就行了。可是她老师说她现在的水平二本线都岌岌可危啊！别说那三本学费多贵了，这和同事亲戚，也没法开口说啊。”思凡爸还是漫不经心。  “诶，你说是不是那个婷婷影响我们家思凡啊。你看她小时候学习也挺好的啊，长大了连个高中都没考上。她一天到晚不好好学习，都不知道做些什么，听说初中就开始谈恋爱了呢！现在这个婷婷，我越看越不喜欢，才多大，十七八岁就开始化妆，烫那么一头大波浪，比我都会打扮多了。虽然我也管不着她，可我们家思凡老跟着她玩啊，是被带坏了吧。人家婷婷长得倒是不赖，以后没有好工作，大不了找个有钱人嫁了啊，日子还能过得舒舒服服。像我们家小胖妞，傻乎乎的怎么行！我非得找个机会说道说道！”“还有你哥的孩子，小阳。你看，从小就贪玩，好不容易给嫂子揪着耳朵，揪进了一所普高，可到了高中更加放肆了。到最后什么大学都没有考上，你看，现在做什么？在火车上当乘务员呢！在那火车上跑来跑去，没个定型。累死累活伺候别人，还就那点工资，自己都养活不了吧，以后还怎么讨的了老婆呢？什么时候买的起房子车子！不过说，我嫂子还真聪明，和你哥假离婚一折腾，老家拆迁，赔了有十几万吧。近年来，你哥的小生意做的好像有些起色了，该赚不少钱吧！他们家，我们倒担心不上。可你说以后，我们能帮的上思凡什么，她现在不懂事，以后要怨我们可怎么办！……”思凡爸原本用报纸遮了脸，图个清静，现下是不行了，他唯恐思凡妈接下来就是要念叨他了，说，是他惯着女儿，惯坏了她，平时又不操心女儿学习，又不能以身作则，薪水永远那么一点点，以后又护不了女儿……他被自己吓得哗得一下站起来，一下子憋红了脸，刚想说点什么。只见，思凡拉了门出来。思凡妈立刻从刚刚忧心的神情，换了严肃冷酷的面容。皱着眉，仿佛看思凡下一步要做什么。“妈，我想去阳台看看月亮。”“看什么？”“看月亮。”“什么！你还有这个闲情？祖宗，你看看日历吧，你怎么不着急呢，还有几天考试了？啊？我说你，对自己的未来怎么一点也不上心呢，最后一段时间了，吃点苦下去吧，熬过去就好了，你看看人家，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怎么学习的。都到了这个关口了……”思凡在房门前愣了愣，怔怔的望着母亲，她在哇啦哇啦说什么呢？她只好乖乖的回去，坐在书桌前，对着几份函数卷子有些木讷，又自言自语的说了些什么。还是打了灯，什么都不敢想了，她知道她只能走这一条路。思凡妈看着屋里亮起来的光，稍稍放心了下，觉得刚刚的一番话有些激励作用。回过头，思凡爸却走到了阳台上，倚着栏杆，探出头去：“哟呵，今天的月亮这么大呢！”那么大的月亮，留给有缘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