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得奋不顾身

　　今年北京的雨来得似乎晚了些，虽然是晚了，但下起来却是风雷滚滚、漂泼成河。我一个人躲在一室一厅的小窝里，望着窗外噼里啪啦的暴雨发呆。墙上的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已被雨声淹没了，指针指向了23点50分。佳佳还没有回来。佳佳是我的室友。说是室友，也有点勉强。几个月前她跟男朋友闹分手，实在无处可去，只好让我收留。而我作为她在异地漂泊唯一认识的老乡，也不忍心她一个人女孩在外浪荡，遂收拾了半边卧室，搭了个简易床，规整好了用具，就这样简单地把她留下了。我跟佳佳算不得熟。在老家时，我们只是同一个小区，少不得常打照面，但因为我高了几个年级，所以很少在一块玩。倒是我妈妈跟她妈妈因为常常一块儿跳舞，两人十分热络。后来我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毕业工作，就留在这里发展了。三年前听说她跟着当时的男朋友也跑来了北京。两家人想着我俩能有个照应，就让我和佳佳建立了联系，这才对她的事情略知一二。1佳佳的男朋友是她大学的同学，叫于孟飞。这位小男朋友我见过几回，孟飞的名字十分秀气，人却是有些鲁气，不拘小节。他的家境清寒，在我们那边的一个小县城里，不过因为他的姐姐十分了得，不仅是县城里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考上北大的女状元，现在也在北京某个科研所里担任要职，所以孟飞日常里倒也过得一副挺滋润的样子。两人刚来的时候，佳佳就给我打电话，说要请我吃一顿大餐，约我到了三里屯的一个餐厅里见面。我自然也是十分客气的应约前往，一是不能抹了我妈千叮咛万嘱咐的老乡之间要守望相助的重托，另一方面也是略尽地主之谊。到现在，我还清晰记得我们三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他们俩先到了。我踏进门找了一圈，一眼就望见了坐在最里面卡桌位上的佳佳。佳佳的模样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瘦削脸，高鼻梁，大大的眼睛，笑起来露出浅浅的梨涡，两颗小虎牙，十分地清丽可爱。不过多年未见，她的打扮却成熟了不少。披散下来的秀发修饰脸型平添了些妩媚，白色的蓬蓬袖束胸上衣，下面紧身牛仔裤，把中间裸露的一节小蛮腰称托得更加显眼。而孟飞倒是朴实很多。宽额矮鼻间架着副四平八稳的眼镜，高耸的颧骨被遮挡住了，剪了个寸头，穿着件格子衬衫配了条有点污的牛仔裤。好在个头挺高的。他倆站起来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感觉我一米六八的个也就刚到他的脖子处。我们三人坐一块儿吃吃喝喝，插科打诨，其实也就是佳佳说得多。我跟孟飞主要是陪听。听着佳佳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这些年的变化，小区人情世故的变迁，以及她们学校的日常里短，还有他倆的故事。普通生活变化，俗套的校园爱情。我心不在焉的想着，打了个岔，问他们现在如何落脚？将来有什么打算？佳佳有些苦恼，孩子气地叹了口气：“娟姐，我们现在一起住在他姐姐家里呢。虽然他姐姐家挺大的吧，但人也多啊。一家老小的，我们住在里面也挺别扭。你都不知道，他姐姐可挑剔了，老私下里跟我说，别让男人进厨房，女人就要多做事。天啊，都什么年代了！我在家里连内衣裤都没有洗过，现在天天学着做饭，快烦死我了。”我看着孟飞快要僵硬的铁青的脸，赶紧打圆场：“你现在长大啦，你们以后要结婚，可不是这些都得学着做。他姐姐也是为了你们好。而且你们还住在他姐姐的家里，搭把手做做事那也是应该的。”佳佳还撅着嘴，不甘心地说：“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赚钱，等有了钱请保姆叫做不就完了。对了，娟姐，我们也刚来，找了好几天的工作了也没有找到个合适的，你在北京呆得久，要不，你给大飞推荐推荐呗。”我一听，就详细了问了问孟飞的情况。这两人刚来毕业来了北京，也没有什么工作的经验，好在孟飞学的是计算机，正好朋友老宋的游戏公司想招个实习生，我就跟他们说了一下，问孟飞愿不愿意去。佳佳一听是个实习生的机会，有点儿不大乐意，觉得工资有点低。倒是在一旁少言寡语的孟飞挺积极，抢着说：“娟姐，游戏公司挺好的，我愿意去试试。”佳佳不满的想说什么，孟飞瞪了她一眼，她也不敢多言了，整个人挂在孟飞的手臂上趁来趁去，嗯嗯啊啊的撒起娇来。我看着有些不好意思，也有点羡慕着如漆似胶的两个人。2回到了家里，我先给老宋打了个电话，解决了孟飞实习的问题。之后又给老妈打了个电话，汇报了一下今天“守望相助”的成果。我妈在电话里神秘兮兮地问我：“你见着那个男的了？觉得怎样？”我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老实的回答：“还好吧，挺普通的啊。不过人挺老实的。”这就打开了我妈的八卦话匣子，颠三倒四地跟我说了三个多小时，才把这两人的狗血恋爱史，以及为何跑去北京的事情说明白。佳佳从小长得还算是个小美人，再加上性格活泼开朗，所以在男孩子中间一直很受欢迎。她学习不太好，但谈恋爱的经验却是相当丰富的。一路升学，一路恋爱。直到佳佳遇上了孟飞，不知道撞了什么邪，就认定了这个男人，非要在一起。当时孟飞还有个高中时就在一起的女朋友。大学时，女孩考入了省重点，孟飞进了一个二本大学跟佳佳成了同学。虽然两个人的学校不在一起了，但还在同一个城市里。自从佳佳认定了孟飞后就展开了猛烈的攻势。经常周末、假期了也不回家，只一门心思的跟他泡在一起，家里给送了什么好吃好喝好用的，据说也经常给他吃给他用。就这样从大三追到了大四，两人明面上没什么，但私下里却算是好上了。但这也是一直瞒着孟飞原来的女朋友。后来有次给孟飞的女朋友在他租的房子门口堵住了他们倆，两个女人打得不可开交。事后，那个女朋友还跑到了佳佳的家里大闹了一场，才弄得小区里面人尽皆知。佳佳的家人觉得丢人，又觉得自己的女儿倒贴没面子，这个男人也脚踏两条船没处理好这些事情，就特别反对佳佳跟孟飞往来。佳佳哪里是听话、受气的主？恼羞成怒的就冲去那个女孩的学校找事去了，孟飞也没劝住，只好也跟着过去。两个女生在学校教学楼二层的教室门口吵得不可开交，都让孟飞选。孟飞左右为难，当时也没了个主意，佳佳竟然气不过就直接一个翻身，翻过二层的护栏跳了下去。大家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砰”地一声。当时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孟飞和他的前女友趴在护栏那儿看见躺在草地上不省人事的佳佳不知所措。“还不快叫救护车！”不知谁叫了一句，现场炸开了锅。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报警的报警，围起来事故现场的围事故现场，教学楼到处密密麻麻围观的同学越聚越多，孟飞和他的前女友却都像泄了气的皮球，腿软地被老师“请”到办公室里，一遍遍被盘问事情发生的情况。佳佳命大，还好当时的草地还比较茂盛，她跳的姿势也颇有章法，竟然只是断了腿，头上身上有擦伤，捡回了一条命。这次事故后，胜负已分，前女友退出，佳佳的父母自然也不敢再阻拦。不过也因为闹得满城风雨，两人一合计，就跑到北京投奔孟飞的姐姐来了。我听我妈唾沫横飞地跟我喷了段这样的事，我听得也是血脉喷张。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挂了电话，我的内心里还久久不能平静。琢磨着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去死到底是种怎样的心情？想到今天看着他倆黏黏糊糊恩爱的样子，也没想到还有这样轰轰烈烈的经历。自然也是对二人刮目相看。3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跟他们的联系就少了。一方面是项目下来了，我忙得抽不开身，二则因为我不是个擅社交的人，实在不愿意与别人有太过密切的交集。大约过了两年，一天，我接到老宋的电话，才知道又出事了。孟飞在老宋的游戏公司做得不错。从实习生开始扎扎实实的干到了业务经理。老宋也对他十分欣赏，为人老实肯干，业务能力也突出。正好赶上了游戏行业突飞猛进的时代浪潮，老宋的游戏公司业务猛增，规模急速扩张，孟飞也成了重点培养的对象。孟飞升了业务经理后，就常常出差到处跑，有时候一走几个星期，接触的人也多了，见识也广了起来。虽然孟飞长得不帅，但十分有女人缘，公司里面喜欢他的小姑娘也有不少。有时候因为工作的原因，有些姑娘还得跟着出差办事或接触颇多。但一直都是有些办公室里的八卦流传，并没有什么实锤。可谁知道有天晚上，公司里的一个女同事发了条短信，大概是说出差记得要带资料的事情，结果被佳佳看到了。佳佳虽然没有抓住什么把柄，但经不起自己已经开始浮想联翩起来了，跟孟飞大闹了一顿，两个人还打了起来。两个人冷战了几天。孟飞照常出差工作去了。佳佳却难过得痛不欲生。大概是她也咽不下这口气，更担心真有什么小妖精抢了自己的男朋友。不知道想了个什么方法，竟把那个姑娘的过往情史，工作生活、家庭情况都挖了一通，编排此女与众多男人之间说不明道不清的非正常关系，说她半夜发短信勾引自己的男朋友，又指责公司不仅纵容下属私生活糜烂，还制造机会让男女二人单独相处云云，写成了长长的控诉文章，不仅发到了公司领导的邮箱里，还散布到了网上。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了。网上各种声讨谩骂蹭蹭上涨，公司里面也是流言四起。吃瓜群众议论起身边的这桩八卦艳事来，也不知道翻了几个版本。老宋也被弄得很头大。苦不堪言地跟我抱怨：“你说孟飞怎么就找了这样的一个女朋友？不就是晚上发了个短信吗？给我看了，也没有说啥呀。更何况这次出差我也去了，压根就什么事情都没有。我们一行好几个人呢。最不道德的是，也不好好跟孟飞沟通，就把人家的电话、信息都发网上去了，还说得那么难听，让人家怎么在单位里待下去呢？现在这姑娘被人各种打电话骚扰，班也没法上了，听说精神也受了挺大的刺激。还说要告佳佳。”我听了这事，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老宋，只好陪着笑说抱歉，说了解了解情况，让佳佳道歉。我赶紧给佳佳打电话，却是孟飞接的。我大概跟他说了一下情况，他沉默了一会，说：“娟姐，确实有这事。对不起，给你们添了那么多的麻烦。佳佳她不在，刚我俩又吵了一架，她又跑出去了，手机也没带。”我无可奈何，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还是尽责地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呢？”孟飞这才跟我说了些他们之间的事情。自从孟飞加入游戏公司之后，佳佳也找了个前台的工作，两个人算是在北京落了脚。没多长时间，佳佳就闹着要从孟飞姐姐家搬出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孟飞没有办法，也不愿给姐姐增添太多的麻烦，就在姐姐家附近的一个小区租了间开间，两个人也算正式过上了同居的生活。随着孟飞转正、升职，生活渐渐稳定了，但，他们的感情却岌岌可危。因为孟飞平日里工作忙，经常加班，升任经理之后还经常出差，佳佳的安全感就越来越匮乏。成天疑神疑鬼地跟他闹，经常查手机、查邮件，还不准女生晚上发短信打电话。有时候朋友、同事聚会，她也必定要参加，如果不能参加，就开始连环夺命call，直到他回家了才安心。孟飞焦躁地跟我说：“娟姐，其他的我都能忍，可是她那动不动就查别人，把别人的生活也要搞得一团糟的极端手段，我真的受不了。以前就老到我前女友的校友录里面各种翻，现在好了，把我同事的电话、住址都放到网上去了！我跟那女同事根本没什么，你说，现在让我怎么在公司待下去？”我也确实没想到佳佳能如此极端，只好说：“这次确实是佳佳太过分了，但她确实也是太爱你的缘故。有什么事情，两个人可以好好说，好好解决。她跑到哪儿去了呢？还是先心平气和的谈谈吧。吵架也解决不了问题。”孟飞还在气头上，赌气地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娟姐，说句不瞒你的话，跟佳佳在一起这几年，虽然开心的时候挺多，但更多的时候都感觉像是在坐牢。她总想把我掌控在手中，让我喘不过气来。”中国人讲求劝和不劝离，何况我也算是佳佳的熟人，只好安慰了两句，便匆匆地挂了电话。再接到佳佳的电话，已经过了两个星期了。电话那头的佳佳倒是十分的平静，听不出来心情有什么不好。只是央求我去跟老宋求求情，让孟飞留在公司，别让孟飞的工作受到影响。还说也知道自己错了，愿意公开赔礼道歉之类的话。我狠狠的批了她一顿，她倒是把撒娇的功力全都使出来了，一个劲的道歉。我想着孟飞是个人才，毕竟也没有什么错，就还是应承给老宋打了个电话。老宋倒也爽快，说家属的错不能连诛呀，孟飞他还是很喜欢的，小子也能干。不过，同公司的那个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心里跨不过这坎，公司也是没法待了，他也只能中间做个和事佬，让这小两口该道歉的道歉，该改错的改错。我一路答应了下来。又转达给了孟飞和佳佳，千叮咛万嘱咐地一定要好好解决。后来据说佳佳去人家家里说了很多好话，又磕头又赔了点钱，这事才算是翻篇了。4三个月前，我突然接到了佳佳的电话，那头的她一直哭个不停，上气不接下气地跟我说：“娟姐，孟飞要跟我分手。他趁我上班的时候竟然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去他公司也找不到他，说他已经辞职了。娟姐，你说我可怎么办呀？我现在找不到他，快要到交房租的时候了，我也交不起房租，平日里都是他给这些钱，我的钱都花了。房东说如果这周还交不上钱，就让我搬出去。”我一听这事也是头疼。心想着姑娘你也工作三年了，怎么连房子也租不起呢。但嘴上又不好意思拒绝，更何况她现在还处于情感的打击之中，我也怕她又做出什么傻事来。只好跟她协商着先到我这边暂且住下，然后她再慢慢找房子吧。第二天她就搬了过来，好在东西并不多，我也归置了一下，就把她安顿下来了。晚上我做了桌菜，开了瓶红酒，才有时间慢慢听她说这次到底为何闹分手。佳佳边哭边说，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他们倆虽然和好了，但感情却越来越坏。孟飞经常不回家，对她也是爱搭不理的。有时候一点小事两人就吵架，一吵完架就冷战。她也寻死觅活的闹过几次，但孟飞对她却是越来越冷淡。佳佳又怀疑孟飞外面有了别人。她抠了一把鼻涕，声泪俱下地跟我说：“娟姐，这次肯定不是我自己瞎猜的，他肯定外面有人了，我好几次发现他在厕所里打电话，那天还在他口袋里发现了酒店的收据。”我喝了口红酒，耐心地安慰她说：“你就别瞎想了，之前的事情闹那么大，还没有吸取教训吗？成天这样草木皆兵，孟飞肯定受不了。你也给他缓几天，消消气，之后再找他好好说说吧。你说你们在一起这都三四年了，也是谈婚论嫁的，怎么天天闹也不消停。”佳佳有些不服气，委屈地说：“哪里是我闹，根本是他有鬼。这次居然还不声不响地搬了出去！娟姐，你说，他这次是不是铁了心的跟我分手了？”我心里觉得这次的事情估计有点悬，但嘴上还是安慰道：“应该只是一时间气不过就搬出去自己呆一段时间吧。过段时间气消了估计没事了。你俩这么些年打打闹闹地，不也过来了。”佳佳有些底气不足，又忍不住说：“可是他还辞职了。我现在都不知道他在哪里。电话也不接，微信也把我拉黑了……”我怕她越想越多，赶紧打断她说：“不会的。过几天再跟他联系试试。你也给自己一段时间冷静冷静吧，别胡思乱想了。”好不容易劝住了佳佳，我祈祷着她能消停几天，也能赶紧跟孟飞和好。结果这三个月里，孟飞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们谁都找不到他。佳佳整个人处在了崩溃的边缘，一有时间就通过各种渠道搜索，妄图把孟飞挖出来。而我整日听着佳佳的各种哭诉，看着她成天失魂落魄地样子，也变得有些烦躁，但更多的是不忍。我一方面给孟飞发短信，说了一下情况，劝他有什么事情最好还是谈清楚，一方面又跟我妈做了汇报，也得让佳佳的家人有个心里准备，多侧面的安慰安慰。但是孟飞一直还是没有什么消息，直到今天早上，佳佳给我发了个消息，说她从孟飞的一个高中同学那里知道消息，孟飞前几天结婚了。我再给佳佳打电话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关机了。我赶紧穿好衣服四处去找佳佳，到她平日里都会去的地方找遍了，却也没有找到。我给孟飞发短信说了情况，又赶紧给佳佳的妈妈打了个电话。急急忙忙地找了一天，无功而返地我只好先回家守株待兔了。进门的时候才看到孟飞发来的短信：娟姐，我现在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再也不想回到原来的桎梏里去了。我不想担负一个人的生死，我只想要简单、平淡的日子。我希望她也能重新开始。不要再跟我联系了。我还想劝他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谈清楚呢，但想想有些事情却又是说不清楚。删了给他回复的短信，我只好焦急地期盼着佳佳别做傻事，平安地回来。晚上的雨越下越大，天似乎要漏了，又像是有满腹的心酸要倾述，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我不安的关上了窗户，屋里安静了许多。再给佳佳打电话，依旧还是关机。再过了几分钟，我的电话铃响了，我赶忙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急切的声音：“喂，您好。请问是吴小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