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单人房里的双人床

　　在一个阴天的下午,她坐在六楼落地窗旁,窗外起着风。她穿着白色背心宽大牛仔裤,身旁放着一包薄荷糖,抱着他画的一幅画,竟歪歪地睡着了。 她梦见一个很大的房间,她以为,那是个空房间。 当她打开时,竟全部都是他。01 她仍记得,在画室里初见苏生的那一幕,似曾相识的光景里,是如同宝玉的那一句:这个妹妹我好像见过。好像光阴一下子就长了一对翅膀快了起来,他穿着亚麻布衣,高大颀长,极清朗的面庞,修长的手指,温文尔雅,教他们一帮学生国画。 如此干净温暖的男子,轻而易举地走进了她的心。 他总是会极温柔地一声声唤她:“静安。” 她没有来得及考虑能不能爱,就已经爱上了他,尽管,他是她的国画老师,他有一个妻子,有一个十岁的可爱女儿。 她能够确定,他亦是喜欢她的,不用言语,只要看眼神就知道。她安静地坐着听他讲课,偶尔他遇上她的眼神,会慌乱,会微笑。 直到大学毕业,身边的人都谈恋爱了,独独她一个人,就像是爱情绝缘体一般。 他开车,带着她去找房,她坐在车里,温顺而乖巧,闻到了他车里好闻的木香,就像是他指间的味道。 租了一间单人公寓,他陪着她买了一张双人床,双人的床上用品,好似一切都是双人的,双人的拖鞋放在浴室的鞋架旁。 他替她换上了保护眼睛的灯,他说画画的女子一定要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和手。 她泡上一杯咖啡,递到他手中,他喝了一口,站起身,说:“静安,很晚了,我该走了,你早点休息。” 记不清是谁先伸出手抱住对方的,他看了她一眼,就沦陷了,她是一个眼神里写满了爱与孤单的女子。他把她放在双人床上,她说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他吻上她的唇,她说她等四年了,搂着他,贪婪地细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满满的都是木香。 那晚他睡在了她的双人床上,她倚靠在他怀里,不停地念苏生,苏生,要他一一应答。她问他身上哪儿来的木香,他只是说自己没有闻到,然后又吻上她的唇。 年轻真好,她甚至感激自己的年轻,她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年轻,怎么能把苏生从他妻子身边抢来呢。 她渴望有一个家,苏生却连希望都不愿意给她留下,他不可能会离婚,她不争气地犹豫了几秒说:“没关系,我愿意做一辈子的情人。” 这个单人房双人床将一直为苏生留着。 她告诉苏生她小时候跟随父母在海边渔船上生活,那些年她的脚上总是被系着一根粗粗的绳索,绳索的另一头绑在船舱中一个固定的木桌腿上,因为父母忙着捕鱼,怕她会掉到海里去。船漂漂荡荡的,绳子只有半米长,她的活动范围只有半米的范围。她是一个从小就孤单的女子,她就一个人在船上的大木桌底下玩耍,大木桌下有一个小椅子,她玩累了就趴在小椅子上睡着了,那个木桌子底下就是她的世界。 后来船遇到了海浪翻了,父母都遇难了,而她,是因为那个大木桌才没有沉入海底,她被救起来的时候,脚还系在桌腿上。 她是那么渴望有一个家,而他,不能给她。 他只能充满歉意地说:“对不起,静安,你要的,我永远都给不了你。” 她的单人公寓和她的身体,更像是他的一个旅馆,被他穿过后,像是一个偌大的空房间,空房间里再也装不下别人。02电台里播放着莫文蔚的《单人房双人床》: “也许你的爱是双人床 说不定谁都可以陪你流浪 你的目光 锁在某个地方 你的倔强是一道墙内心不开放 也许你的心是单人房 多了一个人就会显得紧张” 她倒了一杯酒,靠在床上,情人节,他回家了,他还给他的妻子挑了一束和送给她一模一样的玫瑰。 其实,她一点也不喜欢玫瑰,她喜欢的是百合,她希望可以与他执子之手,白头偕老。 那是她第一次喝醉,喝醉了的人胆子自然就大了起来,她拨响了他妻子的手机号码。接通之后,听到对方的声音,是一个很温和的女人声音,她立即挂掉电话。 她将那一束玫瑰用剪子一片片剪碎,碎了一地的红,像她破碎了的心。 忽然就不甘心了,为什么不能有一个家,为什么要继续漂泊下去,为什么明明是有情人却还要过孤单的情人节。 她又试着给他打去了一个电话,他接通了,似乎是在卫生间里躲着接的,有回音,他压低着声音叫她乖,第二天再来看她。 她假装肚子痛,说他再不来她就要痛死了。 他信了,挂了电话。妻子揽着女儿,女儿正嚷着要给爸爸妈妈拍情人节纪念照片,他只好抱歉地说学校里临时有事,得赶紧赶过去一趟。 妻子温婉一笑,让他路上小心点。 女儿不满意地撅起了小嘴说:“爸爸,怎么情人节学校还有事啊,真讨厌。” 连十岁的女儿都知道情人节外面是不会有什么急事找的,何况是妻子,他歉疚地匆匆看了妻子一眼,连夜就出了门。 他出门之后,妻子教女儿写完作业,哄孩子睡着,然后回到他们的房间,望着墙上挂着的结婚照,无力地哭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开车赶到了她的单人公寓,她穿着红色缎面的睡衣,长发慵懒地散落在肩上,正在往脚指甲上涂抹深红的丹蔻,见他来了,跳跃起来,扑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不舍得下来。 “不是肚子痛吗?我送你去医院。”他放下她,握住她的手。 她咯吱咯吱地笑了,抬起脚,问他:“刚涂的指甲油,好看吗?” 他站在一旁,原来是虚惊一场,他抚摸了一下她的小腹问:“肚子不疼了吗?” 她坐在床边,摇摇头说:“傻瓜,我只是太想见你了,不骗你,你怎么能出来呢。”说着然后就勾上了他的脖子,唇贴上了他的耳后。 他双手有力地将她从身后拉到了怀里,一只手锁住了她的双手,他俯身吻上她的唇,说:“小东西,你敢骗我,看我怎么教训你。” 她尖叫着像是一只快乐的蝴蝶,躲闪着他的捕捉。 03 太爱了,以至于她开始偷偷计划想要给他生一个孩子,一次没有做安全措施,她算好了日子,最佳怀孕的时期,果真,两个月后,她拿到了医院的早孕报告单。 她高兴地计划着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她甚至单纯地想,他只有一个女儿,如果她能帮他生一个儿子的话,那么他该算是中年得子,他一定会百倍宠爱这个孩子。 她悄悄地去了他女儿的学校,看到他开车送女儿上学,帮女儿提着书包,在女儿粉嫩的脸颊上亲吻。她躲在学校门口的梧桐树后,她摸着自己的腹部,她想如果是她的孩子出世了呢,会有爸爸如此疼爱吗? 突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跟了他三年,她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想要一个名分,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光明正大的家,不能让孩子扣上私生子的帽子。 仔细想了,她决定要直接打电话给他妻子摊牌,劝说他妻子离开他。 电话里约好了,在星巴克咖啡厅见。 她特意去买了昂贵的衣服和包包,那些钱都是他给她的,清晨早起化了一个精致的彩妆,她想要让他妻子看到她就知难而退。她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五颜六色,年轻真好啊,年轻的外表再加上名牌的包装,底气总算是足了一些,临走也没忘记把那张早孕报告单放进包里。 她去的时候,路上堵车,她闷在出租车里出了一头的汗,脸上的妆也有些花了,她拿出粉扑慌忙补妆,好像只有在完美的妆容下才能掩饰她内心的慌乱。 到了星巴克,他的妻子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拿着一份时尚杂志在看。她坐下,当她与他妻子面对面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的样子是多么的卑微,无论她怎么打扮,似乎,都像是一个三流的演员,有着蹩脚的演技,这是再美丽的衣服也遮掩不住的。 他的妻子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衬衣,长长的黑色裤子,手上带了一串檀木佛珠,散发着阵阵让她熟悉的木香,她这才恍悟,原来他身上好闻的木香,竟是他妻子身上的味道。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败了,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已经被打败了。 她的对手,是一个优雅而知性的女子。 她低头看看自己,活像是一个五彩的小丑,在高贵的对手面前,她显得不值一提。 又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她暗暗给自己鼓劲,要去争取,要为孩子去争一个爸爸。 “我叫张悦蕾,是苏生的妻子,如果你有什么事,请说。”对方大方地说。 她喝了一口咖啡,真苦,还是咽了下去,紧张得连糖都忘了放,自己多像是一个做贼心虚的小偷啊。她将方糖放入咖啡杯里搅拌,故作镇定地说:“我是苏生的情人,我怀了他的孩子,我找你,是希望你离开苏生。他也许是碍于多年夫妻一场的情分,不想开口。”她说完从包里拿出早孕检验单,推到张悦蕾面前。 张悦蕾几乎是看都没有看一眼,只是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说:“你叫静安,对吗?我家苏生和你的事,他早就告诉我了,并且,也是我让他和你在一起的。” 对方的平静让她一下子就呆了,但是她没有想到他妻子张悦蕾竟然会这样说,这不可能是真的。 张悦蕾提起裤脚,让她看到了一块块的烧伤伤疤。张悦蕾说:“五年前,我和苏生一起在家装修房子,苏生不小心打翻了油漆,恰巧他嘴上吸着烟,结果油漆着火了,从我的脚开始烧,我抢回了一条命,但是,严重烧伤,我不能和苏生有夫妻之实了。” 她没有想到,竟然有这样的事,她手颤抖着,握紧了咖啡杯说:“请继续说下去。” “我一直都劝苏生出去找一个女人,一个至少可以满足他的女人,因为我很感激他,换做别的男人,早就要和我离婚了,但是苏生歉疚那场火是因他而起,所以,他坚守着我们的家。我很感激你,照顾了他三年,给了苏生我给不了的东西。”张悦蕾说。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苏生很讨厌烟,从来不吸烟,见她吸烟也会夺过烟扔掉说烟是害人的东西。 她甚至觉得张悦蕾和苏生怎么长得那么像,倒是很像兄妹俩,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夫妻相? 04 她明白自己从头到尾充当的只是一个替补,替补另一个女人无法给的那一块,而那个女人可以给的,是她永远也无权利给他的。 比如妻子的名分,比如相夫教子,这些都是他妻子做的。 而她,又算是什么呢? 她原来只是一个可笑的木偶,三年来,她陪着他多少场欢愉,她却没有一次机会可以参与他的生活,他的身上,满满的都是他妻子身上的木香,他的眉眼里,都是他妻子的神情。 她原以为的爱情,原来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外遇。 她买了一只特大号的锯子回到单身公寓里,喝了一大杯烈性酒,然后就拿着锯子像是疯了一样开始锯那张双人床,那张记录了他们那么多次缠绵的双人床。 她的眼泪落个不停,最终双人床被锯成了两半。 已经不能称之为床了,她坐在地上,靠在一半的床上,腹部传来了剧烈的阵痛,缓缓地,腿间一股腥热的血流了出来。她吓得不知怎么办,拿起电话,却打给了他的妻子。 是他的妻子将她送到医院的,腹中的胎儿没有了,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她拉着张悦蕾的手,哭着说:“对不起,姐姐我对不起你。” 出院的时候,苏生和张悦蕾都来了,他们站在一起,多像是一对夫妻,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对。 她淡然地和苏生告别,她说她将要离开这个城市。苏生沉默,开车带着这两个女人,他明白,他伤害了两个同样善良的女人。 她去了机场,飞机快起飞的时候,她发了一条短信给张悦蕾: 谢谢你,教会了我懂得爱一个人首先是要学会爱自己,也谢谢你,在我离开这个城市时,让苏生送我一程,我祝你们幸福。 一年后,静安在广州落下脚来,她在一家外企公司当PR,日子忙碌而充实,这天,去屈臣氏买东西的时候,刚一摸口袋,尚缺十块,正犹豫,后面有个浑厚男音响起:小姐,我这有。她抬头一看,是一张面庞清秀的年轻男子的脸,她心下轰响:也许,是该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