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米粥
作者：郭晶
小时候，每逢麦收季节，姥姥总被生产队安排给坡地里的社员做早饭。所谓的早饭，也只不过是米汤之类的“喝头”，外加手指头粗的咸菜条。天刚亮，我就会被姥姥叫醒，跟着姥姥深一脚浅一脚的往生产队的灶房赶。姥姥先是用一个深棕色的瓷盆把米淘净，之后连水带米一起倒进一口大大的铁锅里，加满八成的水，盖上厚厚的木制锅盖，再把大把的麦秸填进灶膛里，用火柴点着一团废纸顺势塞进麦秸中，看到火苗在麦秸上爬行，烟气也如影随形，姥姥便开始慢慢拉动风箱，随着麦秸在灶?里劈啪作响，姥姥推拉风箱的力量也越来越大，火苗瞬间被精神，时而发出很大的啪啦啪啦的响声，时而撒欢儿似的窜出灶膛，把火星溅到姥姥的头巾上。姥姥那因痨病留下的暗紫色面颊被火红的灶膛映得通红。和着呱嗒呱嗒的风箱声，麦秸鼓足劲儿的越烧越旺，浓烟也是趁火打劫似的越发凶猛，熏的姥姥不时的用头巾擦着眼泪。每隔一会儿，姥姥总是边咳嗽着边起身掀开又大又沉的锅盖，用一只很长的木把勺子搅动着锅里翻滚着的米粥，热气扑面，混着汗水，从姥姥的额头直往下淌。就这样，烟熏火燎中，姥姥一会儿添着柴火、拉着风箱，一会又掀开锅盖来回搅动着米粥，后背早已被汗水湿透了大半。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只记得我被浓烟呛的有些忍不住了，吵着姥姥要回家的时候，姥姥总是一边说着：“乖孩子听话，多熬一会儿才粘糊，好喝，地里的叔叔婶婶们都等着呢”。一边又往灶?里添上一大把麦秸，把锅盖错开一点点缝，才走出灶房。解下头巾，上下抽打着身上的灰屑，轻轻地松上一口气，姥姥又开始洗涮盛粥的水桶，并把篮子里一个个圆溜溜的疙瘩咸菜切成条状。收拾挺当，姥姥又回到灶房。这时，灶?里的火苗好像睡着了一样，萎缩成一个蜂巢样的火团，浓浓的米香急着从锅缝里钻了出来。姥姥总是习惯地把手在围裙上抹上两下，小心地掀开锅盖，那一刻，祖孙两人会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好像在等待一场神秘的亮相。看着满锅的米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粘粘的米油一层层的从中间被赶到周边的时候，姥姥的笑容是那样的笃定，小不经事的我，能明显地感觉到姥姥的满足甚至是自豪。姥姥会被例为我舀出半碗米粥，粥的香美已如我心田的味道。等姥姥弓着腰、垫着脚把一锅的粥舀满两只水桶，姥姥便用薄布封好桶口，拿过扁担，挑起粥桶，去田头送饭了。
远远望去，姥姥那瘦小的身影，并不轻盈的脚步，连同用碎布拼接的长长的围裙，古铜色带穂儿的头巾，以及弯弯的扁担，扁担两头那沉沉的、颤颤的饭桶，俨然成为盛夏田梗上的一道独有的风景，虽有些沉重，却是我童心中刻下的最美的乡间图画。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姥姥也早已在另一个世界里安祥了多年。虽走过不少的地方，到过不少的粥铺，品尝过不同口味的米粥，论味道，它们并不逊色于姥姥的米粥，可唯一让我心心念念、记忆永存的仍然是姥姥的米粥。姥姥的米粥里，有我最香甜、最纯真的的童年记忆；姥姥的米粥里，有我从大字不识一个的姥姥身上最先读到的淳朴善良、吃苦耐劳、踏实直行的品质；姥姥的米粥里，更有我和姥姥之间那刻骨铭心、永远都割舍不断的浓浓情愫和最最久远的感怀和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