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表格旧事

　　现在的人常常抱怨，为什么人与人之间越来越淡薄了，为什么越来越没有人情味了？

　　事实上，我也常常有着同样的困惑。

　　究其根本，农耕文化的衰颓，城市文明的兴起，社群关系的改变，需求关系的变化，彼此之间不再像从前那样有着很强的依赖，从这个角度去看，淡薄了，或没有人情味了，是解释得通的。

　　简言之，我用不到你了，你也用不到我了，久而久之，可不就淡薄了嘛。

　　但，单单这些，单单用三句两句话就去下定论，似乎是远远不够的。

　　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包括亲情关系的变化，并不是突然的行为，而是有来由的。

　　我们不妨从根上开始叙述，开始梳理，或许就不再困惑了，或许就能找到或无限靠近答案，哪怕只是一点点的蛛丝马迹。

　　在那个年月里，在我们整个大家族里，小姑家的生活条件算是最好的。小姑家生活在矿上，双职工。

　　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并没有什么。但在当年，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双职工这三个字就是家境殷实的象征。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对小姑家的人是仰视的，包括小姑的儿子，也就是比我大三四岁的表哥。

　　我很多所谓的时装，都是拾表哥的。在那年月里，可能除了校服，我再也找不到一件真正属于自己的像样的衣裳。

　　在我七八岁之前，几乎每年暑假都能和表哥碰面，他喜欢到我家度过假期。乡下的生活条件不比矿上，比不上他自己家里。

　　许多年后，当我们都长大了，当父亲说起那些旧事的时候，表哥则抿着嘴，笑着说道：我就喜欢吃馒头蘸酱。

　　是的呢，那时候我家，馒头蘸酱，是早饭的主角。

　　表哥说那话的时候，或许是出于客气，或许是出于真诚。在我看来，真诚的成分大一些。毕竟，小孩子们在一起玩，并不讲究吃喝，只要玩得开心。

　　可能在他看来，乡下的生活是充满乐趣的，他要从枯燥乏味的矿上生活逃离出来。而他所谓之枯燥乏味，却是我所无限向往的。

　　暑假一到，往往刚一见面，俩人便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似的，粘在一起，蹦蹦或跳跳，一起找乐子。

　　上山翻找蝎子，下河划船捉鱼，爬树掏鸟窝，玩泥巴，诸如此类的。我会把乡下的一些经验告诉他，他也总把一些新鲜的知识带给我。

　　就说种花，我第一次知道在花盆底部放一块海绵，浇了水，再填充土，这样一来，可以防止水分流失，还是表哥告诉我的。

　　尽管现在看去，这并不那么地科学，更像是他作为一个大哥哥忽悠我玩的，或是出于炫耀知识，随口一说。

　　当时的我，是深信不疑的，以至于，以最快的速度，把家里所有花盆里的土都倒了出来，在底部放置一块海绵，浇了水之后，再把土填充进去，弄得地上到处都是泥巴，惹得母亲一阵埋怨，我俩却开心地笑了，像小鸟儿似的。

　　当然，常常也会闹别扭，互相之间不说话，生闷气。但往往用不了多久，便又重归于好，之前的闷气，早抛在了脑后。

　　几乎天天吵，然后再和好，再无话不谈。有一次，表哥该返回矿上了，临走之前，我们又生了气。我赌气说，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也说，我再也不来你家了。

　　可是，表哥没走多久，我却又想他了，又在期盼来年暑假的再次相逢。来年，他真的又来了，来了，继续吵，继续生闷气，继续和好。

　　长大之后，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联系，没有什么架可以吵。许多年不见，偶尔见着了，除了递香烟，除了必要的客套，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这些年，我很少去小姑家，有时在其他场合，见了小姑以及表哥，也没有了往日的热情。

　　模模糊糊记得父亲跟我说过：小姑可能觉得，我一直在生她们家人的气。因为，当年，我找过小姑以及表哥帮我办事，两件事情都没有办成，我赌了气，不跟她们家来往了。

　　误会，是个误会。

　　两件事，都是小事，如果说我因为这就耿耿于怀，那真的是冤枉我了。如果你稍微了解我一点点，都知道我还没有那么小气。

　　从小到大，小姑对我父亲对我都很好，感激还来不及呢，怎可能生闷气呢？

　　只是，这些年来，见过小姑几次，也见过表哥，我从未主动解释过。一是，贸然地去解释，显得不合时宜。

　　再一个，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我自己知道是个误会就行了。

　　但既然话赶话，说到了这里，不妨写一写。

　　篇幅有限，容我一件一件地说。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