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我男人把儿子丢到了河里
图 / 花瓣网
作者：尤尘
1
李岩离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我偷偷地跟在他身后，直到他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可是我不敢让自己发出声响，他坐上车的那一刻，我就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我看到他的眼睛四处搜索，我知道他在找我，可是我不能让他看到我这副模样，我知道即便我哭得山崩地裂，他还是要走。
我能怎么办呢？
我只能努力多看他几眼，然后等没有人的时候，挪开我紧紧捂着嘴巴的手，坐在树底下放声大哭一场。
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我四岁。
那天我一个人从家里出来，哥哥抢走了我正玩的娃娃，我跟他要，他打了我。我去找爸妈评理，他们没好气地把我骂了一顿。
我就边哭变往外走，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他家的那条巷子，他正把一块奶糖往嘴里塞，我突然跑过去抢走了他剩下的一块，迅速放进了嘴里。
他一下子蒙了，然后看着我急切地吃完了他的糖，他扭头对着院子里喊：奶奶，快来，这儿有个疯丫头抢我的东西。
奶奶定睛看了看我，说这丫头这双眼睛真好看，看着真招人疼。
然后又对我说，想吃糖的话可以跟哥哥说，以后不要抢知道不？
我点了点头！
奶奶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李岩进了他们家，她从屋里拿出一大把糖，装在了我的口袋里。
2
从那以后，我和李岩就成了好朋友。
他倒像是我的亲哥哥，经常和我分享好吃的、好玩的，还会拉着我的手去他家看动画片。
那时候我们家还没有电视，我像爱丽丝进入梦境一般，瞪大一双眼睛看着电视里那些可爱的小人，听着他们奇怪的说话声音，然后哈哈大笑。
我爸妈还会经常因为哥哥欺负了我反过来骂我，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对我动手。
可是再怎么样我都不在乎，我有一个地方可以躲起来疗伤，身上的和心上的。
一块甜滋滋的糖瞬间可以让我忘却疼痛，在李岩家里我才能感受到被关心被疼爱，那种温暖，我的父母家人从未给过我。
但其实我知道，那时我心里对父母也并没有恨，毕竟他们也很不容易。
我爸说话不好听，脾气也不好，但却怕我奶奶怕的要死，他生气的时候就会在家里发火，大部分时候都把火气转到了我头上。
我妈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却怎么也争不过我奶奶，她不但强势还十分霸道。
我奶奶生了五个儿子，在村里走起路来都横行霸道，没人敢招惹她，在家里更是颐指气使，她说话每个人都得听。
我妈跟她顶撞过一次，她指使我爸对我妈动手，起初我爸没肯，她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就砸到了我妈头上。
当时我妈就流了血，我奶奶冷漠的看着我妈，说这个家里还轮不到你做主，我活一天，你就得给我老实一天。
我妈哭了，但是她能怎么办呢？
她不能打我奶奶，不然她的儿子全都饶不了她，她也不能回娘家告状，我姥姥家人少，知道了我妈受欺负也无能为力。
3
我奶奶的孙子辈里只有我一个女孩，但没有人稀罕我，都觉得我是个赔钱货。只有男孩才可以立门户，女孩长大了嫁人早晚是人家的。
这也是我奶奶最看不上我妈的地方，我的大娘、婶婶，人家生一个男孩，再生还是男孩，偏偏我妈生了我哥之后生了我这么个丫头片子，并且之后我妈再也没怀上过。
奶奶说我们家祖坟风水好，子孙旺，我妈嫁过来破坏了家里的风水。
她隔山差五的找我妈的事，还经常把我爸骂得狗血淋头，骂他没本事，骂他自己的媳妇都管不好，生了丫头还有脸顶撞自己的婆婆。
奶奶的话再难听，我爸都得听着，他在我奶奶面前头都不敢抬直，还经常被其他兄弟笑话。
我爸妈活得窝囊，他们也常常把这一切归罪到我头上。
我八岁的时候都想到过死。
有一天我去割猪草，回来经过河边，我站在那里突然就有种想跳下去的冲动，我想知道河下面的世界会不会安静一些，暖和一些。
是李岩匆匆跑过来拉住了我的胳膊，他脸涨得通红，急得脖子上都是汗。
他说小敏你想啥呢？天都黑了还不快回家。
我看到他的样子竟然仰着头大笑起来，他看我乐了也跟着嘿嘿傻笑。
在学校的时候我和李岩说话不多，我怕我的那些哥哥弟弟们笑话我，也怕他们因此欺负李岩。
我总是等放学后偷偷跑到他家里，享受一会儿快乐的时光。
他们全家人待我都好，他的爸妈比我的爸妈还疼我，他的奶奶比我的奶奶和蔼可亲多了。
有一次李岩妈妈看到我和李岩在一起玩笑得开心的样子，自言自语说，要不是小敏的家庭，我真想她将来做我儿媳妇。
4
李岩妈妈说得没错，我们那样的家庭，谁也不敢招惹。
我的叔伯还有已长成的堂兄们，早已是村里一霸，他们不讲理，不讲情，只要自己开心。还时不时的占人家的便宜，别人没办法也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
况且全家人骂我是个赔钱货，整个村子都知道，他们也知道将来要娶我，那必定是得准备不少彩礼的，一般人家即使有钱也不敢，他们不知道将来沾上我们家，会有多少事儿呢。
李岩对我好，那是从心底里的，从他六岁开始像亲哥哥一样待我，有的时候没忍住，在学校会把好东西塞给我，因此还被我两个堂哥嘲笑讽刺，还差点儿对他动了手。
是我哭着拉开了他们俩，才让李岩跑掉的。
我生活在那么大的一个家庭里，却时常觉得自己是个孤儿。
如果四岁那年没有遇到他，没有走进他们家，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八岁那年，他不出现在河边，我可能连命都没了
他已经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即便以后我不能做他家的媳妇，我也会在心里默默为他们全家人祈祷，希望好人一生平安。
可是事与愿违，李岩的父母在他准备参加中考那一年出了事。他们俩开着拖拉机去卖自家种的瓜，回来的时候天黑又正好下雨，车翻在了沟里。
等到第二天发现的时候，那对善良的夫妻已经没有了呼吸。他们再也没有醒过来，哪怕李奶奶哭得差点断了气，哪怕李岩把手在墙上撞得直流血。
5
我听说这件事后，跑到学校后面的小树林哭了许久许久，我恨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开眼，不是说好人有好报的吗，为什么让他们出了事，为什么让李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为什么让李岩失去了双亲。
没过多久，李岩远在台湾的爷爷联系上了他们。他知道家里的情况后，决定把李岩和奶奶一起接走。
可是李奶奶盼了这么久，想和分开几十年的丈夫团聚，她却没等到这一天。那个和蔼可亲的奶奶在她的丈夫来接她的前一天溘然长逝了。
李岩趴在奶奶的床边哭得死去活来，那天我不管不顾的跑到他的家里，默默陪着他，陪他哭，陪他骂天，陪他和爷爷一起安葬了奶奶。
几天后，爷爷要把李岩带走，他犹豫着，可是这里已经没有了他的亲人，爷爷也不会把他一个人留下。
我去他家的时候，他跟我道别，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把身子靠在门框上用拳头使劲地砸门，一遍又一遍地问，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我回答不了他，我也不明白会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让那么好的李岩承受这样的打击。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无助，我能明白他此刻比我之前所有的痛加起来都要痛上百倍，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帮不了他。
他哭完后抹了一把泪，收拾东西，我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后，真想走过去抱住他，告诉他不要走，可是我不能，他留下来又能怎样。
他曾是我孤独无助世界里那个向我伸出手的天使，可我却将会是他孤独无助世界外另一个不再有牵连的存在。
6
他走的那天经过我家门口，但他没有走进去。我妈正好从院子里出来，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们家小敏没在家，天不早了，你还不赶快跟你爷爷走，到台湾了就能过上好日子，享福了。
李岩没有说话，他低着头往村口走去，而我一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躲着，看着他难过的样子，我的心都在滴血。
我知道，一旦他离开，我的世界就再也没有温暖了，再也不会有人关心我照顾我了。
他坐的车子消失的时候，我的世界就陷入了黑暗中。
爸妈没有按之前说的供我到初中毕业，李岩走后一年，我就被迫辍学，然后跟着他们下地干活，在家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
我抗争过，可是爸妈根本无动于衷，他们说供我上几年学，认得几个字已经对得起我了，一个女孩子上的学多，花的钱多，有什么用。
我早晚都会成为别人家的人。
只是没想到会那么早，十六岁那年，我就被说给了隔壁村村长家的儿子做媳妇。奶奶说我们两家是门当户对，他这样的家庭配得上我们家。
可是我要嫁的那个男人足足大我八岁，我拼死拒绝，割过腕，跳过河，还试图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可是都没有成功。
他们收了大笔彩礼，把我看得很紧。
我十七岁那年就被家人抬到了花轿上。唢呐一路上吹吹打打，我觉得自己不是嫁人，是赴死。
那个男人长得很丑，一咧嘴露出的黄牙让我恶心，他的脾气很坏，新婚当晚，我就被他打得遍体鳞伤，因为我不让他碰我。
可我还是没有如愿，我被迫成了他的女人。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死了。
7
我不知道老天会厚待什么样的人，但我始终是被漏掉的那一个。
第二年我给那个男人生下了一个儿子，可是我的儿子是个傻子。
我嫁人之后再没回过娘家，我不想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我的儿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小心翼翼的照顾他，让他不被他亲爹打骂，不被他抛弃。
可我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我儿子三岁的时候，被那个挨千刀的男人丢到了河里，我赶回来的时候可怜的孩子已经再也无法睁眼，不能含糊地喊我一声妈。
我疯一样的冲到男人身上，对他又咬又打，他用力甩开我还是被我咬掉了半只耳朵。
我被他往死里打了一顿，他说原本指望我再给他生一个健康的儿子，现在看来我已经疯了，不能要了，然后把我扔到了门外。
我站起来边哭变往外走，漫无目的，我只想远离这个地方，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然后死去，好陪我的儿子黄泉路上做个伴。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晕倒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户陌生人家里。我问站在床边的那个男人，我说这是哪儿，你是谁，你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
他笑了笑，说姑娘你别怕，这是我们家，我叫李岩，我是在卖苹果回来的路上看到了晕倒的你，然后就把你带了回来。
我愣住了，猛然坐起来，问他，你说你叫啥？
他不知所措地摸了摸后脑勺，说，我叫李岩，怎么了，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我摇了摇头，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这个名字就是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熟悉的名字，陌生的面孔，可我还是感觉到了心安。
8
这里距离我出生的地方有好几十公里，我和那个男人本来也没有领过结婚证，身体养好后，我就嫁给了这个丧妻几年仍单身的李岩。
我相信这是老天的安排，此李岩非彼李岩，可是我愿意嫁给他，和他在一起。
因为他也给了我温暖，人生第二次感受到的温暖。
我和李岩的儿子十八岁那年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学，我们夫妻俩去送他。
就是那么巧，我竟然遇见了少年时期那个李岩。过了这许多年，我还是一眼从人群中认出了他，可是我没敢走上前，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竟然发现了我，快步走到我身边，拉住我的胳膊，瞪着眼睛急切地问：是你吗？小敏，是你，对不对？
我已经又老又丑，是一个十足的村妇，他说她认得出我的眼睛，他一直记着呢，一辈子也忘不掉。
他们一家三口刚转来内地，这次是来送女儿上学的。
他说做梦都没想到还能遇见我，他还说去老家打听过我的消息，可是没有人知道我是死是活，或者去了哪里。
我点点头说是我，我是小敏，我还活着。
他把妻女拉过来介绍给我，我也把老公儿子拉过来，介绍给他们一家三口，我们彼此看着笑着。
我挎着老公的胳膊，抬头看着我少年时遇到的那个李岩说，我老公跟你一个名字，也叫李岩。
我的儿子和他的女儿也互相打着招呼，说以后俩人就是朋友了，要互相帮助互相鼓励，好好念完大学，找到好工作，好好实现自己的梦想。
我小声嘀咕一句：梦想！
是啊！我也有过梦想，就是能和李岩在一起，永远不分开，李岩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两个小小少年，在多年前那个梦想终究没有实现，可是老天也终究又想起了我，让我后来被这世界温柔以待，有了疼我的老公，乖巧上进的儿子。
还在这一个美好的午后，再次和那个我心中永远的少年相遇。
我又对着他笑了笑，他也笑了。
阳光下，我看到他笑着笑着眼角闪出了泪花，我的心突然就那么化开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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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刘静，笔名：尤尘，80后的中年少女，河南人，目前在上海工作，热爱生活，热爱文字。本文首发抠脚萝莉 () ，转载请联系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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