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忘不了他
巴宝莉喝多了，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悲伤，我问他是不是喝多了，他没有回答我，自顾自说看了我的文章，知道我在膈应些什么，膈应他忘不了初恋，膈应他不肯跟我说他跟波利之间的事情，他说，我跟波利没有什么是真的，我忘不了初恋也是真的。
我说，我知道了。
他说，你不知道，你知道什么，你就是一味地猜测，你以为你很聪明吗，你觉得我自负吗，你也自负，你跟我是一类人。
我没有说话，我以为我会暴怒，但我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特别平静。
我说，你更爱谁呢？
他说，我不知道，他已经死了，我对他的爱不会变淡。
我说，你喝多了，你该睡觉了。
他说，我不睡，我要跟你说清楚。
我说，你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
他说，你没有听清楚。
当初他的母亲给了我一个盒子，盒子里有他惯用的一些东西，还有一封遗书，遗书我烧了，他叫我烧了，我听他的，这是他最后的愿望。我也以为时间会把这件事情冲淡，但没有，时间反而让这些事情变得更加深刻。
他说，祚祚，你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人。我是他的初恋，然后他就死了，的确是唯一的爱人。他说，他写这封信的时候特别平静，从未如此平静过，仿佛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好像活着的这些年就是一场梦。他说有个声音告诉他该醒了，所以他决定醒来，他说他想要在最美好的时候结束这个梦，他不想反抗什么，他说他觉得自己亏欠父母的，这副身体，这个生命是他们给的，现在他不想要了，他觉得恶心。他说，他没有来不来这个世界走一遭的权利，但他希望他有离不离开这个世界的权利。他说，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你吗？巴宝莉突然停下来问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我跟他很像。
他说，他本来以为自己最强大的后盾是家，但后来发现不是，家是他最大的束缚，他可以说服自己很多事情，唯独这件事情说服自己并没什么用。他说，他明白这件事情之后，同时也明白，我们现在彼此相爱，但未来呢，对于未来他毫无把握。他说他不相信自己会爱我一辈子，也不相信我会爱他一辈子。一辈子很长吗，区区几十年；一辈子很短吗，长长几十年。他可以跟家决裂，那未来呢，跟我的爱情消散之后呢，再跟另一个人相爱，然后等待爱情消散，周而复始，感情会因为理智变得越来越难。他始终是孤单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明知道孤独的结局中周而复始地做无用功。
他说，他的世界正在崩塌，分崩离析，为什么不趁现在，这个世界，这个梦境还尚存一丝希望的时候结束呢，他不想等待结局，结局没有幻想，在结束之前，他可以骗自己结局是好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会永远爱他，那么活这一遭没有白费。
他说，我想明白了我的，所以我想自私一次，人总要自私一次。但我不想你难过，看完这封信，你就烧了它，或许你会记得我，或许你会忘记我，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结果是什么，这样很好。我也希望你可以忘记我，然后去找一份新的爱情，你很好，会有一个人陪你很久很久，我是爱你的，虽然我现在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但我依旧希望你可以快乐。时间会冲淡一切的，我相信。
他顿了顿，跟我说，这件事，他好像猜错了。
我说，也不一定，你还年轻，再过十年，说不定你就忘了。
巴宝莉说，不会忘的。过了一会儿，又说，也许会忘吧。
他还写了好多好多，那封信像是一场电影，我可以感受到他写这封信的时候是平静的，甚至是微笑着的，字里行间，我可以看到他的笑容，我可以看到在床边写字，窗外的风吹过来，他觉得一切终于要结束了，他来过，也没有来过。
我在梦里常常梦见他，梦见他写信的场景，虽然我没有见到，但那个场景仿佛当时我就站在他的旁边，那样真实清晰，我能够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每一次，我都想上去抱住他，但我走不过去，我的腿被钉死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你知道那种无力感吗，眼睁睁地看着他丢下我然后离开。
电话那头传来巴宝莉低声啜泣的声音，我拿着手机，沉默没有说话。我等好久，那个啜泣的声音都没有变得更大，变成痛苦，一直维持那种小声的，断断续续的低吟。等他平静下来，接着听到液体吞咽的声音，我知道他又喝了口酒。我本来想制止他，但想了想还是放弃。
他说，你说，我怎么忘记他？
我说，那就记着。
他说，你说，我怎么跟你坦白？
我说，你现在也坦白了。
他说，你知道了，现在呢？
我说，知道了就知道了。
他叹了口气，我猜他发泄完了，酒醒了。
他说，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沉默了很久，然后开口问他，你想听我说什么？
听我说我错了，我不应该怪你，你们的感情惊天动地，我该心疼你？那我呢，谁来心疼我？还是说，我好好地活着，所以不需要心疼。你给我无微不至的关怀，给我温柔，让我有求必应，我已经很幸福了。但这些你是想要给我的吗？还是想要给他的？
你给我他惯用的香水不是想要把我变成他么，我是他的延续。我每次去你家问道你身上的味道，你家里的味道，每次我都觉得自己在入侵别人的世界，我在替另一个人活着。我为什么要替他活着，我为什么要一份二手的感情？是我不配得到一份真爱吗？是我不配拥有自己的感情吗？
他说，可我也是爱你的。
我说，你到底爱的是谁，你自己分得清楚吗？
你跟他的父母有什么区别吗？你指着他们破口大骂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变成了他们？你隐瞒这件事是怕我多想吗？你隐瞒这件事是不给我自己选择的机会，让我沉溺在里面，替代你的初恋。
你是个情种，那又怎么样，你越是对他一往情深，就越是对我渣得彻底。我要别人的情种做什么？我是我，他是他，我们不一样。我还记得当初你最后说的那句话，“我什么都听你的，真的”，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们完蛋了，但我没死心，或许我应该感谢波利，不然我大概会越陷越深，觉得这样也无所谓。
你了解他吗？你了解我吗？他选择结束是自私的话，那你让我当他的替代品更是自私。
我把手机放在一边，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接着重新拿起手机，我说，但我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他叹了口气，又喝了口酒，我听到酒杯被放下来发出的声响。
我的脑子里有一堆话在盘旋想要说出口，这些语句像一根根刺，但我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我说，你别喝了，早点睡吧，我当今晚你在发酒疯，我没听过你说的，你也没跟我说过什么。
他说，对不起。
我说，没事。
两个人拿着电话沉默良久，我说，挂了吧，我要睡了，我困了。
他说，好。
挂完电话，回到沙发上。我试图回想我们之间从认识到恋爱到分手期间发生的所有的事，但发现这些记忆凌乱不堪。我的心突然很乱，大概是觉得我们真的不可能了，到此结束了，我们可以是朋友，是炮友，但绝对不会成为恋人了，就好像一件宝贵的东西突然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真羡慕你啊，有个人这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