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猛虎 细嗅蔷薇
连日来我一直在想我们的精神重建的问题，我们正在苦苦追寻的精神重建的目标是什么呢？无意中，八个字跳了出来，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我顿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人，真是很脆弱很脆弱。三个月之前的我们，和三个月后的我们，已经完全不一样。世界变得怎样我们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是自己变得怎么样，已经心中有数。
对于美好，我们开始无感。对于前途，我们开始觉得无望。俗话曾经说，讲就天下无敌，做就有心无力。现在更惨，不论是讲话还是做事，都有一种无力感。继续讲话天下无敌的是谁，大家都知道。行夜路唱歌，那是午夜凶铃。我们的内心也许被摧毁了，或者正在被摧毁。被摧毁得七七八八。七零八落。一地破碎的水晶。
乌云压城，漫卷全球。现在还有人读诗吗？现在还有人在顾及自己内心的感受吗？还有人在希望未来的自己比从前的自己更好吗？也许还有，我也相信还有。那是非常特别的人。非常强大的人。心中充满了爱和美好的人。这样的人不是人，是神。
我们都是凡人，我们都会在猛烈而突然的打击下，被击倒，不是身体的被击倒，而是内心的被击倒。
不管世界变得怎么样，我们现在都要想一个事情。既然疫情改变了一切，改变了整个世界，我们现在、之后，要做一个怎么样的人？
我们必须开始自己的精神重建。
所以，此时此刻，在一个人的电台里，我想和大家分享是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代表作《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
In me, past, present, future meet，于我，过去、现在和未来
To hold long chiding conference. 商讨聚会 各执一词 纷扰不息。
My lusts usurp the present tense 林林总总的 欲望，掠取着我的现在
An Reason in his seat. 把“理性”扼杀于它的宝座
My loves leap through the future's fence 我的爱越过未来的藩篱
To dance with dream-enfranchised feet.
In me the cave-man clasps the seer, 于我，穴居人攫取了先知，
Chanting to Abraham's deaf ear. 向亚伯拉罕的聋耳唱叹歌吟。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Look in my heart, kin, an, 审视我的内心吧，亲爱的朋友，你应颤栗，
Since there your elements assemble. 因为那才是你本来的面目。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这是余光中翻译的。真真正正的神翻译。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 纯粹的古典中文的韵味，传神之极。其实中文也有相类似的表达，比如剑胆琴心，侠骨柔情，但是相比之下，却是少了色彩和神韵。记得我以前的老师上翻译课的讲过，翻译的能力，中文比英文更重要。很多时候，看英文我们也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用文字表达出来的话，就感到力不从心了。余光中是诗人，也是翻译大家。
听到这里，大家是不是有一种很穿越的感觉。疫情当前，你竟然和我们讲诗歌，讲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讲余光中？
是啊，我说的，我们要开始自己的，个人的精神重建。只有艺术可以带领我们走出精神的困境。当然，不一定是诗歌，看看武侠小说、画画看画，听歌唱歌也是挺好的。
为什么我要用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来作为今晚的主题词呢？因为我觉得这是健全人格的象征。我们不是在讲精神重建吗？
我们先来看普遍的释义。
人性是有两面的，而两两相对的人性本质又是调和的。
人心也是猛虎和蔷薇的两面体，若缺少了蔷薇就难免变得莽撞，从而流于庸俗；若缺少了猛虎就难免变得懦弱，从而失去气魄。
这个解释，是把这句诗看作是人的性格的两面。
而另一个解释呢，却直接把这句诗与爱情挂上了钩。他说，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这个意境，以此表述爱之细腻最恰当不过。无论是怎样的人，只要心间起了爱意，就会变得很温柔，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靠近美好，生怕惊落了花蕊上的晨露！
都算是相当不错的解释吧。
但是在我看来，余光中先生的翻译实际上是静静地添加了自己的理解。
原文 in me 的原意是“对于我来讲”，没有半句提到这个心的意思。我们闭上眼睛想象一下，如果不是心有猛虎，而是动如猛虎，这个猛虎是行为而不是内心的话，这个图景就很可怕了。一只老虎，一会扑人捕食，一会儿去闻闻蔷薇。完全是个神经病。所以，翻译的基础是理解，而理解是需要能力的。余光中与萨松心灵相通。
一个人，内心如猛虎一样勇敢无畏不羁，而一旦遇见美好的蔷薇又情不自禁地去细心闻香，这种刚毅和细腻，这种战胜生活的勇敢和享受生活之美的统一，正是最健全的人格。所谓眼里一尊佛，骨中一块铁。
我们的精神重建，不是把自己的精神境界恢复到三个月前的自己，而是超越三个月前的自己，那么，这一段艰难才是值得的。我们必须要让自己的灵魂慢慢地活过来，复苏，超越从前。这才是真正的强大。
正如这首诗当中的另外一句，我的爱，越过未来的藩篱。My loves leap through the future's fence 。注意，这里的love 是复数。我们真的可以做自己的神。
我想说说我这十几年来的自我精神重建。
准确地说，是从2009年以来的精神重建。
2009年一月，一场个人的灾难像巨浪一样向我扑过来，彻底淹没了我。细节我就不多说了，总之，2009年从1月到3月，也是三个月，我几乎没有活着的感觉，每天在痛苦中入睡，在痛苦中醒来，每天所做的一切就是keep住自己不要崩溃。活着就是胜利。
这三个月我的生活伴侣和精神支柱就是摄影。很奇怪，也许是命数，60年代的那场巨变，家里也是遭受重大打击，那时年纪虽小，但也是天天泡在暗房里。到八十年代中期，珠江经济台筹办的曲折历程也重创了我一次，那时也是靠一部相机，一个暗房，度过了精神危机。然后就是这次，2009年1月。我再度与摄影为伴。难道摄影是帮我渡过人生苦难的船？当然，除了相机之外，我的伴侣还有很多很多的书。杂七杂八的书，包括说明书。当然，危机未到的时候，看书比较偏重于实用，急用先学，而危机到来，人反而闲了，是啃大部头的大好时光。
我大概用三个月的时间摆脱了自己的又一次精神危机，但却一直走不出心理的阴影。这十几年间，眼睁睁地看着媒体伦理崩塌，媒体唯利是图却无力自救，无论是声音、影像、图片、文字，质量都在一泻千里，自己曾经坚信的，追求的，像日复一日遭受着巨浪打击的海岸，一点点崩塌，一点点被淹没。我却束手无策。这十几年间，也曾重回电视屏幕，也曾重回电台，但是结果都没有善终，不是人家不喜欢我就是我不喜欢人家。
作为挣扎——是的，人如果连最后的挣扎都没有，那就是彻底放弃了自己——我尝试涉足新媒体。能力我有，文字，图片，视频，音频生产制作我都是好手，但是八面来风之中我也迷失了。价值观和形式感，我与潮流之间的距离太大了。我在海那边的悬崖说话，中间隔着万里波涛，风太大，谁都听不见。
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坚持。我放弃了音频的平台，放弃了视频的平台，我唯一坚持的阵地就是这个公众号。这个公众号扣舷独啸是2016年开始做的，中间停了一年，重整山河待老生。疫情席卷而来，我逆风起锚，四月一号重启，终于在四月十八号迎来了第一个十万加。直到这一天，我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我用了十一年的时间，走出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没有最后的成功，任何的胜利都只是骗人骗自己的幻觉。重要的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做成了什么。
战胜自己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精神重建应当从危机发生的第一天就开始。这是我想传达给各位的一个最重要的信息。苦难，会在我们的自我精神重建之中令我们的人格更加健全。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好人好梦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