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

　　今天是四月三十号。一月底开始的疫情，到现在第三个月了。这三个月我们经历了很多很多，不知不觉中也改变了很多。有的改变是因为思考，有的改变是因为不思考。经历这将近一百天，有的人变得更加毛躁，有的人变得更加淡定。有的人会变得茫然，有的会变得认命。

　　病毒是一个魔鬼一样的拳击手，很多人的心灵都被击倒了，对一切麻木。无所谓希望也无所谓失望。

　　以前鼓励人们奋起很容易，用发财成功的目标来打鸡血就行。现在经济不景气，你再说发财成功之类的话，好容易一下子露出骗子的真面目了。以前说还有人信，现在说应该没有什么人相信了。那么以前用这个目标来忽悠你的是人生的导师还是骗子呢？也许他并没有骗你什么？只是他要赚演讲费稿费，你要一个虚幻的目标罢了。

　　反思一下。疫情没有到来之前，有多少人是把发财和成功作为人生目标的？假如疫情没有发生，还有多少人继续把什么成功和发达作为自己的人生目标？

　　也许现在这些导师们正在构思，疫情过后，该用什么继续忽悠我们的年轻人。

　　新冠病毒首先消灭的是很多人的人生目标。这就像抽走了人的脊梁骨一样，被击打之后，整个人就直接瘫了。

　　人生目标这类话题很虚幻，但总是在人生关键的时刻露出獠牙。像野猪像狼一样。人的被击倒，往往在目标的被消灭之后。所谓万念俱灰。念，就是念头，念头就是对目标的记挂。

　　青年人好一些。他们没有可以记挂的目标，因为他们的目标在不断地调整之中，他们的目标是不确定的。在青春的路上狂奔，因为目标不断出现而狂喜，因为目标不断地调整而欢欣。他们的眼前，永远是一片未知的新大陆。

　　我想起了我在农村的岁月。二十出头，和十八九岁的广州知青经常彻夜聊天，大家除了互相诉说下乡的苦闷心情之外，谈论最多的是祖国的前途。这是真的。因为那也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动乱已经走到了尽头。那时候我们的人生目标不是发达，也不是个人的什么成功。准确地说，是理想社会的成功。那时候的青年，虽然贫穷，虽然也是走投无路，但是总是把自己的命运和祖国的前途联系在一起。那时候，我们都坚信：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我不是唱高调。经历过那个岁月的人都知道。岁月不好，一个星期都吃不上一餐肉，但是青春美好。

　　现在的青年人的人生目标与我们年轻时最大的不同，就是有了很多可以量化的东西，比如说在哪里买多大的房子，买一辆什么样的车，养几个神兽小朋友等等。这是时代的进步。有具体的目标总比没有具体的目标要好。要提防只是物化的目标一旦被无限扩展，危机就会出现了。

　　无论如何，青年因为人生道路上的未知太多，因而青春无敌。轻装奔跑。所以无论什么时代，我都羡慕青年，要向青春致敬。

　　然而，青年并不是我今晚的话题，只是一个序。因为青年之后就是中年。所有的中年人都是从青年中走过来的。所以必须有这个序。今晚的话题是人到中年。

　　前几天我看到这样一条留言。

　　陈sir，你好，我是一个来自80后的土生土长广州人，从小学开始第一次听到你的节目《夜行人》就喜欢上你的磁性的声音，接着03年出来工作的时候一直在看你主持新闻节目，后来你消失了，再后来偶尔在一些综艺或者电台听到你的声音，今天机缘巧合关注了你的公众号，我终于第一次想跟你互动跟提问，现在人到中年，工作的压力，家庭的压力都让我感觉喘不过气，人到中年感觉工作瓶颈位已到，不知向左还是向右，令人踌躇，希望得到指点，谢谢。

　　这条留言首先让我大吃一惊，蓦然回首，80后现在已经人到中年了。四十上下，准确地说，是青年的尾巴吧。而七零后现在已经五十了。时光不待人啊。

　　中年之困，首先在于青春的未知已经消失，而且越来越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要发达早就发达了，自己是剩下来的那一群，意思就是说，没得发达了，假如发达真是人生的目标的话。难怪中年人比青年人更多地发问：人活着究竟为什么？

　　中年的生活，似乎所有的日子都是复制粘贴。今天是从昨天复制过来的，而明天是今天的复制。每天都很忙，但是忙得似乎没有价值。再复杂的工作也是简单的重复，不能带来认知的提升，也不能带来更多的金钱收益。总之就是活得不过瘾。

　　假如只是不过瘾就罢了，平淡是福，也未尝不可。也算是岁月静好的一种吧。中年生活的特征往往是一地鸡毛，广州话叫做鸡毛鸭血。都同鸡毛有关。可见日子的狼狈。什么是一地鸡毛，鸡毛鸭血？说穿了就是失去了对生活的控制。几乎所有问题的到来都是遭遇战。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甚至连招架之功都没有，整天被迫见招拆招，你说累不累烦不烦？

　　中年的困顿还在于上有老下有小。现在是女权时代，搞不好除了老的小的要招呼对付，身边亲爱的女人的也会不时来个立马横刀给你增加点生活的色彩。不知道为什么，讲到中年危机这个话题，我总是有一种错觉，好像只有男人才会遇到，女人好像遇到的不多。不知道是不是我朋友中，中年女性比较少。我不了解情况。总之就是这么一说吧。不管男的也好，女的也好，对付完上的下的，老的小的，剩下的自己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有人说，人到中年，是先父母之忧而忧，后子女之乐而乐。命运啊，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机会，这是大多数中年人的生活写照。当然，如果收入在中等之上，也许用钱能够解决一部分的问题。如果捉襟见肘，中年危机会更加危机。中年似乎很漫长，媳妇熬成婆的日子不是你想来他马上就来的。

　　正如昨天一位听众留言，“现在哪个中年人没自己的一公升眼泪~只是现在倒出来没人可怜你，眼泪也没有价值，不如藏在心里让它发酵，用它酿杯苦酒，切记不要急于回味。待十八年后再开封那便是上等女儿红。”

　　中年人会有自己的办法去对抗中年危机。最斯文，安全的对抗就是下班回家不急着下车，就坐在车里开着音乐，双手放在脑袋后面，一个人放空一会儿，逃避一下现实。这事可能男的干得比较多。

　　另外一种对抗中年危机的方式就是让自己油腻起来。所谓油腻中年，别人讨厌，自己得意。油头粉面，油腔滑调，言语猥琐平庸，无论在办公室还是微信群，说话什么都要跟性扯上一点关系。明明自己已经青春不再，还要做出个万人迷的样子。等等等等。这些都罢了，最让人反胃的是，油腻中年面对自己并不喜欢的现实总是点头哈腰。总之就是很夸张，很无畏，很令人讨厌地用不再的青春在打扮自己落花流水的中年。时间长了，这样的人真的不会感到中年危机的。从对抗的角度看，这一招应该多少有点用处。至于别人的感受，你大可不必在意。不讲你唔知，话你又唔好意思而已。

　　还有一招对抗中年危机挺好的，就是尽管生活不完美，但是要尽量让自己完美起来。所谓修为。很多人年轻的日子过得很粗糙，心灵也很粗糙，人到中年之后，什么发达成功，爱情之类的幻像隐去，自己也就认命了。于是禅修学佛，看诗词歌赋，学琴棋书画，玩玩摄影音响，玩玩收藏，名人字画，明清家私什么的，这不单可以让自己避世，更能够让自己的心灵变得丰富一些，平淡的日子也可以变得色彩丰富一些。

　　想想也是，生活并不会把真正把人逼入绝路，一线生机往往不是人家给的，而是自己找到的。钱不钱什么的并不真的就是那么重要。你买一台好的相机要几万块，但是在kindle上买一本书，几块钱就够了，其实它可以带给你的东西，可以给你带来的积极的改变都是差不多的。

　　什么是中年？各有各的定义。有的人说七十岁之前都是中年，我觉得这有点强词夺理。我的理解，从四十岁开始到退休这二十年算是中年吧。我今天所说的中年危机就是指这个年龄段的心理危机。

　　其实我本来没有太多的资格来谈论中年危机这个问题。因为我的中年是颠三倒四的。四十岁到五十岁，是我人生最暗淡的十年。就是蛰伏在广东电台佛山记者站。台里头有急难险重的任务会找我回去干一阵，所谓召必回，战必胜。战完之后就回记者站继续猫着。有人说我是忍者神龟，打完一仗就回到下水道去了。这十年，事业没有任何进展，我唯一可以做的是看了很多书。除了外出采访回广州做节目，天天看书，十年面壁。大家听我的节目《真的星空》，《夜行人》等等，就是这一段时间。谁知冥冥之中，这十年在客观上是为我下一个十年作了充足的准备，作知识的储备。五十岁开始，因为机缘巧合遇到无条件相信自己支持自己的知音，我做了一个电视节目。假如没有十年面壁，这个节目没有可能做出这样的质量和影响。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唯有读书能够渡日渡我渡人。童年时停学两年多，读书，青年时五年乡村教师生活，读书，在记者站炖冬菇，十年读书。加起来我静心读书的时光竟然有十七八年。有些人爱拿我没有上过大学说事，我心中暗笑，上个大学就算你天天读书也就四年，我的读书时光至少超过十七年，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难道不是吗？不要说我骄傲，人该骄傲的时候还是要骄傲。

　　的确，困顿的中年，是读书的好时光。哪怕是读说明书也是好 。家里那么多电器机器，你真的有认真地读完每一本说明书吗？你手机的每一个功能都会用吗？中年的生活应该是精致的，而不是粗糙的。生活可以狼狈不堪，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该回归自己。做一个内心精致，风雨中脚步不乱的中年人吧。

　　好人好梦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