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渣”苟晶与扭曲的世道人心
被“反转”的苟晶
作者 |丁小村
山东农家女苟晶十几年前被冒名顶替的事件纯属偶然，拔出萝卜带出泥，因为另一名农家女陈春秀被冒名顶替的事件曝出——才有苟晶网上喊冤，导致她当年的班主任和多位在此事中帮过忙的亲友都被处分。在一般人看来，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涉及此事的人，有的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有的已经从当年的无知少女变成了中年女干部，有的已经离世、有的已经退休……揭旧疮算老账，总是让人疼的，在这个快速遗忘的时代，这多少有些让人心有戚戚，觉得冤得慌。
网上立刻出现了“反转”——说苟晶夸大其词，把自己美化成学霸；说苟晶说谎，只是个委培中专，却被她说成“大学”；说苟晶为了追去流量，不惜翻出当年事……
无论她是不是蹭热点赢流量，在当初和现在，她依然都是权力之下下的“弱者”——哪怕那些权力掌握者只是一个班主任，一个管学籍的教师，一些管户籍、管档案的人。
放弃了基本逻辑，说起来就很荒诞。就好比埋怨一个乞丐不该挑食：他竟然不吃扔到地上的面包，他竟然不吃别人吃剩下的半碗饭——说这些话的人，忘记了一个乞丐也和我们一样，可以有讲卫生的权力。这些人总是抛弃基本的事理逻辑，一步就跃上居高临下的位置，觉得自己有给乞丐分配食物的权力，有给弱者分配同情心的权力，有给他人分配善恶等级的权力……这实在是很可笑的一件事，但如果很多人站在这样的立场考虑问题，则表明了世道人心的彻底扭曲。
山东省一直是高考大省，考学竞争异常激烈：也因为如此，才有那么多人不惜违反法纪，也要搞冒名顶替。这次挖出的旧案中，山东是高发地，官方公布已经有200多例，可能还有更多的没有被挖出来。苟晶第一年高考只能上委培中专，第二年高考“被调剂学校”（如果学生没有报考，招生部门是“调剂”还是“分配”，存疑——学生被“分配”到一些招生困难的学校，在民间被称为“贩卖”，这是现在周知的事情）。
根据高考成绩，她第一年在本区1588名考生中名列308名，第二年在本区1710名考生中名列265名——她不是学霸，但也绝对不是“学渣”，那些粗暴地把苟晶称为“学渣”的人，你当年排名多少？1997年我刚好在一所中学任教，在我们陕西省一个40万人的县中，至少也有近200人考上大学本科，考上大专的就更多……我们都知道山东省考上一所大学难度之大：80万人以上的任城区，苟晶名列268名，还上不了大专线——要说她是“学渣”，那还有一千多名“学渣”是不是该哭一辈子？
探讨学渣学霸，其实并无意义——这里只是针对某些人的道德归罪而言，他们认为苟晶你这个成绩，还好意思说自己成绩很好？这种偏见如果是没见识，可以理解；但如果立刻变成道德归罪的依据，那只能说我们很多人已经丧失了该有的朴素之心。
更可怕的是——他们认为一个“学渣”似乎没有资格谈冒名顶替，而他们偏偏忘记了：冒名顶替是基本的事实。不管苟晶是学霸还是学渣，她被顶替了，她被欺侮了，这就是事实。
我之所以多说几句“学渣”“学霸”的话，是深深为我们这个社会感觉悲哀：很多人放弃了基本的同情心同理心，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别人的处境没有丝毫的怜悯，而是洋洋得意于自己的道德高度。
说到同理心，我只想问一句：假如你的孩子，在学校里是“学渣”，你愿意放弃一切权利，甘愿让他受到欺侮吗？
说到同情心，我也只想问一句：假如你自己就是学渣，你愿意因为这个理由而被歧视、被剥夺属于你的权力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就是同理心——
那些苛责苟晶成绩不够好的人，你也许考上了大学，但你没有上武汉大学，所以你是学渣；你也许考上了武汉大学，但你没考上清华大学，所以你是学渣……这种逻辑，放在你身上，你会哭吗？
那些苛责苟晶夸大其词的人，你受了欺压之后，希望你默默地受了，并且原谅所有曾经对你作恶的人：这样你一定会得到最高的道德荣誉，只是你不要悄悄哭泣，更不要呼天抢地。
“道德biao”喜欢把自己放得很高，只是因为自己没曾“低到尘埃”——也许，只有在被侮辱与被损害之后，这类人才有谈道德的起点。
对苟晶的“道德追问”：折射出当下世道的不公、人心的隔离——正如网上某些人所言，陈春秀值得同情，因为她“一眼看上去就是老实女子”；苟晶让人看上去不顺眼，因为她已经不像农家女了，像个时髦的网商（奸商？）。
这样以貌取人或者说立刻下结论，折射出人心的扭曲：苟晶时尚的穿戴和面容，让人觉得她“过得还不错”（也因此她不该翻旧账）——人们的同情心给得如此随意，这是人之常情；但人们把道德砖头随意砸向苟晶，则是地地道道的“婊”。
无论苟晶怎么说，都改变不了她“被冒名顶替”的事实：当初一个农家女，是弱势中的弱势，是各种权力的牺牲品，她该得到一个迟到的公正。
无论苟晶是学渣还是学霸，都改变不了她“被冒名顶替”的事实：那些用大大小小的权力欺侮过她的人，该得到回报——时间不能消磨犯过的错、做过的恶。
苟晶的事情被“反转”，说明了一个事实：道德biao们，永远不会回归朴素，他们永远会站在高处，除非有一天，他们也深受其害。这就好比网络暴力：有人突然发现自己遭遇了网络暴力，才到处喊冤，然而他早已忘了，他自己也曾经是施暴的一员。
放弃了常理常情，失去了基本的逻辑，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挥舞旗帜，那只是扭曲的人心在荡漾。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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