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就像一场戏，我俩应邀出席

　　十

　　婚期定在2011年9月19日。

　　此时有五万块可供支配，首先要做的是租一套房。和同事合租的次卧很便宜，始终1000块，因此省下不少钱，全被我买成衣服了。散开的衣柜，地上的沙发，老旧的书架，到处都是衣服，房间完全超负荷。

　　这个乱七八糟的小房间婚前住一住没什么不可以，物美价廉，极具性价比。如果婚后还住它，莫名觉得惨。于是我们又一次开始看房，这次我主动退缩，请男朋友走在前面。

　　他用一个周末时间，确定了一套两居。很神奇，他竟然绕过中介与房东直接签约。到底怎么操作我也没看懂，一直以来只有中介坑我们的份，第一次占中介便宜，我非常吃惊以及内心窃喜。

　　房子在16层，有电梯，虽然旧但还算干净，有一个巨大阳台。我对这房很满意，一直想着要不要收拾一下，添点家具什么的，毕竟也称得上婚房。最终还是算了，钱不够。

　　房子搞定之后，在瑞蚨祥定制了一身旗袍，第一次是量体，中途还去了两次修改，很麻烦，也正因为它麻烦，陡然增添仪式感。旗袍耗费巨资2200块，是我当时最贵的衣裳。又去万达一楼，买了一双红色磨砂面半高跟鞋，一双白色带水钻高跟鞋，大约一千五。

　　給男朋友买的打折西装，不到六百块。这身衣服去年还在发挥作用，张朝阳突然心血来潮，让大家穿正装出席年会，老公唯一的正装就是它，那就穿它。

　　我还团购了2999元的婚纱照，有室内，有外景，拍得挺好。男朋友本来只比我小一岁，照片看上去比我小三四岁，平白生出一种老草吃嫩牛的感觉。

　　我认为结婚就该买钻戒，男朋友认为黄金比较好，他没能赢过我。当时我对钻戒一窍不通，不懂净度，不懂切工，只看大不大。花六千多买了一个垃圾钻戒，现在还躺在首饰盒，扔了不合适，不扔闹心。

　　也许因为当初没条件买首饰，后来我拼命买珠宝，一茬一茬买，又一茬一茬卖，现在箱子里躺着的都是最爱，遗憾被修补，终于消停了。

　　我独自为婚礼做准备，男朋友一切照旧。并没有因为婚期将近就多一些时间陪我，也没有任何其它改变。

　　那时我们已相处两年多，经过无数争吵，说服，磨合，基本达成共识：我不干涉他加班，他鼓励我发展兴趣爱好。说出来很简单的一句话，不知经历多少血雨腥风。

　　从前他加班，我一边等一边生气，把时间用来等待和生气，他回家看到一个气鼓鼓的我。他怕我生气，又觉得自己委屈。我吵，他沉默。他沉默，我更吵。快要烦死这种生活了。

　　后来我就接受现实了，他加班的日子，我看书，追剧，跳舞。独处原来也有它的妙处嘛。

　　新房子客厅有一整面墙都是镜子，每天下班回家，擦干净地板，换上舞服，对镜子跳肚皮舞和郑多燕，也是为了在婚礼上把旗袍穿得更漂亮。

　　天也帮我，那年三月到六月一直出差，长沙一个月，西安一个月。工作节奏快，天热，现场又很吵，我快累死了。长出黑眼圈，眼纹也多了几道，但迅速瘦到100斤，这大概是20岁之后最瘦的一段时间了。

　　临近婚期，我们订好回老家的机票。一切按部就班，我突然赌气起来，非要男朋友求婚。天天对他说，不求婚怎么结婚啊？他说，都要结婚了，还干啥非得求婚？我说，不行，必须求婚，而且得有好朋友见证。

　　临行前一天晚上，男朋友请他的好朋友来家里，准备求婚。

　　求婚可以阻止他加班吗，答案是：不能。那天晚上他依然加班，回家已经十点左右。我只能和他朋友面面相觑，坐在客厅尬聊。他回来后一直抱歉，说买不到花了。我心里猛翻白眼，这个点当然买不到花啊。

　　他拿出一把钱，卷一卷，做成花束的样子，在客厅单膝下跪：嫁给我吧，我会对你好的。他笑嘻嘻，背台词似的。我内心全无波澜，甚至有一丝叹气。

　　这个人我看得太清楚了，他也许想对你好，但只是想一想，不会付诸行动。

　　我强迫他求婚这事，应该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后来他做游戏，非要把求婚做进去，别人说，有婚礼就行了啊，他说不行的，女人都希望求婚。有妹子说：我就不这样想。他：但是我老婆这样想。

　　第二天，北京飞盐城。我记得飞机是十点，其实是九点。出发太晚，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路上堵车，又让师傅送去地铁站，折腾一大通还是晚了，错过当天唯一一趟直飞。

　　男朋友问：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不想和我结婚？我想了想，也许真的隐约有这种念头。

　　我们换了去南京的机票，从南京坐几个小时大巴，等到盐城时已经很晚。我爸妈到了，两家大人坐在一起吃饭。家人对我笑，我看见我妈就很想哭，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

　　婚纱是在当地租的，可挑选余地很小，不好看，妆也老气，这次我看上去比新郎大五岁。可我一点也不介意。

　　婚礼由老陈一手操办，审美就，怎么说呢，一场中西合璧的庙会。变脸与喷火齐飞，萨克斯也有，就差胸口碎大石，同时也有红酒香槟走红毯以及我愿意。

　　我愿意那一段，完全照搬西方，我俩不是基督徒，也不懂这番话对非教徒有没有约束。后来我生病时闹得很凶，要离婚，要走掉，要分家产。

　　一个老公，很冷静，看我闹，等我消停之后说：婚礼上说过了，贫穷疾病都分不开，现在你病了，你要我和你分开？做不到，要分也得等你病好。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性感时刻吧，我觉得。

　　在我老家，婚礼是正中午举行，男朋友家婚礼是在晚上。结婚那天，我很早醒来了，化妆，换衣，被人一会带到这里，吃一点什么东西，一会带到那里，又吃一点什么东西。

　　这才有点兴奋起来，知道这一天我是主角，这些没见过的规矩还挺有趣。

　　晚上在婚礼现场，音响很大声，我老毛病又犯了，浑身冒汗，心跳加快，头开始痛了，脚穿着高跟鞋也很痛。男朋友说，我们得站着迎客，我说站不住了，他说那你把鞋脱掉，反正别人看不见。

　　婚礼开始，音乐响起，我和男朋友走到红毯，走向舞台。我心想，完了完了，我爸又要哭了。村里别人嫁女儿他都要哭一场，这次可不得哭晕。

　　想到这里，朝我爸看了一眼，他果然在哭。看见他哭，我瞬间也哭了。男朋友看见我哭，问怎么了，我没说话。新娘就算哭也情有可原。

　　司仪问了一些无聊的问题，工资谁管，家务谁做，家里听谁的，这些都有标准答案，但大家也都知道它做不得数。

　　婚礼后半程，我被人带着去敬酒，几乎每桌都有人对我说：要对你妈妈好啊，她熬出来不容易。

　　我妈？他们指的是老陈。

　　其实那天是老陈的主场，她穿着红色丝绒裙，烫头发，高跟鞋，满面春风，享受所有人的祝福。相比之下，我和男朋友只能算会喘气的道具。

　　正敬酒，我看见服务员开始上大闸蟹，口水不听使唤，眼神也跟着跑了。男朋友低声说：回家給你蒸十只。

　　我看见所有人疯了似的，拿着酒杯，小旋风般，周旋于各个桌子之间。我问，他们做什么？男朋友说，敬酒啊。

　　为什么我们的婚礼他们要到处敬酒，有个词叫喧宾夺主，这就是吧？

　　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有这样的习惯。在别人的宴席上，用别人的酒，到处去敬酒。在我老家，只有主人家才有敬酒的权利，其他人是客，客人的任务只有一个，吃好喝好。

　　终于，终于结束了。

　　婚车送我们回家，男朋友，不，此时是老公了。老公说，你知道吗，这车很贵。又说：我以后也会给你买这车的。我问车多少钱，他说三百万。截至今天，他并没有给我买300万的车，但给我买了一千万的房。

　　回到家了，一进门我就甩掉高跟鞋，走到浴室，头发用了很多东西定型，硬的像钢丝，先用护发素抹上去按摩，再用水冲，再用洗发水，好久才把自己收拾干净。

　　等我收拾好，老陈也回来了，我改口叫妈，很不自然，她也有点不自然。递給我一叠钱，说是亲友給的礼金。我说不要，酒席和婚礼是你花的钱，礼金该你拿着。

　　她说，这个钱你必须拿着哈，是大家的心意，帮助你们小家起步的。我说好，那我就收下了。又客客气气聊了十几分钟，聊天时我想，她一直对我挺好，现在进门了，以后不用再对我好了吧？

　　事实证明我小人之心了，老陈从开始到现在，一颗真心待我，凡事把我放在第一位，我也是她的大宝贝。那样揣测她实在是不应该。

　　终于回房躺下，我问老公：真结婚了？他说是的，又说，但是还没领证，等我十二月过完生日再领证，就可以休晚婚假。

　　花了很久讨论休婚假要去哪里玩，这是我们经常做的一件事，你一言，我一语，一点点细化方案。它是忙碌庸常生活里的一剂药，偶尔治愈，从来失约。

　　那天老公话很多，没有喝酒也像是醉了。只有我知道，这是他心情好。他心情好时就变成一个话痨，眉飞色舞喋喋不休说废话，不像我，任何时候都说废话。

　　这是一场无聊忙乱的婚礼，平淡地就和千万人的婚礼一样。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这是我们自己的婚礼呀。我们，终于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