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已见过最后一面
01
欣慰的是，他们的身体还很健康。我们一起站在院子里聊天，一起端详那棵挺立的枣树。
奶奶问我下次回来是不是要到中秋了，中秋就是枣树落圆的日子了。
“落圆”是我的家乡话，意思是能够得到的红枣已经落光，今年不再打枣。藏在更高更远处的枣子就不再落下来，留在树上给鸟儿吃，给风吹过。
很奇怪，每次的收成都不好。倒不是数量不多，而是总有些枣子会瘪掉一半。
他一直有酒瘾，在家赋闲了很多年。我反倒常常像个父亲一样，怨恨他不争气。
那天我爸觉得不舒服像是得了感冒，他兀自喝了些药，坐在沙发上身体开始发抖。
当我妈尝试扶我爸出门的时候，她冲我大喊：“川快来，你爸站不起来了。”
我慌忙地抱上我爸往电梯走。他却在临出门的时候拦住我：“还差几百块钱，明天要交房贷。”
那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爸比我大二十岁，去世时正值壮年。
出殡的时候同乡、好友、同学来了一大堆。挤满了老家的半个村子。
起灵之前爷爷特意叮嘱我说：“你要哭得大声点，外面到处都是人。”
到处都是人，也到处都是规矩。
我一直担心自己做得不好，担心面对亲戚叫差了辈，没有时间顾及悲伤。
02
后来，我妈说她也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开始劝我考一考云南的公务员。
但未来在我爸去世的那一天结束了。
她很懂事地没有再提及有关云南的任何事，直到分开，她也只是告诉我要好好照顾家人。
直到很多年以后，有人问我“照顾”到底指的是什么，我向她谈起我的姥姥。
我姥姥卧病在床的时候，总是希望他的孙子常来看看她。
但亲爱的孙子来了之后，姥姥不让他做饭，不让他收拾家务，甚至背痛的时候也坚决舅舅去帮它捶背，而不是小孙子。
不，其实就是陪伴而已。
03
我有一个联系了五年的笔友。
前几年她在香港上大学，我毕业到县城上班。彼此的生活环境差异巨大，通常只聊一些双脚离地的话题。
但我总忍不住问她：“如果有一天我去了香港，你会不会和我见面？”
她的回答几乎从都不一样：“绝对不会”、“取决于感情状态”，再到前几天终于主动说道：“其实见一见真人也挺有趣的。”
我没有问她原因。
后来在一场回忆起彼此父亲的对话里说道：“一想到一辈子都不能见到，也太遗憾了。”
其实很多年以后，我和前女友在北京又见了一面。
她说为了能得到去北方出差的机会，选择了现在的这个岗位。没想到真的就在北京遇到了。
那时我并不知道她想要见我的意义，在上地铁之前，她转过身对我唱《说谎》，我听不懂歌词里的含义，耳旁全是地铁驶去时呼呼的风声。
我把她还给人海了。
后来听朋友谈起，说她就是为了见最后一面才来见面的。
我突然开始恍惚，不知生命里有多少人，已见过了最后一面。
而那些为了离别的相见，显得多么难得又遗憾。
04
老爸去世后没多久，我在做饭时翻出一罐他在冬天腌下的咸菜。
冬天时妈妈还在生气，说怎么能用去掉菜叶的白菜腌，到最后一定都是些烂菜帮子。
而我正抱住这罐烂白菜帮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天下午我回了一趟老家。
奶奶正在院子里捡落在地上的枣。
我看着那些在风中摇摆的烂枣，感觉悲伤像潮水一样涌来。
奶奶一边在锅里坐上水、放上蒸篦，一边说：“别看这些枣子品相不好，一半饱满一半瘪烂的，上锅蒸一蒸，味道还是一样得好。”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生命中注定有一些悲伤和缺失。而那些曾经以为过不去的事情其实都能过去，那些曾经以为放不下的人其实都能放下，那些有米无炊的生活，其实都能继续。
“人生这东西很简单的。
没有实现过大梦、没有变成理想的大人、甚至连爱一个人都没有比海还深，但我们，只会相聚这一次呀。”
这世间的人，有谁不是一半饱满一半瘪烂，一半团圆，一半永散。
但好在离别之前，我们曾经相聚过这一次啊。
作者：少川
编辑排版：正反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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