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概念回顾 | 秋天
编者按
值此新概念作文大赛二十周年之际，本栏目将带领大家共同回顾这些年来一些有代表性的作品。语境的变迁与文本的发展，或许会让有些篇目与桥段丧失新鲜感，以如今的眼光来看，更是很容易便能指出其中技巧上的不足之处。但正是在这些青涩的记录中，一代代的作者渐渐走到了台前。
作者 刘晓辰
刘家的老太太走了，享年八十七载，按村里算是八十八，喜丧。城里刚刚接到电话的老三带着老婆闺女，赶着回乡奔丧去。
这是个周末，秋天的太阳明晃晃地照在柏油马路上，飞驰的黑色现代屁股后面扬起一股子烟尘，在阳光中闪烁着细碎的光，又慢慢地，慢慢地落下来。几粒苞谷被遗忘在路上，车轮碾过，仍金灿灿地黄着。
老三家的闺女倚着车窗，眯着眼看车外往后跑的树。那树杆细瘦细瘦的，顶着不算繁茂的叶子。风在树叶间打转，抹上一层一层的黄色，只一个尖尖，固执地在树梢上绿着。一棵又一棵，都是这样，似乎有些萧瑟的味道，又好像有种别样的生机。
老三和媳妇聊着老人生前的事情，说老太太人好，挑的好日子，走得也安详，饺子还放在床头，就那么在梦里没了，没受啥罪。又说老两口也算有缘，那不是两年前，也不差几天，她爷爷没了，现在老太太也过去了，地底下也团圆。又开始算办丧事的花销，给大哥多少，给二姐多少，老人在的时候都是兄弟姐妹们照顾，多添点钱也不算什么。车后座上的闺女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一年就过年回家一回，也没什么太多的印象，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奶奶用红纸卷起的一包硬币，还有去年回来，握住的冰冷干枯的、带着奇怪的像大理石花纹的青紫瘀痕的手。
进了村里，原来的土路铺了水泥，窄窄的一条，反而不好停车。老三的闺女下了车看着，用皮鞋踢开石头，看着一排排的平房，却分辨不出哪一户是自个儿的老家。
还好，几个在城里读书的哥哥也回来了，都穿着白布扯的孝服。她大娘从炕上拿起块毛着边的白布，给她往头上身上一披，拿关针（别针）一卡，就算穿好了，她就那么束着身子靠墙坐着，看着自己的娘跟别人的娘吃着瓜子唠着家常，恍恍惚惚，生出一股子做梦样的感觉。
终于轮着老三家去磕头了。棺材停在偏屋里，就是老太太以前住的那间，小而阴，灿烂的阳光似乎只在门前徘徊，进不去门，照不亮那口黑漆的棺材。老三领着一家，跪在地上，老太太的几个媳妇闺女扯着嗓子哭号，我的娘啊——我的亲娘啊——老三和媳妇也大声哭起来，只有他家的小闺女，抽着鼻子低声呜咽着，汗湿的手里抠着那枚生锈的关针。
哭完了，脱下孝服，几个女人张罗着开了饭，酒席是从镇上的饭店里订的，现在村里都兴这个，又省事，又体面。菜色倒不错，有鱼有肉，男人们喝酒抽烟，女人们吃菜聊天，酒精、烟草和饭菜的香气混着弥漫开，散在一片乡音的喧嚷中。老三家的闺女悄悄溜出去，蹲在偏屋门前，逗弄那条懒洋洋的正晒着太阳的老狗。太阳晒在它土黄的皮毛上，泛出浅浅的金色。到了下午，要出殡了，又披上孝服，扎上白布，男人们抬着棺材，女人跟在后面哭，往山上走。不知怎地，有好些个红壳的瓢虫，飞来飞去，停在阳光下越发刺眼的白色孝服上，像是装点的红色斑点。隔了两户，恰巧有人家在办红喜事，门口的大音箱里放着流行的情歌，呜呀呀也听不清是什么。反倒是哭丧的哭号声，悠长而富有韵律，此起彼伏，极有穿透力，像极了现下流行的原生态歌曲，又有着格外苍凉粗犷的韵味。老三的闺女听着，眼里也渐渐凝出泪来，只在眼眶里打转，洇湿了黑黑的睫毛，一如她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样子。走到个路口，有人摔了个坛子，跪下磕头，又点了些黄纸，腾起的红黄色火焰舔着那纸，飞出黑色的灰烬，在秋风中打着卷飘散，化作齑粉，消逝不见了，只有红黑的瓢虫，还紧紧扒在素色的衣上。
继续往山上走，又跪了两次，才到了刘家的祖坟。老爷子的坟已经被刨开了，就等着合葬。黑色的棺材晃悠悠地落下，嘹亮的哭声又起，悠悠扬扬，飘在山间，飘在坟上，飘在地里。大片大片的黄的黑的纸与灰纷飞在墓前，像极了翩跹的蝴蝶，城里来的闺女忽地想起了《梁祝》，耳边仿佛响起咿咿呀呀的小提琴声。她摇摇头，似乎要甩掉那凄凉的琴声——那种袅娜的婉转的悲乐，倒不如眼下的哭声动人似的。
重新填了坟，一大家子往回走。路边开着零星的蓝的紫的牵牛花，老三的闺女数了数，共四朵，她不禁想起课文里提到的“朝荣的蓝朵”，却不觉得清静悲凉，倒很是有股生机。不知哪里飞来的白的单薄的蝴蝶，起起落落，随着风消失在田里。刚收的姜剩下的苗子，散发出清淡的香气，很是衬这些白孝服。听几个婶娘们闲扯，说到她的大姐姐刚刚生了第二胎，又是个闺女，她又有点恍惚起来，也许是太阳的缘故，脑子里总浮现一个小小的婴儿的可爱模样，脸上也带了点笑容。她又模模糊糊地想着，这生与死的轮回似乎总是这样，一边是消弭，另一边就是出生，像是个“无穷”的符号：∞，回环往复，无始无终。
晚上，回城的老三家的闺女做了个梦，梦里有黄的绿的树叶，瓢虫，朝荣的蓝朵，和黑的白的蝴蝶，翩翩起舞。
本文选自《第十三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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