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上门的男人,不要白不要
独孤莞尔的一生大体可以分为两个阶段——遇到关绝之前和遇到关绝之后。
遇到关绝之前,她是大魏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长公主,万千宠爱在一身,既有公主命还有公主病,平时娇纵得不行,爱好有三:美食、美酒、美男。
公主府上门客海海,都是她起早贪黑抢掠掳来的。
她弱水三千天天换瓢饮,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民间送外号“小山阴”。
对,就是传说中那个养了无数面首的山阴公主。
遇到关绝那一天,天气不好,她本来外出打猎,奈何中途下雨,不得不暂时缩在野外一家茶棚避雨。
荒野寂静,少有的几个行人都被公主府护卫驱赶得远远的,茶棚中唯有先来的一位茶客,背对众人坐在那里,不动如山。
护卫刚要过去,莞尔忽道:“且慢。”
她望着前方那茶客白衣绰约,蜂腰挺直,黑亮如瀑青丝垂落,整体气质萧萧若孤松,光一副背影就令人无限遐想。
莞尔嘿嘿嘿,“这人本公主亲自过去撵。”
说完上前,一手按在那人肩膀,一脚抬起踩上高凳,活脱小流氓要抢良家妇女的架势,“我说这位小郎君……”
那人抬起头来,墨眸如点漆,幽幽看着她。
莞尔呼吸一滞,我靠,绝色。
那人朝她温和一笑,“怎么,有事?”
莞尔勉强维持定力,复习一遍涎脸笑,扯出一张二皮脸,还未开口,美男复又道:“在下懂了。”
语落起身,拾起桌上琴盒一背,一手撑伞落于莞尔头顶,“走吧。”
莞尔不禁要问,“去哪?”
美男反倒诧异,“难道公主殿下不是看在下容貌俊美,要纳在下入府做门客吗?”
“在下愿意。”
莞尔:“……”
那人文质彬彬:“哦,对了,在下名叫关绝,区区一介流浪江湖的琴师,孑身一人了无牵挂,既不会有父母闹上公堂状告殿下强掳良民,亦不会有亲友无端来攀附在下,给殿下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殿下请放心。”
那人温文尔雅:“待在下入了公主府,殿下只要管个食宿就好。”
那人不卑不亢:“请问殿下还有异议吗?”
莞尔呈痴呆状,看着他,“大哥,你说的本来都是我的台词。我的话让给你说了,我说什么……”
关绝笑容如春风般和煦,“你只要说——‘没有异议’。”
莞尔眩晕在他笑容中,如牵线木偶,“没有异议。”
关绝笑容越加明媚,眸子如弯月,将她肩头一揽贴近自己,避免被雨淋到,他满意道:“乖。”
众护卫眼睁睁看着自家公主被拐着上了马车,集体呆若木鸡,众脸懵哔。
手都按上刀把了,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往外拔。
“什么情况,前所未有,这算谁抢了谁?”
护卫头领是个公主控,坚定不移站公主,拍了提出质疑的护卫一把,“废话,当然是公主抢那男的了,来大家给公主以兹鼓励,集体大声跟我喊公主加油,我喊公主你们喊加油——公主!”
“……”众人,“加油!”
“公主!”
“加油!”
这一天的公主府注定热闹非凡。
马车驶到门口,骤雨已歇。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守门家丁看到关绝从马车走下那一刻,就被他的盛世美颜惊讶一番,其余早已见怪不怪,摆好姿势准备吃瓜。
平素公主往家带美男,一般有三个流程:
一、美男死活不肯,扒着各种交通工具,或是马车或是轿子鬼哭狼嚎,嘴上喊着不要不要不要。
二、公主一脸多年未曾开荤的关外野狼见了肉的馋相,龇牙咧嘴气势汹汹,名人名言如下
——“小哥哥你就从了本公主吧,跟着本公主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哦。”
——“小哥哥你叫吧,不怕跟你说,这条街和你身后那条街和你身后的身后那三条街都是本公主的私产,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小哥哥你慌什么,本公主都说了会对你负责的。”
三、到了这一步,美男轻则精疲力尽,被公主大力往肩上一甩扛回去;重则晕倒昏厥,被公主大力往肩上一甩扛回去,并留下一长串杠铃般的笑声。
唯恐天下人不知她又得了一回逞。
这次家丁发现情况好似有点不同。
扒交通工具的成了公主——独孤莞尔经过一路颠簸,终于察觉出一丝丝不对,反应过来扒着车厢不肯松手。
她警惕地对关绝道:“小哥哥你谁啊,身为男子,当矜持啊矜持,你这么主动不好的。”
“你不要这样,强扭的瓜不甜,你就算得到了本公主的人也得不到本公主的心。”
“你可能误会我了,我一向洁身自好性格腼腆看到男子就脸红,今日遇见你,不过是仰慕你的才华想跟你拜个把子,万万没有其他龌龊心思。”
关绝一派沉稳,也不着急,含笑看着她,将架在她脖子上的长剑蹭了蹭。
“公主殿下慌什么,还是老实下来吧,只要在下入了公主府,一定会对殿下负责的。”
莞尔:“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护卫们以他俩为中心包成一圈,手都按上刀把了,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往外拔。
只好又看向护卫首领。
护卫首领:“你们这些土鳖不懂,这是公主新添的玩耍项目,情趣,情趣知道不?都给我回避!”
护卫们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闪躲之快,好像从没有来过,甚至贴心卷走了看热闹的家丁。
将整条街和莞尔身后那条街和莞尔身后的身后那三条街清理得干干净净,一个人影也无。
莞尔:“……”
她死心了,绝望了,今日就要亡于美人之手了。
她道:“这位小哥哥,你本来完全可以靠脸吃饭,为何这么努力一定要当刺客,我都心疼你,真的。”
关绝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也想靠脸吃饭,可是公主不肯给在下这个机会,在下只好出此下策。”
莞尔:“……”
莞尔半信半疑:“你果真要进我公主府当门客?你图什么?”
关绝不假思索:“图公主皇权富贵,年轻貌美。”
“……”莞尔放弃挣扎,“你想让我怎么做,我配合还不行吗?”
关绝递给她一颗褐色药丸,入口即化,甜丝丝凉嗖嗖。
莞尔边嚼边求教:“这是什么毒药?”
关绝:“三日绝,殿下记得对我好点,每三日问我要一次解药,过期必死无疑,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莞尔仰天长叹,自作孽不可活,天要亡她,晕倒在马车内。
关绝收剑,望着她宠溺一笑,瘦弱的手臂孔武有力,将她抱起一甩扛上肩,从容迈进公主府。
莞尔醒来是在第二天。
她睁眼看见自己熟悉的豪华独家定制版真·公主床,以及仙女粉床帐,找回一点安全感,心道原来是做了个噩梦。
俗话说梦都是反的,想到这里独孤莞尔放心了,来劲了,独孤莞尔又可以了。
一如既往兴冲冲起了床。
一如既往铺张地用完了早点。
一如既往开始了每天的运动项目。
庭外寒山流水,拱月廊桥。
桥上美男迎风排排站,一道亮丽风景线。
莞尔一眼望去,赏心悦目,她两只眼睛冒亮光,提着裙摆一溜小跑,站到第一个美男跟前。
美男对她一笑,“公主早。”习以为常朝莞尔伸出一只手。
莞尔秒变星星眼花痴脸,捧起美男的手摸了摸,口中道:“哥哥今天又美貌了,早上又是一不小心被自己美醒的吧?以后注点意昂,多睡会儿。”
第二个,“公主早。”
“哥哥的美貌是真实存在的吗?今天又是一个颜值小高峰呢,哥哥下凡辛苦了。”
第三个,“公主早。”
“哎哟哟,这是什么名品美貌,人生即名画啊哥哥,每一帧都令人疯狂心动。”
……抛开满脸色眯眯不提,独孤莞尔好比下基层慰问下属的老领导,挨个将美男们的手摸了个遍,心满意足。
轮到最后一个,“公主早。”
莞尔脸色微变,转身拔腿,跑。
关绝:“……”
他不紧不慢追了上去,剩下众美男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这是几个意思?”
另一个道:“想必是公主新添的爱好。”
又一个道:“我们在此干看着貌似不大好。”
“重在参与。”
“走!”
于是这一天,路过的家丁侍女纷纷在原地呆成木鸡,看着独孤莞尔在前面跑,关绝紧随其后,再后面跟着一串美男。
家丁侍女不明所以,自然看成所有美男都追着独孤莞尔跑,由此他们得出结论:公主真会玩,公主为众位公子的身体健康操碎了心,感人肺腑。
绕场三周半以后,关绝把莞尔壁咚在廊亭柱,“独孤莞尔,你跑什么?”
废话么这不是,莞尔气喘吁吁,“我见你就害怕,我条件反射不行吗?”
原来不是噩梦,还有点梦想成真,她都还没来得及庆祝自己死里逃生,就再度陷入绝望。
人生真是大起大落落落落……
关绝笑道,“不用害怕,我又不是什么好人,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轻易让你死的。”
莞尔仰天哀嚎,嚎完撇开众人往外走。
“做什么去?”关绝问。
莞尔:“跑饿了,去吃点心。”
关绝看看天色,“据我所知,公主是刚用完早膳吧。”
莞尔理直气壮,“早膳是饭,点心算零食,饭是为了维持生命,零食是用来慰藉灵魂,冲突吗?”
好有道理。
关绝上前,好脾气地道:“一点不冲突,正好在下也饿了,公主殿下想必不会吝啬一顿点心?”
公主府聘用的点心师傅是全京城手艺最好的点心师傅,皇宫御膳房供职的点心师傅都得叫他一声师大爷。
人不仅点心做的一绝,还多才多艺,只要小费给到位,他可以现场给你表演一套后空翻外加川剧变脸还有喷火。
此刻大师傅恭敬递上一本堪比书厚的点心谱,供莞尔点选。
莞尔看也不看,原样递还给大师傅,道:“直接做一本。”
大师傅:“……”
莞尔:“吃不完我摆着看,不行吗?”
行,您是甲方您说了算。
大师傅下去挑战职业生涯极限去了。
关绝在旁擎着一盏茶,微笑看着她,仿佛莞尔的胡闹在他眼中不过是小孩过家家,不但不讨厌,还十分的可爱。
莞尔不经意侧头,撞上他目光,吓了一跳。
她就不懂了,苦口婆心劝道,“关公子,若是我这个人给了你‘哎哟不错哦’的错觉,你千万别信,那都是朝廷为了维护皇家体面尊严,着人营销出来的。”
“我不仅有打投组,反黑组,还有专门的‘全大魏长公主后援会,’他们定期发布公告赞美我,夸奖我,发一条五两银子,这都是朝廷的力量,跟我这人没有半点关系。”
“其实我私下毛病可太多了,我好意思说你都不能够好意思听。”
关绝:“我好意思听,你且说。”
莞尔:“……”
莞尔豁出去了,“我官方年龄身高虚报了,我今年不是二十我二十四了,我没有一米七零我才一米六五。”
关绝点头道:“那可是太好了,我年龄二十一身高一米八,姐弟恋和最萌身高差我都可。”
“……”莞尔,“我好吃懒做不爱动弹,平常在家做过最剧烈的运动就是抠脚。”
关绝:“我正好缺个随身挂件,以后你想去哪不用你自己走,我抱着你。”
“……”莞尔,“我脾气暴躁爱跟人动手。”
关绝拔出腰间软剑。
莞尔:“当然有时候也喜欢耐着心跟人讲道理,这不现在就讲着呢吗!你动不动就拔剑肩膀一定很酸吧!警告你啊坐着别动!本公主这就过去给你揉揉!”
关绝把剑收了回去。
莞尔绕到他身后,对着他背影无实物表演了一顿大卸八块,而后轻柔替关绝捏起肩膀,“多少有点肩周炎啊大哥,平常一定久坐不运动吧,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
“怎么样大哥我手艺还行哈,一会儿出去记得给五星好评哦,要不要在我们这儿办个卡,节假日来可以打八折你过生日我们还送小礼物。”
关绝仰头看着她。
“……”莞尔,“啊,平常马杀鸡做多了,刚才没忍住给你表演了个才艺,角色扮演了一把按摩小老妹儿。”
“说到哪了?哦对说到我的毛病,”莞尔恢复一本正经,“本公主挥霍无度还没有品位。”
关绝道:“挥霍无度怕什么,反正我也是花你的钱,没有置喙的资格,公主放心,你想挥霍还可以继续挥霍,在下绝不干涉。”
莞尔:“……你倒是挺自觉,还没忘了自己才是求包养的那一个。”
可是为什么,她身为主人却处处被压迫。
“至于品味,”关绝眯了眯眼睛,思忖道:“公主审美方面确实堪忧,你看看今晨那些门客,个个歪瓜裂枣。”
莞尔盯着他的脸,心道你长成这种妖孽相,当然看谁都是歪瓜裂枣。
“所以在下建议公主不如将他们都放出府,以后只看在下自己就好。”
莞尔狐疑道:“只是建议吗?”
关绝点了点她的唇,仿佛是在提醒她,“你若非要理解成是要挟,也不是不可以。”
莞尔:“……”
“怎么?公主舍不得?”关绝眸中笑意微敛,“也是,他们都是公主费心抢来,如何轻易舍得放手。”
“我不是我没有,”莞尔道,“民间传言岂可尽信啊这位大哥,我属于风评被害。”
莞尔老实承认:“起初我是对各位哥哥用了点小手段,但他们入府之后我稀罕个两三天就任他们来去自由了,是他们自己不肯走。”
“为什么?”
“因为在我公主府当门客,钱多活少离家近,我还给他们交危险一金——就是遇到了危险可以得到一大笔抚恤金,除了名声有点不好听,但这年头只要给钱谁还要脸啊。”
关绝若有所思。
莞尔适时握住他手诚恳道:“所以有些解药到时候该给还是应该给一给,请切莫放弃对我的治疗,来,看着我的眼睛答应我。”
关绝但笑不语,过了会儿才道:“看你表现。”
提起解药莞尔心生一计,唤过侍女道:“点心多了吃不完,去请千宿公子来一起吃。”
说话间点心一道道上来,摆满长桌,莞尔随手捞起一叠樱桃酪,讨好递与关绝,“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款,尝尝,吃甜食使人快乐。”
关绝接过,低头将上头装点的樱桃一颗颗挑出来,整齐摆在空盘子里,摆成一个方形,再递还给莞尔。
本是自然而然的动作,他起初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直到抬起头,看见莞尔站在对面怔怔看着自己,失神到点心蹭到了手上都没有察觉。
大意了。
关绝若无其事道:“怎么不吃,点心又没毒。”
莞尔回过神,“哦,吃。”
随后假装无事,对着点心大快朵颐,不时拿眼角余光瞄一瞄关绝,瞄一瞄,再瞄一瞄。
半晌,她吞吞吐吐道:“对了关绝,你怎知我爱吃不加樱桃的樱桃酪。”
关绝不动声色:“猜的。”
“你盘子摆得真漂亮。”
“公主,”关绝认真看着她,“这种小习惯很多人都有,别想太多。”
“……”莞尔干笑道,“说的也是。”
千宿的到来打破了屋子里略显尴尬的气氛。
他是众门客中的智慧担当,不仅足智多谋还精通医术,进公主府之前是名震大魏的神医,因为医闹无辜被病人家属买凶追杀,逃亡途中遇到莞尔,莞尔便将他救了。
从此赖在公主府天天给府中小侍女们看手相,顺便给猫猫狗狗做绝育,乐不思蜀,撵都撵不走。
听见公主传唤,千宿二话不说就来了,丝毫不见外,一厢吃着点心一厢抓起了关绝手腕把脉,道:“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有些心绪不宁。”
说着以过来人的语气安慰关绝,“进了公主府咱们就是兄弟,要相亲相爱相互扶持,谨遵三从四德,平分公主恩宠……”
莞尔磨牙道:“不舒服的是我。”
千宿无缝衔接拿过她手腕,片刻之后道:“你屁事没有,好得很,平常行事作风检点些,肝火不那么旺盛就行了。”
莞尔:“……”
她什么时候不检点了!最多每天清晨握手会上摸摸哥哥们的手。
关绝在前她又不能明说,谁知道惹怒了关绝他还会不会给她解药。
莞尔指着关绝,对千宿暗示道:“谁说本公主没病,本公主一见此人,便面色潮红头晕目眩心肝狂跳不能自已,感觉非常上头,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拼命眨眼,期望他发现关绝有问题,快想招。
千宿看了她一阵,又看看关绝,道:“你这属于心理范畴,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十有八九是你爱上他了。”
说完起身,不想再看到这对狗男女,酸到目光在桌上梭巡,“有柠檬口味的点心没?我要吃柠檬。”
莞尔:“……”
她在心目中将千宿反复鞭笞一百遍,回过头来,关绝笑吟吟看着她,调笑意味十足,“嗯,在下也爱公主。”
“以免公主日后再找别人来破坏我们之间的和谐,在下决定此刻起与公主形影不离。”
“另外,给公主三天时间,麻烦公主将那些碍事的门客都遣散干净,”关绝朝千宿一指,“包括这位。”
莞尔彻底疯了,“啊——你鲨了我吧!”
下午宫中来人传召,说陛下找公主去一趟。
莞尔一点不奇怪,每次她往家带美男,她皇兄都要叫她进宫把她训上一通。
她原以为关绝说要与她形影不离只是口头威胁一下,待她盛装打扮了走出府外要上车,看见关绝已在车中稳坐,贴心替她打起了车帘。
莞尔:“……”
非但不能有怨言,还得微笑以对,“关公子,你这是?”
关绝道:“在下没见过什么世面,想跟随公主一道去长长见识,参观参观魏国皇宫。”
语气轻松的进宫好像回趟家一样。
莞尔暗暗撇嘴,她作为大魏君主的亲妹子,尚且不敢真把皇宫当自己家。
然而她嘴上却道:“好呀。”
一脸欢天喜地的假笑,毕竟保命要紧。
路径半途,马车停下,公主府的下人来请示,问是否把点心分发下去。
关绝掀起车帘,发觉他们不知不觉已经驶入了一片贫民区,不由道:“公主,去皇宫好像不用绕路到这里。”
莞尔哼道:“本公主出行就喜欢满城绕圈,你管得着吗?”
关绝笑了笑,看她的目光诚挚几分,“看来公主也不是无可救药。”
“关公子,你这话里有话,什么意思?”
关绝仿若未闻,透过车窗去看外头围着点心抢食的孩童,不觉面上带了柔和微笑。
莞尔看着他的侧脸,上一次与她同车,坐在同一位置的还是另一个人。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到了皇宫门口,关绝亲自扶着莞尔下车,将她胸前的披风带子系了系,嘱咐道:“在下就在此等公主,公主记得快些回来哦。”
莞尔面无表情点点头。
她走出一段距离,鬼使神差回过头,看见关绝并未上车避风,而是仍旧侯在原地,目光沉静看着她。
容华缱绻,春衫瘦著宽。
她恍惚有种错觉,这条长长的宫道她终于不用再一个人走了,有人的目光追随着她,等她回家。
她忽而转身跑回去。
关绝目光转为诧异。
莞尔动情道:“关绝。”
“什么?”
莞尔翻身回车厢,从自己预备更换的衣服中找出一条披帛。
她用这条披帛将关绝从头捆到脚,另一头绑到车轮上,做完这一切才放心嘱咐左右护卫,“此人武功高强诡计多端,你们可千万看好,别让他给公主跑了。”
关绝:“……”
莞尔:“你要是趁我不在跑了,我三天以后没了解药挂了,到时候我找谁说理去。”
关绝:“……”
莞尔:“拜拜,等我回来哦。”
不知为何,心情突然愉悦。
恢弘大殿,魏帝威武令人不敢直视,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妹子,道:“听说你昨日又绑了个男子回府。”
莞尔叹气,“皇兄,我要说我才是被绑的那个,你是不是不能信?”
“真的,那人死活要跟着我,还……”说到这里,生生把关绝给她下毒的事咽了回去。
魏帝叹道:“莞尔你飘了,都敢扯谎骗朕了。”
莞尔两手一摊,颓了,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
魏帝饶有兴趣,“这回这个,你是看上人家哪里了?手还是腰,眼睛还是鼻梁?”
“背影,还有整体气质。”莞尔说着想起了关绝那些不自觉的小习惯和流露出的神态,道,“这回这个,和子卿最像。”
她说这话时,情绪看不出一点波动,好似在谈论自己中午吃了道什么家常菜一样寻常。
魏帝却是一凛,小心翼翼道:“朕以为你此生再也不会提起故子卿这个名字了。”
“为什么不提,”莞尔失笑,“他是我的心上人。”
魏帝赶忙道:“曾经。”
“是啊,曾经。”
曾经故家小将军和长公主是大魏一段佳话,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朗才郎貌,至于女的……
反正故小将军放话说,“我就喜欢公主这种野蛮型。”
愿打愿挨,打死活该,轮不到凡人们来反对。
两人一度蝉联多年最佳国民CP,羡煞旁人,不知道让多少梦中少女又相信了爱情。
这种美好止步于大魏与燕交战那一年,故小将军作为一个热爱家国的热血好男儿,自动请缨上了战场,临别之前对莞尔说,即便我不在的日子也要记得天天开心。
莞尔做到了。
在故小将军战死沙场,遗躯返乡的时候。
在往后每个喧嚣褪却死寂沉沉的夜里。
在每个突然想起故子卿的瞬间。
她都笑着,没有哭。
她只是不停往家收集美男,或多或少都有故子卿的样子,她一见就拔不动腿了,魔怔了似的,非要把人拽回家去不可。
仿佛这样,故子卿就能回来一般,就从来没有离开一般。
曾经有人感慨,公主如今成了具行尸走肉。
她路过,闻言驻足,道:“瞎说,本公主是具快乐的行尸走肉。”
悲伤加倍,那么就将快乐加十倍,纸醉金迷,醉生梦死,醒来茫然四顾,不知今夕何夕。
可为什么那么大的快乐仍旧抵消不了那么小的悲伤。
好不容易,三年过去,她快要将故子卿放下了,又来一个关绝。
举行投足偶然间,像极了故子卿。
提起故子卿莞尔就容易把自己弄感伤,她甩甩头抛去往事回忆,行个敷衍的礼,道:“皇兄你训完我没有?训完我走了。”
魏帝道:“其实朕今日找你来,还有正事。”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先是试探问道:“莞尔,子卿死在燕人手中,你想替他报仇吗?”
莞尔:“不想啊。”
魏帝:“……”
魏帝:“……”
魏帝:“不,你想,说你想你想。”
“……”
莞尔:“不是皇兄,论披挂上阵,我有那个武力值吗?我没有;论运筹帷幄千里,我有那个脑子吗?我没有。我只想安心当个废物,能不能别对我要求这么高?”
“但你可以嫁人。”
魏帝道:“燕军集结西部草原各族,意图卷土重来攻占我大魏,唇亡齿寒,朕已经给友邦齐国送去了国书,希望两国同仇敌忾,联手御敌。”
“齐主答应了,唯一的要求是让两国通婚,将你嫁给他家太子。”
莞尔呵呵一笑,“皇兄,我前天读诗一首,今早起来有点忘了,望皇兄提点,昨夜西风凋什么来着?”
魏帝:“碧树。”
“嗯,”莞尔道,“这个玩意儿我劝皇兄心里多少有点儿。”
魏帝:“……”
“国难当头,朕也是没有办法,”魏帝下了丹陛,语重心长道:“莞尔,你是大魏长公主,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姑娘,平日里随你怎么任性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天下如有需要,你也必须迎难而上。”
“子卿可以为国牺牲自己,你为什么不可以?”
莞尔出了宫门,给关绝解绑,无力朝他挥挥手,“那解药你自己留着解馋吧,别给我了,我不想活了。”
同时吩咐马夫把车驾走,“都别管我,本公主要勇闯天涯!”
短短半日,莞尔从一个活蹦乱跳的精神丫头变成了不畏生死的孤胆英雄。
拉着关绝一路狂冲,“你酒量好不好?”
关绝边纳闷边道:“不怎么好。”
“那甚好,陪本公主喝酒去,不醉不归。”
关绝:“……”
半个时辰以后,京城最大酒楼包间。
莞尔抱着酒坛面带两酡红晕,已然不知北在哪里,勉强看着关绝,幽怨道:“你特喵的这叫酒量不怎么好?”
关绝将手边十来个酒坛一一摆到地上摆成方形,整整齐齐,闻言含蓄一笑,“出门在外做人要谦虚。”
“谁告诉你的?”
“……我妈。”
“那你妈有没有告诉过你,男孩子出门在外还要保护好自己?”莞尔锁住关绝咽喉将他往后一扑,酒坛子滚乱一地。
莞尔整个人压在他身上,居高临下看着他,趁着酒意气焰嚣张到顶点,“不是喜欢本公主吗,来,你再喜欢一个?”
关绝要拔刀的手顿住,怔怔看着她,“莞尔,别哭。”
“都是骗子,都是,”莞尔红着眼磨牙,“故子卿骗我说他会回来,结果呢?”
“还有我皇兄,他从前说要让我成为大魏最幸福的公主,现在还不是一句话把我许给了陌生人,那个齐国什么太子,他算个球啊。”
关绝了然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不开心。”神情中对莞尔突然要嫁人丝毫不意外。
“还有你,”莞尔怒道,“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你……”
说到这里突然卡壳,“要说图钱你看起来不像个差钱受穷的,要说图色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不就好了?”
“我就不明白了,天下好女子千千万,你为何非要逮着我一个人霍霍?”
关绝攥住她指到自己鼻子的手,微笑道:“如此说来,岂不正说明在下对公主爱的纯粹,抛开身外之物,在下贪慕的不过是公主殿下这个人。”
“大哥,你我才认识两天诶。”
“有些人,一眼就足以定终生。”
“少来,以为搞点文艺鸡汤就能把本公主糊弄过去了?”
关绝笑看着她,眼中有星星。
“不说实话就算了,反正一个月以后我就嫁去齐国,无所谓了,”莞尔从他身上起来,“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合适,你走吧。”
关绝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地上乱了的酒坛,将它们一一摆回原状才松了口气,道:“我不走,我要跟着你。”
莞尔:“……”
有生之年很久不曾见过如此油盐不进的小伙子了。
莞尔道:“我有爱的人了,你应该也听说我和故子卿的故事,其实我至今对他念念不忘,我府上门客都是子卿的替身,对,就是狗血小言情里虐身又虐心的替身,其中你最像。”
关绝看了她一阵,伸出两根手指道:“这是几?”
莞尔不假思索,“三。”
“你叫什么名字?”
莞尔:“……”
莞尔:“小老弟你怎么回事,怎么还给我问蒙住了呢?我叫什么名字来着?你别提示我,我一定能想起来……我叫什么来着?”
她开始原地转圈找自己名字。
关绝扶了她一把,问道:“那你看看我是谁?”
莞尔笃定道:“关绝,哈哈哈哈,我厉害吧。”
“醉成这样还能分清楚我是谁,替什么身,”关绝一指头将她戳倒,“睡吧你。”
独孤莞尔认识关绝的第二天,仍旧是被他扛回公主府的。
又是次日,莞尔睁眼头痛欲裂。
一扭脸,看见枕侧熟睡的关绝。
莞尔:“!”
她第一反应是掀开被子看看自己穿着,完了,穿的是睡衣。
第二反应是躺下装睡,毕竟酒后乱性这种事,第二天谁先醒来谁最难堪。
闭上眼睛那一刻,莞尔脑中天人交战,于纷飞的思绪中有个问题直指她心底:真的乱了吗?乱彻底了吗?
隐隐有点小兴奋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忍不住将眼睛掀开一条缝偷偷看向关绝,一看不要紧,关绝消失了!
莞尔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看见熟悉的豪华独家定制版真·公主床,以及仙女粉床帐,还有空无一人的枕侧,意识到方才是个梦。
隐隐有点小失望是怎么回事。
她磨磨蹭蹭下了床,忽然床边有个声音道:“我想好了。”
莞尔惊魂未定又吓一跳,捂着胸口看向站在床边的关绝。
衣衫齐整的关绝。
方才梦里他穿的可是深v。
莞尔瞪着他道:“昨天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关绝点头。
“你就没……干点什么?”
关绝眼神疑惑。
莞尔:“没事了,来,说正事,你想好什么了?”
关绝笑道:“公主若实在不想嫁去齐国,在下愿意作为公主府门客进宫觐见陛下,为公主做一做说客。”
莞尔狐疑看着他,“你行吗?”
关绝微微一笑:“等着。”迈着潇洒且自信的步伐旋身去了。
一个时辰后,关绝回来了,出现在早餐桌,道:“在下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公主想先听哪个?”
莞尔忐忑看着他:“好的吧。”
“在下先前给公主喂的那颗毒药是假的,只是一颗普通的薄荷糖。”
莞尔:“……”
关绝:“坏消息是经过在下一番孜孜不倦地劝说,成功将公主与大齐太子的婚期推前了半个月。”
莞尔:“……”
关绝:“其实齐国太子人真的不错,公主跟他相处了以后就能知道,他才智过人容貌无双,优秀程度与在下不遑多让……公主,独孤莞尔!你冷静……”
莞尔举着手臂长的一根油麻花,炸毛,“有本事站在那里别动,我今天一定要打死你。”
这天早上公主府众人再度围观公主晨跑,只不过这次跑在前头的成了美貌小哥哥。
其余美男识趣的没继续参与,选择忽略公主,为中午火锅锅底是辣口还是不辣展开了激烈争吵。
护卫首领路过,欣慰看着追逐的两人,“啊,多么般配的一对,公主加油!”
与此同时,魏帝坐在龙椅上陷入沉思,尚未从“关绝”主动来找自己这件事中回味过来,只能发自内心地感慨:“现在的年轻人真疯狂。”
不过,如此莞尔嫁过去,一定会很幸福吧。
剩下的半个月,每一天都被独孤莞尔当成了最后一天过。
她交代后事般地安排公主府众人,遣散美男,亲自站在门口发南海珍珠当纪念品。
轮到关绝,莞尔做贼一样偷偷将他拉到一旁,“我给你留了颗大的!”
关绝:“……”
“拿着走吧,回家买地娶媳妇,忘了本公主,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比较难办,毕竟你这么爱我,而我又这么有魅力。”
“但是人嘛总得长大,就像我当年对故子卿,现在没有他还不是过得好好的,人总得向前看是不是?”
嘴上这么说,她心底其实不愿意关绝走,希冀看着他,想他像往常一样拿出“你用钱收买不了我”的清高来,拒绝一回自己。
虽然最后她一定会送他走。
当下哪怕是骗骗她,反正关绝谎话说了三千遍她也信了。
在感情这回事上,人不怕被骗,怕的是不被一骗到底。
岂料关绝利落收了珍珠,道:“多谢公主。”
多一句废话都没有,扭头走了。
头也不回。
枉费莞尔熬通宵挑珍珠。
莞尔扶着门框看他背影,悬着的一颗心摔得稀碎,含恨入了齐国皇宫,默默辱骂关绝一路。
是夜,齐国皇宫,莞尔初来乍到不习惯,尤其想念自己那张公主床。
想到了公主床就想到了那夜醉酒,想到了那夜醉酒,就想到了某个不可描述的梦。
想到了某个不可描述的梦就想到了……
“关绝?!”
望着蓦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影,莞尔既喜且惊,回过神来以后抬手往关绝脸上招呼。
一扇即中,声音脆响。
关绝愣住,实在想不到自己会被打。
莞尔也愣住,她自己都没想到,干笑道:“疼吗?”
关绝舔了舔后槽牙,“疼,你没做梦。”
下一瞬被莞尔擒住手往外跑。
关绝哭笑不得,“怎么又跑?”
莞尔实在太过震惊,没看见关绝一身穿着尊贵华丽,凶道:“废话,不跑等着被抓啊,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关绝道:“还行吧,我一般把这当自己家。”
“吹牛也要有底线,少年,”莞尔停下来看着他,真情实感道,“我知道你对我爱得无法自拔从而舍不得我,一路追随至此本公主深表感动。”
“但我注定是要嫁齐国太子的,传闻他威猛高大凶悍长得像鬼,你这样的他一拳可以打十个。
“他还和我一样喜欢美貌小哥哥,故子卿曾经就跟他传过绯闻,但我相信子卿是直的,所以都是齐国太子的锅,你长这么好看,我怕他看上你。”
关绝额上小青筋一根根起跳,“都说让你不要买各国秘闻异事,有那时间多读读正版书比什么都强。”
说完一把扛起莞尔,“而且你走错了,宫门在相反的方向。”
莞尔已经被扛习惯了,毫不挣扎,“你怎么知道?为了救我看来你下了不少功夫,连他们宫里的地图都弄到手了,呜呜呜呜,关绝你真好,我要和你殉情。”
关绝:“……”
莞尔脑袋也不闲着,左顾右盼,“话说他们齐国防卫怎么比我们大魏还稀松?走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来抓我们,殉情的话我自己有点下不去手,需要外力辅助。”
关绝打个响指。
呼啦啦围出来一群人,刚刚躲在暗处围观年轻小情侣打闹个个脸上还有点不好意思,其中首领行礼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关绝把莞尔一放,扶住她后腰,“没什么大事,就是公主想见见各位。”
众人一听更不好意思了,齐声道:“恭祝二位殿下恩恩爱爱,白首偕老。”
说完就散,行动力跟大魏的护卫兄弟们有的一拼。
莞尔还在石化中,茫然拍着关绝,“关绝你继续扛着我,我要把脑子空一空,感觉太满了有点不够用。”
关绝忍笑将她抱了起来,“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慢慢问不要紧,我可以用一生回答给你听。”
从哪说起比较好呢?
从三年前魏燕两国交战,故子卿率军从齐国借道时邂逅齐国太子开始,两个年轻人因为秉性相投,更因为都有重度强迫症而一见如故,非常要好。
言谈间故小将军就不免说起自己那位心上人,着重将她往日可爱种种扒了扒。不知不觉间,关绝就记住了莞尔的喜好。
临走时故子卿握着关绝的手道:“若我一去不回,莞尔就拜托你帮我照顾了。”
关绝十分不屑。
而后故子卿战死沙场,关绝派去魏国的探子说那位公主过得并不感伤,相反还挺逍遥,挺造作,挺猖狂。
民间议论四起,公主的反黑组都忙不过来了。
他捏着那些情报叹息,“其实你们都不懂她。”
有些人就是这样,喜欢用快乐来掩盖悲伤。
这时齐国国主召唤关绝,跟魏帝一样给关绝扣了顶家国天下的帽子,想让关绝跟魏国联姻。
于是关绝改名换姓去往魏国,在一个雨天,安排了跟独孤莞尔偶遇。
他起初想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捉弄捉弄独孤莞尔,惩罚下她对自己生活的不负责。
谁能想到越陷越深的那个成了他自己。
当知道齐国求婚的国书到达了魏国,他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以后,只觉得一个月有些太慢了。
半个月还差不多。
监制:飞酱
主播:倒二不三/逸白
编辑:Appi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