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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的沉默:诗集》读后感1000字

2020-10-23 02:21:27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森林的沉默:诗集》读后感1000字

  《森林的沉默:诗集》是一本由吴兴华著作,理想国 |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62.00,页数:472,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森林的沉默:诗集》精选点评:

  ●果然我不适合读诗 真的只有读出声我才能领会那么一丢丢诗人的厉害 读完又全忘了…附录很棒(虽然写到好多国外的诗作呀大家呀 我都知道但没读过 ) 贴喜欢的一段话记下来【大凡在某个文化圈中被普遍误解的东西,如果它本身的价值不低的话,那它必然有一种怪异的、陌生的他者性,亦即是该文化所欠缺或忽略的元素。】

  ●其实这两年我心里最完美的就是吴写毛♂的这一首。显傻的尝试多又怎样呢?有些人怕不是生下来就干干净净的?护士说不用擦了你走吧。

  ●孤独没什么不好,因为它才走进这个世界,才能发现这位大师。

  ●前面的诗歌很好,后面的集古意味太浓,去掉原诗词没多少是吴老的。

  ●无感,弃之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不火不是没有道理的。

  ●王小波,吴兴华,木心,吴宓……

  ●第一要忍耐,可怜儿过于热切的心灵! 不要为片刻的荣誉,不要为显露自己 在人眼中而工作。才能使可怕的赠礼 不要培植它,同时遮掩起过早的光明 摆脱了一切羁绊,逸千里又有何难能

  ●格律与绮靡

  ●很有民国风度了!

  《森林的沉默:诗集》读后感(一):优秀的诗歌,失败的编辑

  本来想打五分,但对于编辑的编选态度,我想扣一分。都不知道按写作时间排一下序吗?而且很多诗作没有查明原始出处、写作时间就放上来了,难道这些诗都是吴写的吗?很多诗歌也没有收录,缺失的太多了吧!不管编辑怎么写文章煽情自己的不容易,这书做的很失败。我感觉这样的现代诗歌集,还是要由专业的、懂点史料知识的编辑来做,不负责任的编选只会误导读者!实话实说,不喜勿喷!这书卖得貌似不错,也把吴兴华捧到了神坛上,编辑、出版社的目的达到了!

  《森林的沉默:诗集》读后感(二):先知与招魂

  简介把吴兴华称为第三代最高学样代表、学贯中西。果不其然,作者的诗中频繁运用中西典故、意向。要读懂诗就要理顺作者的“明”、“晦”意向,希望出版社再版时能加入更多注解,以便读者更好开悟赏析。

  吴兴华的诗很重“形”,无论说它是“西体”还是“新体”。很多诗的格律、抑扬感觉像在读翻译过来的英诗。其内涵也很像西方诗歌一样富有暗示的哲思。可以看作是诗人对于新体内容和形式的尝试。

  除此以外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现代版的绝句体。每一首绝句仿佛都能在古代五言或七言绝句中找到痕迹。这种手法在其它诗里也大量运用。

  “晚风在虚阑一角黯黯的寻思

  彼弃我舍则人间岂复有别离

  略无惋惜踏入了彻悟的佛地

  才施红粉便化为山下的尘泥”

  这一种尝试未尝不是中国现代诗保留传统特性的另一种可能呢。诗人一直用自己的学识在求索,无奈众所周知的原因终未竟业。

  附录中对吴兴华的一种评价我觉得颇为贴切“他可能是尚智社会的先驱,也可能是属灵时代的先知,更可能是中国旧文化的最后一代招魂者。”

  读诗不易,它本身有无穷的可能性,写诗更是如此。这次重新出版吴兴华诗集,诗人种种尝试、探究重新进入大众的视野,这未必不是给中国现代诗提供了一种方向。传统的魂魄进入新的血液,同时保留诗歌扩充知性、提升意识、探讨永恒的内在。

  《森林的沉默:诗集》读后感(三):里尔克与吴兴华

  奥菲乌斯·优丽狄克·合尔米斯

  (俄尔甫斯·欧律狄克·赫耳墨斯)

  就在灵魂奇异的矿穴里。

  像静默的银质他们前行

  如血管穿过穴中的黑暗。在根株之间

  发源那流向人类的血液,

  在暗中看起来重得像云斑石,

  除此外再也没有红的。1

  那里有岩石

  和不真实的树林。悬桥在空虚上

  以及那边巨大,灰色,盲目的湖泊,

  挂在迢遥的背景上

  像落雨的天空下临一片景物。

  而在草场间,温顺的,充满了耐性,

  出现那唯一的路径苍白的一条

  嵌入如一长道白色。2

  沿着这条唯一的路径他们到来。

  最先那瘦长的男子披着蓝罩袍,

  眼睛向前看,无语而且不耐。

  他的脚步大口的吞噬了道路

  连细嚼也不细嚼;他的两手下垂

  (沉重而紧握着)从他坠落的衣褶之外,

  再也不会弹奏那轻盈的竖琴,

  那琴似乎生根在他的左手里

  如玫瑰的卷须在橄榄树枝中。

  同时他的感官像分而为二:

  因为他的视线在他前面像一只狗

  转过身来,走回然后走远

  站着等待在前面第二个拐角上,——

  他的听觉则如一股香气留在后面。

  好几次他觉得它仿佛一直

  伸长达到那两个人的脚步,

  那必须跟随他这一路攀上去的两人。

  又有些时候像只有他攀登的回声

  与衣间的飘风在他身后面。

  他可是还对自己说,他们一定会来的;

  大声的说出口,然后听它寂然消灭。

  他们一定会来的,只不过他们是两个

  走路轻得要死的人。要是他能够

  只转回身一次(要是往回看一眼

  不会使这现在刚完成的整个工作

  归于乌有),他一定要看看他们,

  那两个轻步不语跟随着他的。3

  那行路与远征的神祇,

  一定旅行的帽子半遮着美目,

  在身躯前面携着那细长的杖

  脚踝上有羽翼扑击着;

  还有交在他左手里的:她。

  她,那如此被爱着的,以至从一具竖琴中

  传出的悲叹胜过曾为一切妇人所发。

  而从悲叹中产生一个世界,在那里面

  一切都重新存在:丛林和山谷

  道路和居屋,田地,河流和兽类;

  以至环绕着这悲叹的世界,正像

  环绕着那一个地球有一个太阳

  和一片布星沉默的天空移动着,

  一片悲叹的天空布满错位的诸星——

  这如此被爱着的。4

  她然而倚着那神祇的手臂向前行,

  她的脚步被长的尸衣所限,

  不稳定,轻柔,也没有不耐的表情。

  深藏在自身中像怀着崇高的希望,

  并不想到那前面走着的男人,

  也不想到那道路,上引向生命。

  深藏在自身中,她之已经死过

  充满了她像“圆满”。

  正如一果实充满了甜味和黑暗,

  同样她也是充满了她伟大的死,

  现在还很新近,以至她什么都不了解。

  她是在一个新的处女期间

  不可被触摸;她的性别紧闭着

  如同向晚一朵年轻的花蕊,

  同时她的手对婚姻已是如此

  生疏,以至于连那轻盈的神祇

  不停柔和的为引导她的触碰

  都使她不悦,仿佛是过分的亲密。5

  她已经不再是那几次回荡在

  诗人的歌曲里面金发的美妇,

  不再是那宽床的香气与岛屿

  也不再是那男人的占有品。

  她已经松弛了像是委长的头发

  孤独被弃如落下的雨

  散布开如同百种不同的存货。6

  她已经是根了。

  当突然之间那神祇

  把她止住,痛苦在他的声音中

  说出这几个字:他转过身来了——,

  她并不明了,悄声的说道:谁?7

  但远远在明亮的出路上,暗黑的

  立着一个人,他的脸部

  不能够辨识。他立着凝望,

  如何沿着那一条草场的路径

  颜色中充满了幽怨,那征途的神祇

  不语的转过身去,跟随另一个身形,

  那后者已经沿着同一的路径向回走,

  她的脚步被长的尸衣所限,

  不稳定,轻柔,也没有不耐的表情。

  吴兴华 译

  注1:

  他们前行作为本体,比作灵魂奇异矿穴里延伸的银脉,又比作在根株之间发源那流向人类的血液。而根株之间又包含着黑暗的含义,静默的银质比喻二人内在的美,流向黑暗的血液血液被比作重得像云斑石又带有死亡的色彩。这形成了一个复合的矛盾修辞。但这个阴暗的前行并不实指在地下。

  注2:

  描写地下通往人间的路程,不依赖蝙蝠、老鼠、尸虫、深渊、泥潭、暗夜之类的恐怖意象作点缀,增加画面的阴森。简要勾画场景,给人一种灰败、脆弱、不稳定的质感。重情感渲染。

  注3:

  俄尔浦斯登场,神话人物,日神阿波罗和缪斯之子,艺术家的象征。主要渲染他在前行中的心理感受,重点突出细微的感知。

  比如针对感官的描写,把感官当作两个独立的实体进行比喻,将感觉加以塑形,变成了清晰可辨的东西。

  把视线比作狗,走回又走远,暗示了人物的游移不定。

  把听觉比作香气,用气味的微弱和延展两个属性比喻听觉,让听觉获得了距离感,让人物感觉的触角延伸到了自己关心的对象上。

  身后的人若隐若现,大声说话的声音又寂然消灭更突出了这种虚无感,慢慢把人物的焦虑感推到扭头之前的时刻。

  注4:

  简要地描写若隐若现的神,重点描写那个被爱着的沉默的女人。下面的部分全部围绕“被爱着的”展开。

  交在他左手里的,把她和琴联系在一起。她的叹息就是音乐本身,也是诗歌本身。叹息中包含着一个世界,就是诗歌创造出来的世界。“环绕着…”一句把被爱着的放在了世界中心。但这个创造出来的世界并不美好,本质是悲叹着的、错位的。这种中心论甚或是一种错觉,那被深爱的沉默者,将不属于诗人。

  注5:

  这一小节针对欧律狄克的想象进一步丰富,在这一小节通过对欧律狄克内在的“死”的阐发让她的形象获得了独立性(本体)。

  上文说被爱着的,定义的权力依然被爱者给定,而这一小节这位女性独立于他人获得了自己的形象。从一开始就强调她并没想到向上的路通向生命,显现出对“道路”的叛离。她的内心中包含着崇高的希望,而这一内蕴的东西让这个形象获得了独立性。

  “深藏在自身中,她已经死过…”一句揭示了这个神秘即内在于她自身的死。死构成了人的定义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在这里的处理涉及到了两个形象的变体:

  首先是传说中欧律狄克死亡—复生—消灭的性质将生和死的关系辩证统一起来,新生而又将死未死的瞬间特别适合描述抒情诗的时间停顿。诗歌展示创造—湮灭的瞬间。

  其次是里尔克在这里借用了基督教受孕处女的形象,将这一经典形象复杂化。欧律狄克自身中孕育着死的可能性,但是尚未死去,保留着贞洁、单纯。

  两者的杂糅把美和诗人合在了一起。欧律狄克既像被诗人引领尚未被玷污的美,又像被神引导却意图背离神的诗人,二者都处于将死未死的边缘,也是死把这些不同的形象统一起来。这是吴兴华指出的里尔克超出传统的部分。对美的接触奠基于不可能。

  由冥间脱离返回人间的运动被模糊处理了,返回有限的生命中意味着神性的丧失,也可能指代有限的生命无法承受光明的真理。不应该忘记前文对于这个世界不可靠的渲染。

  注6:

  再一次命名。将欧律狄克定义为死的。欧律狄克既不活在诗里,也不活在人间、活在男人的支配下。

  最后三句的比喻依然如第一部分是一个整体的隐喻结构。后两句形容松弛委长的的头发。但每一句又都独立,委长的头发是对欧律狄克状态的转喻,落下的雨是孤独被弃下的隐喻,散布开如百货是死中孕育生的形容。整体的修辞非常流畅,从生命的松弛到孤独被弃,再到如雨水落下又散布出生命的丰盛。这一小节依然是矛盾的修辞。

  注7:

  她已经是根了。

  止住。运动在这里崩溃。在这里只有即将凝固的欧律狄克。他的面目模糊,她无法辨认神,俄尔甫斯也消失了。生命的丧失/神性的消失都在发生。她归于死,成为根。死包含了生。

  对神不多写,但已在痛苦中发现了神的不在。这个转身摧毁了所有。

  最后的部分也是模糊描写。观看者既是诗人也是神。

  吴兴华,20世纪中国诗人, 原为北京大学教授,死于文革。详细事迹可参考巫宁坤先生《一滴泪》。吴兴华的翻译成就很高,曾试图用诗体翻译《神曲》,因特殊原因手稿散佚,仅存部分片段。除了翻译之外,吴兴华本人还进行诗歌创作,主要结合古典诗的体例和现代诗的散文化倾向进行文体实验,对现当代诗歌影响较大的在绝句创作和古事新诠。下面主要说古事新诠。

  德国诗人里尔克对国内诗歌写作的影响可以参考臧棣老师的《汉语中的里尔克》和张松建《里尔克在中国:传播与影响初探,1917-1949》,详细地阐释了里尔克作为外来传统如何影响到了中国的现代诗写作。除了文本中考察的问题以外,里尔克对中国诗人影响较大的地方还体现在对典故的改写上。

  首先,从主题而言,针对古典的重写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本土诗歌资源的更新迭代,为特定的历史事件赋予全新的含义是诗人超越传统的一条可行之路。里尔克的《奥菲乌斯·优丽狄克·合尔米斯》就在原有的神话典故中添加了里尔克的新意,构造了一个现代主义版本的俄耳甫斯神话。里尔克以整首诗暗喻了现代诗歌两难的处境。这点深刻影响了吴兴华和张枣等人的诗歌创作,吴兴华的古事新诠和张枣很多用典的诗歌都采取了这样的做法。

  其次,里尔克擅长选取一个瞬间作为描写对象诗意地展开,即按照吴兴华本人撰写的《黎尔克的诗》的介绍,里尔克擅长“在一大串不连贯的事件中选择出最丰满、最紧张、最富于暗示性的时刻”。人的心理时间和外在时间是不同步的,人可以通过心里感觉无限放缓一个事物的运动。一个事物发生变化的时间虽然很短,但可以在文本当中拉伸到很长,里尔克就擅于运用自己的心把握事物变化的瞬间,再把这个诗意瞬间放大成诗歌运动。张枣的一些诗歌观念可能直接受惠于此。

  吴起

  我常常觉得生命在沉思的眼睛

  观察下不过是永恒的蜕变 不过

  是从古旧的关系里挣脱沉溺;

  新的,恻然的念及新的也将变旧

  于是我突然以为自己能了解他

  那古人不奔母丧只西向而号泣

  眼泪 多余的眼泪 我知道它们的

  意义 我想像如何在阴暗的屋中

  被贫病所压下呼吸恶劣的空气

  母子把最高的希望寄托给将来

  能有条干净的床单的一天如何

  他长大,野心的成熟更快过身

  战抖的发觉自己在仰视太阳中

  (那不可逼视的光荣)一方面悄悄

  从那白发而无助的老妇人溜开

  不再是他自身不可缺少的部分

  躲避寒冷的风和雨最后的依归

  日日看见她 理想的神光晦暗了

  然后儿子惧怕的打算用别离来

  维系将崩断的絷索——日夜的苦学

  他人不矫饰的赞许 孤独的涕泪

  最后来到了解脱他束缚的片刻

  灵魂扑击在寒冷如玻璃的孝心上

  无力下垂的翅膀不复能载他到

  开展的欣欢 日光下不绝的橘柚

  爽气湿润的芳草与晶莹的水流

  一切对他都好像是半死无生气

  因为他多年来日夜俭省储积的

  酸痛只为这一瞬就仿佛死去的

  是他的童时与隶属于它的世界

  就仿佛邦国间纵横的诈谋暴权

  都视她最后一口气出入而决定

  就仿佛万物失去了意义的获得

  新的价值当他转身回到书房里

  他觉得苍苍的天空是如此卑下

  崎岖的地面升起来而拂着群星

  当大道拐角处马蹄把轻尘踢起

  每一朵花蕾擎满了凄凉的暗影:

  再一次天明将不是平常的天明

  他这样想道:坐下来漠然而宁静

  等候着黑夜的布开 如同我现在

  吴兴华

  吴兴华的文学古事新诠有很多,代表作如《褒姒的一笑》、《吴起》、《演古事四篇》都算比较出名的篇目,都是抓住历史变化的瞬间加以演绎。《吴起》并不算其中最好的篇目,但我非常喜欢诗歌结尾黑夜与人同在的观感。

  诗歌处理的主题抓住了吴起在离开母亲前夜的心理变化,写一个人在改变之前矛盾的心理。把吴起的过去、将来都压缩在了一个时间点上。对过去的背叛、对新生的渴望被抽象成了吴起和母亲的关系展开,吴起等待告别母亲、等待母亲的死亡,对死亡和别离的无动于衷蕴藏着吴起对未来勃勃的野心。诗人在变化中理解了新和旧的关系,也是因为这夜,吴起和诗人同在。

  参考书目:

  吴兴华 《森林的沉默》

  吴兴华 《石头和星宿》

  《森林的沉默:诗集》读后感(四):[转载] 只愿五陵轻薄儿,开元天宝当自知(by 《吴兴华文集》特约编辑| 袁晓琳)

  【转自 理想国Imaginist 微信公众号】

  吴先生的书要公版了。如一大批在这个年份即将公版的作者一样,1966年去世的吴兴华先生,2017年即将过版权期,就要公版了。我提醒责编这件事,顺便附上了有人整理出的长长的名单。可以想见,明年将有一大批名家名作出版的爆发,那大概将是出版界的一场群星璀璨的盛会,虽然,是建立在一场伤痛之上。

  可是在很多的名单里——大多以傅雷、陈梦家等首当其冲——“吴兴华”这三个字并不在其上,可见这个名字所知者甚少,即使是应当对名家的才华生平了如指掌的出版界,亦将其遗漏了。但是讽刺的是,仅仅在今年,就我们及吴先生夫人女儿所见所知,就有两套书使用了吴先生的文稿而未予告知,甚至未予署名,也许出版者更不知吴先生还未过版权期吧。

  那两套,都是吴先生翻译或参与翻译的莎士比亚。翻译是吴先生的专长之一,他所译的《亨利四世》,是至今唯一的诗体中译本;以及,应该更少有人知道,他是将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介绍入中国的第一人,也参与校译朱生豪版的《莎士比亚全集》和杨宪益所译的《儒林外史》。

  他通晓英、法、德、意大利多种语言,也精通拉丁文、希腊文,31岁时便已荣升北大西语系英语教研室主任……但这仅仅是吴先生的天才之一小块。他16岁时考入燕京大学西语系,并以一首《森林的沉默》轰动诗坛,被周煦良誉为“中国新诗的转折”;他在燕京时的导师谢迪克称,吴兴华是他在燕京教过的学生中才华最高的一位,足以与其康奈尔的学生哈罗德·布鲁姆匹敌;而其多位好友或同代人,皆对其才华多有称颂,认为吴兴华之才华、学力、眼力“无人可及”,“是钱锺书式的人物”……

  然而这些信息,对于普通读者而言,大概并无甚特别之处。当某种东西达到某一数量级之后,它再增加,对外人而言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比如当财富以千万或以亿计——你真的能感受或分辨出两亿和三亿有多少差别吗?对我而言,不过是一个天文数字和另一个更大(一些?)的天文数字而已,反正后面有多少零我都数不清。

  所以我们虽然绞尽脑汁希望将吴先生的才华清晰地传递出来,却依然很清楚,封面和腰封上的这些文字,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一种堆砌——反正现在每本书的文案都有一种独一无二舍我其谁的魄力,而天才和名家又那么多,这世界从来不缺一个吴兴华。

  我只是希望在茫茫人海中,能多几个人,在看到这些简短的信息后,能如我当年一样被惊艳到,然后去了解,去读,继而发现自己得到了一个宝藏——虽然凭我有限的学力和眼力,至今都不能完全读懂,并且终我一生也不可能习得吴先生才华之万一。只是那些融合中西——运用西诗音步和音律却书写中国古事与意境——的新诗,那些成熟精要的文论与诗论,那些娓娓道来的书评人评——诗自不必说,古诗古文随手拈来,西洋文学亦评点精当,连病中读侦探小说自遣,也能认真评点,头头是道——至少没有堙没在时间的黑洞里。这也便够了。

  其实身为编辑的我至今都有些难以置信,这套书真的面世了。

  ***

  在看完最后一次校样和封面设计稿时,我跟朋友说,回想做这套书的这几年,脑内简直可以放映出一场电影。那些受过的挫败,那些孤单的奋战,现在想起来才慢慢觉得有些累,可是在做着书的这些年里,我大多是选择性遗忘的。因为不能想,就像在茫茫的海面上手抱浮木而对岸遥遥不见,你不知道还要游多久,你明知道这个事实但你不能想,因为一想便会泄了气。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游,不放弃。

  然而在看到书影的一刹那,我却突然不敢相信真的已经到了彼岸。然后,脑内不自觉地开始播放起画面来。我甚至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开篇的字幕,画外音伴着摇晃的镜头慢慢拉起——

  你知道不知道王荆公的这一段诗?我觉得整个旧诗领域内很难找到如此悲哀的句子,比Housman引Milton的那句有过之而无不及。诗是这样的(记忆可能有错):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当开元天宝时,斗鸡走狗过一生,天地兴亡两不知。你是解人,一定明白我喜爱这段诗的心理。

  ——吴兴华致宋淇,1951年2月20日

  (一)

  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编辑,在昏暗的样书间里,捡起跌落在地上的两册书。那是多年前出版的《吴兴华诗文集》,落满了灰。她翻开封面,勒口上这样介绍这个她从未听过的名字:

  诗人,学者、翻译家。少年时即有神童之誉。年仅16岁考入燕京大学西语系。同年发表无韵体长诗《森林的沉默》,轰动了诗坛。

  “这里,诗又恢复为明朗的声音,坦白说出,而所暗示的又都在”(周煦良语)。

  在燕京就学期间,他的语方和文学天才就开始引人注目。他的英籍导师谢迪克(Harold Shedick)教授在48年后追忆说,吴兴华“是我在燕京教过的学生中才华最高的一位,足以和我在康乃尔大学教过的学生、文学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耶鲁大学教授,英语文学批评界巨擘)相匹敌”。

  他在诗歌、学术研究、翻译三个领域齐头并进,都取得了不凡的成就:

  ――在诗歌创作上,他的诗崛起于抗战时期的沦陷区,在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之外另辟蹊径,融合了中国传统的意境、汉语文字的物质和西洋诗歌的形式,力图实现中国古典诗歌的现代转化;

  ――学术研究上,他学贯中西、博通文史,一手写出《威尼斯商人――冲突与解决》,一手写出《读通鉴札记》和《读〈国朝常州骈体文寻〉》,倘若天假以年,蔚为一代大家当可预期;

  ――在翻译领域里,他是将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介绍进中国的第一人,他那现已佚失的《神曲》译稿被誉为译林神品,他译的莎翁剧作《亨利四世》受到广泛推崇,此外,他还为现在流行的《莎士比亚戏剧全集》译本作了大量校译工作;

  他的才华令人瞠目,他的命运却令人扼腕。1957年,因与苏联专家持有不同见解而被错划为右派,被取消了授课和发表论著的资格;1966年,惨死于文革初期的暴虐之中,年仅45岁。

  出于文科生的骄傲,她当即惊讶于这样厉害的人物自己竟然无所了解。她拿着书出门,开始检索关于这个作者的信息。可惜网上的信息也实在寥寥,而其中的大部分,也是对于这一版本的书的评述,提到有多处错漏和讹误,也大多言简意赅,历数缺漏之篇目,仅此而已。唯见一篇长篇解读,对人对文多有详述,署名冯晞乾,在他自己的博客中细细梳理了吴兴华诗文之价值,考证其博学之渊源。

  辗转曲折,她找到冯晞乾的联系方式,很冒昧地写去一封信,询问他关于吴兴华的种种。没有抱任何希望,也没想过若是回信了又当如何,只是出于一个编辑的训练,她不想错过任何珍贵的文字。毕竟看发表时间,这篇文章也是写于很多年前的了。当了几年编辑,她早已习惯了石沉大海这件事。

  可是竟然回信了。

  冯先生说,他很偶然地在他的朋友宋以朗那里看到很多吴兴华的文稿材料,当即对他有了兴趣,有两年一直在翻阅他的诗文,甚至跟着他提到的书目来阅读,也从其他的材料中发现了吴先生其他的文章,很可惜这套书有很多没有收录。另外,宋家还藏有一批吴兴华书信,是写给宋以朗的父亲宋淇的。

  小编辑反反复复读了回信很多遍,终于打开文档,开始写选题报告。

  (二)

  1941年,吴兴华毕业于燕京大学西语系,因成绩优异,在法文、德文和意大利文等多种语言班中皆名列前茅而留校任教。此时,太平洋战争爆发,学校内迁。但吴兴华身体不好,且父母相继病故,作为兄长的他需担负起抚养弟妹的责任,所以不得随师友同走。

  在这段兵荒马乱,物资又极度缺乏的日子里,吴兴华别无他长,仅能凭一些微薄的稿费养活全家。他终日埋头苦读,笔耕不辍,做了大量的中国古典文史研究,创作了不少诗作,也翻译了很多西方文学作品。

  除却他逝世前那段暴风骤雨的日子外,这段时间大约是他最艰苦的岁月了。然而,在给好友宋淇写信的时候,他永远只在陈述着各种文学工作,只字未提物质之缺乏,唯一反复提到的缺乏是:

  书——请给我寄些书来吧。

  “书寄来后再谈,我等书等死了。”

  “你最近看了甚么好的西文书没有?来信告我一声,我已是out of touch with现代西洋文学好久了。”

  ……

  由于生活清苦,长期营养不良,他染上了肺结核。1945年抗战胜利,司徒雷登本要送他去美国,谢迪克也从康奈尔来信说可以聘他去做讲师。然而因为身体与家庭,他终究未能成行。他依然日日埋头,读文读史,一部《罗马兴亡史》和《资治通鉴》几乎可以背诵下来。(谢蔚英,《忆兴华》)

  一个削弱的书生,在动荡的世界中独自埋首,到处找可谈的人讨论文学,急切地问朋友讨书看。谁会知道,他本可以成为世界顶尖的学者的。

  宋淇曾将他的诗介绍到国外,以致至今在美国的E. Gunn,Perry Link和 San Diego大学的叶威廉,还有London大学的贺麦晓都表示很欣赏他的诗,他们皆寄过评论他的诗的论文,1983年我去美探亲时,叶威廉教授及梁委均先生曾约我去谈过一次。他们对他的诗极为赞赏,他们认为他的诗是糅合了中外历史和文学典故,一般人如文学、历史功底不深很难读懂。他们说:“那是一种新的风格,是超前的。”(谢蔚英(忆兴华))

  可是不要说什么是金子总会发光,这个世界从来不缺金子。

  (三)

  选题报得并不顺利。书已出过一版,也并没有什么反响。印了一版勉强销完。领导问,你要怎么保证,这次能比上次做得好?言下之意是,还是卖不掉怎么办?

  不知道该怎么办,小编辑无法保证,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大家旧书多有缺漏,这次可以大面积修订;告诉大家有珍贵的未曾面世的书信;告诉大家,吴兴华有多高的价值。旧书已经出版很多年,该是时候让更多人认识他了。

  “他的价值我们知道,但是还是这个问题,怎么保证……”

  多轮口舌,多轮交战,好不容易,拗不过初出茅庐的倔强,就当给新人交学费了。

  这一做,就是三年。

  只能在做“保证赚钱”的书的间隙,按图索骥,查漏补缺。民国期刊资料,一次一次地搜索国内外图书馆,申请内部馆藏影印;整理吴先生的夫人和女儿发来的零散的诗作手写稿、书信扫描件……

  三年,她用尽了所有藏有相关资料的图书馆的各类文献功能;三年,每一个春节假期她都在逐字逐字录入手稿。

  三年,无数个晚上她都想着那几个辨认不清的字迹是什么,她常常捧着茶杯站在窗前,一站就是半天,手指不自觉地划来划去,想象着吴先生如何提笔写下这首诗、这句话,当时他是在写一个什么字呢。

  三年,她遍寻研究吴先生的专家请求帮助——她找到清华的解志熙教授,为了他多年前考证的八篇佚文;她又找到冯晞乾先生,问他能否帮忙辨认吴先生手迹……学人大多慷慨,解教授无偿授权自己的考证成果,冯先生甚至帮忙录完了她无力辨识的所有书信。

  三年,她的目录做了满满四五个表格,增补修订的篇幅几乎与原书等同。

  其实几乎已不再有人提起这套书是否还会出版,只有她知道,还在继续。

  可是三年后,当所有目录理清,所有文本就绪,小编辑却要离职了。

  交接工作的时候,她将手中所有作者所有书稿一一清点交出,唯一到这本书的时候,她说:“如果没有人接手,或者你们没精力做,这套书我可以带走。”

  坐在对面的领导略一沉吟,说,你带走吧。很明显,这是一套吃力不讨好,也卖不好的书。

  仅仅印几千册的书,却要花去一个编辑那么多年的工作量,值得吗?这些工作量若是花到别的书上,无论是名是利,都更有希望。

  答案在各人都很明确,没有对错,只是选择。何况,若不是真了解、真喜欢、真认为有价值,这样繁复又庞大的工作量,对接任编辑一定是一种煎熬,对书也是。她不舍得。

  编辑带着一箱稿子走了,但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人接手,谁会愿意接手。巨大的的工作量,可以预见的惨淡销量——

  “这时代没有人读书了,何况是这么大部头又中规中矩没什么噱头的书”

  这是她常常听到的话,无论是真是假,话说多了大家好像都信了,甚至把这话当做讨论的前提。

  何况,还有一笔不菲的版税支出——要知道,即使要做,2017年就公版了。版税是她一直坚持的事情,这是良心。她想即使公版了,也必须付版税。有一阵子,她甚至夜里偷偷地盘算自己的积蓄——真的,万一没有人愿意付呢。

  可是一定会有的,碰壁的日子里,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响着吴先生信稿里的那几句话: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当开元天宝时,斗鸡走狗过一生,天地兴亡两不知。

  吴先生,你在天兴地亡的岁月里都能留下的这样的文学天才之作,我不信要在开元天宝的时代里渐渐堙没。

  隔着60年的岁月往回望去,她总能远远望见吴先生在窗前疾书。做了三年的稿子,就像认识了作者三年。凭她的眼力与学力完全无法领会吴先生才华之精髓,可是她觉得对他那么亲近——那些字字句句,她亲手,一个一个地打进电脑去,她总是想象着,吴先生当年,如何一个一个地,写下它们。

  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文人,在物资匮乏的时代,在封闭沦陷的时代,在兵荒马乱的时代,只愿有书可读,有人谈诗,有地作文。他也希望能去更好的地方深造,然而时局所限,家庭所累。他多么希望自己生于太平盛世,无所牵挂,斗鸡走犬也好,写字读书也好,可以自在选择。可是他只能用文字,对抗时代的消磨。

  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编辑,在太平盛世里做着一套书,可是她也不得不,捧着摞得高高的稿子,对抗时代的消磨。

  吴先生,时代,总是在消磨。

  ***

  书当然是出了,版税也照付,虽然已经是2017年了。我们的时代终究没有差到那样的地步,终究还是有人认为值得,也终究有人同意,这是一个时代的良心,是我们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事了。

  可是人是多么容易输给时代啊。

  出版是门生意,就像电影、电视,所有的文化产品,都是生意,当然。生意并没有错。五十年前的它们也是生意。生意与生意的差别在于,生意人是否首先确保自己卖的的是好东西,而不首先确保“卖”。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所有过去时代的材料,都是那时的生意留下的产品。但是想一想,过五十年之后,我们的生意给未来留下的产品是什么?

  是时代的错吗?时代走过了半个多世纪,到底是进步了,还是退化了?是时代不行吗?是这一届的读者和观众不行吗?

  当然,时代并没有差到那个地步。有一个我很敬佩的前辈编辑,过去常常跟我讨论,到底要做哪一些书呢?她说,能赚钱的书当然好,无论如何说明读者有需要;被国外证明了的大书也当然好,普世的智慧值得广泛传播;但是,有一些书,如果你知道它是好的,知道它是有价值的,只是无以证明,无以保证,甚至可以预见它一定是不挣钱的,那要不要去做呢?

  ——你想一想,谁都不愿意做吃力不讨好的事,谁都不愿意做性价比不高的事,谁都不愿意做亏本买卖,这表示也许你不做,也几乎不会有别的人愿意去做——即使有,也是极少数,这本书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那么这些好东西,很有可能,长久地,或者也许永远不会面世。如果你认为,作为编辑的你,以传播与传承优秀文化产品为职业的你,不能接受这一点,那么你一定要去做。

  所以这位编辑虽是学外语出身,但是多年来一直坚持做原创出版物。

  可是这位编辑已经不做书了。

  我也不做书了。是的,吴先生的书,是我作为编辑,做的最后一套书。

  我们,大概都是被淘汰的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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