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摩托读后感锦集
《黑色摩托》是一本由(法)皮耶尔·德·芒迪亚格著作,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39.00元,页数:240,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黑色摩托》精选点评:
●好朋克hhh不属于我的世界,有机会再仔细读一读
●“她想,了解一个运动物体所在的平面空间,可以替代这个运动物体对其运动时间的了解”。于是我们可爱的19岁的丽贝卡没被文明的钟表上的时间和流动的牢笼所束缚,她跨上“冥王般乌黑发亮的坐骑”在迷宫的森林的时间里追赶“两性具有”,那是宇宙的回忆本质。于是她也被选为无时间的死亡的同行伙伴。可能它一点也不后现代,不前卫,放在出版的1963年甚至可能有些古典和精巧的味道。丽贝卡也像他早期短篇《钻石》里的狼女。还真是挺想知道芒迪亚格怎么看格里耶的。
●神奇的书,每一页每一段每一行看着都神游天地,然后这个故事本该是很有生活味的,毕竟这是中年老男人喜闻乐见的意淫回忆故事啊——十九岁瑞士少妇和法国秃头未婚夫及朋友滑雪,在旅馆房间睡着,梦到被父亲旧书店老主顾德国秃头二号半推半就啪啪啪,某天秃头二号在店里借找书名义对女主揩油成功,秃二当着老父亲的面带婚约在身的女主飙摩托,老父亲对秃二好感胜过秃一,很同意,秃二骑摩托带女主到了小树林,啪啪啪,接着又去了小旅馆啪啪啪,秃一和女主婚后,秃二送了辆黑色摩托给女主,让女主离开法国的家,往自己的德国这边千里送,两人终于在澡堂玩上了捆绑SM,秃二让女主喊他爸爸,女主很喜欢服从秃二,喜欢喊他爸爸,又是一次千里送,和以前的很多次一样,女主送的过程中脑袋瓜子总是开小差,终于翻车嗝了屁
●庞大的精致意识流性幻想。
●她戴着护胸甲,只为了能有幸投降并且品尝失败的乐趣
●她在想自己是否也会成为某个人的偶像
●“我的身体就像一把小提琴,放在一只有软垫的盒子里。”
●死亡和性一样让人产生快感
●一开始的喋喋不休,让人觉得是个意识流话痨;然而节奏就是被他带进去,再进去,然后戛然而止。有趣
●让你当老师,老婆跑了吧
《黑色摩托》读后感(一):意淫与反意淫之间
黄夏/文
公路小说向来是表达速度和激情的极佳载体,色香与狗血总是让我们如作品中的极速男女那样体验灵魂飞升的快感。法国作家皮耶尔•德•芒迪亚格的小说《黑色摩托》自然也不乏这些东西,但在速度与激情之外,这本小说更是一部融合情色、梦幻和死亡的黑色作品。芒迪亚格把一个人妻飙车和出轨的故事,竟至演绎成如阿尔戈英雄远征记那样轰轰烈烈的史诗,不得不让我们对作者本人产生浓厚的兴趣。
芒迪亚格1909年出生于巴黎一个信奉加尔文教的富裕家庭。他很早就有诗名,大学时主修文学,后转入考古,曾在地中海地区旅行,对该地区的基督教、伊斯兰教文化深有领会。二战时芒迪亚格避居摩洛哥,战后归国结识安德烈•布勒东,并参加由其主导的超现实主义运动,以后陆续发表多种作品。1963年,芒迪亚格出版小说《黑色摩托》,从此奠定了在法国文坛的地位。
诗学、宗教(就其仪式而非教义而言)和超现实,构成芒迪亚格最具标志性的创作风格。在《黑色摩托》中,这种风格表现为作者无处不精心涂抹、铺陈乃至暗示的各种象征符号。小说主要由公路见闻和回忆组成。十九岁的人妻丽贝卡一早偷溜出家门,驾驶黑色摩托从法国一路穿越城市、乡村和森林,疾驰数百公里奔赴客居德国海德堡的情人达尼埃尔那里寻欢。都说偷情的女人最美,同样,丽贝卡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所想,也是最美。
挑战极限,通常也意味着对逾矩的冒险。丽贝卡梦幻的主观性,不仅让我们看到她对投怀送抱的期待和狂欢式的受虐情结;而且,作者也在借机挑拨我们的色情神经,而这,又将再次证明情色小说和色情小说之间的本质区别。作者一方面让我们意淫不已,通过诸多感官十足但不具体见色见肉的想象,在脑子里上演各种十八禁;但另一方面,他给出的诱饵通常是些有名无实的空心汤团,他的“反意淫”甚至在我们想象得正嗨时,临头浇上一盆透心凉的冷水。
于是,我们就在小心地用眼神剥光丽贝卡那一身里面除了尼龙三角裤外一丝不挂的连体黑色皮裤的兴奋,与她摊手摊脚半裸横陈在雪地里跟男友交欢眼中所见只有雪、雪、雪的沮丧之间,兀自叹气。我们甚至跟到了两人转辗阵地后下榻的旅馆,想要像他们一续未能满足的情欲那样弥补未得报偿的遗憾。芒迪亚格仿佛窥见到了我们的心思,他的办法不是如那些亲个嘴躺下去,然后早上的黎明假装无辜地敲打窗玻璃的小说那样扮清纯,而是写达尼埃尔亲个嘴躺下去,“散热器时而发出劈啪声”,继而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向窗子,“窗外的道学家或窥淫癖者可能会敲窗玻璃,可以听到达尼埃尔的手表的声音,他在抓住姑娘之前,把手表放在床头柜上。”俄顷事毕,达尼埃尔起身看钟点,而窗外的道学家和窥淫癖者则什么都没看到。
这本小说还富有大量色彩的象征意味。如红色,在丽贝卡和达尼埃尔初尝禁果的“红房间”,就是一极具甜腻和血腥(性爱和暴力)的存在,而在穿红马甲的加油站职员那里,则是让人胆寒的刽子手形象。不过,这些色彩只有在与宗教式的仪典中才发挥出更大的效应。其中一个场景是这么写的,浴场休息室被达尼埃尔手持玫瑰花束抽打丽贝卡溅出的血珠和朦胧的水汽映成殷红一片,五花大绑又意乱情迷的丽贝卡,则把自己想象成被印第安人用来祭祀的俘虏,面对着达尼埃尔这个裸体祭司顶在她胸前的“一把长长的黑色石刀”。可想而知,当所有的颜色与神秘主义融汇在一起时,我们得到的是一个终极的、无可挽回的、如深渊一样吞没一切的,纯粹的黑。
这个情节暗示了丽贝卡乐意作为牺牲品绝命在爱情的祭坛上,也为下文她在狂喜和至福中死于车祸作了铺垫。本书译者徐和瑾说这个作品的格调是浪漫主义,但如果是浪漫主义的话,我们会对女主人公的丧生感到痛心,但实际上,我们却只有羡慕加嫉妒的份儿,羡慕丽贝卡在生命的盛年死去,嫉妒她在死去的刹那享受到生命的极致。这就是我说的这本小说的质地是黑色而非粉色的原因所在。说到底,芒迪亚格不仅有节制地反意淫,更在旗帜鲜明地反平庸。如果浪漫主义在先锋文艺狂飙突进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仍然只发展出一堆陈词滥调的话,那么我们也可以将之归入这本小说所鞭挞的平庸范畴之列了。
《黑色摩托》读后感(二):丽贝卡决定舒服地去死
从书架上轻轻抽出,拿到手里握住的时候是被装帧吸引住了。很少“颜控”的我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次一见钟情。
爱是致命的,无论是哪种类型,而人们依旧前赴后继。
弗洛伊德玩儿的那套可以继续被深入下去,把一切的欲再归结到求死的念头里。是的,人类这种生物所追求快感的极致就是死去。
译后记里对于文本里一切可能的幽微已经探索透了,我们还能探讨些什么呢?我们在一路跟随丽贝卡回忆她十九年的短暂而香艳的一生时,我们还能发现什么呢?
首先使我惊异的是在她那些回味无穷的交合里,都略去了对情人性器的描写,真是个聪慧而体贴的作家,他全文似乎都在借助丽贝卡的皮肤去感触这个世界,他不需要张扬地关注情人,而是把情感全然倾注,甚至可以说是代入女主的身体与精神里来感知。女性更会热爱毛皮的触感,女性更容易对色彩附注意义,女性更在意前戏里的目眩神迷……尽管这样说不无偏见,但我还是惊叹:皮耶尔是真正站在读者立场,尤其是女性读者立场来表达的,作为一个男性作家能够如此细腻入微,很感可佩。
其次啧啧称奇的就是这支妙笔所达到的若有还无。情色文学极容易分野,一字天堂,一字地狱。《黑色摩托》自然是淫的,甚至在对故事里一切能涉及的人和物的描述中尽数留下狡猾的吻痕,你能看的欲望在一切可以依凭的事物上熊熊燃烧,不怕再露骨一些地说,这本书几乎等于丽贝卡无时不刻的性回忆与性幻想。
但是你能感觉到它不是那种黏腻的,令人有咽唾沫般促狭感的情色。它们很坦荡,很干脆,甚至是酷。这就教人着迷了。——皮耶尔必须得有个如此天真而放荡的女友为原型他才能动笔,我大胆地这样想。
这故事的结尾其实在导言里就被透了个光。然而编辑既然有这般勇气把梗概放在阅读开始之前,就说明经历该小说的快感与震惊不完全由技术层面带来,而更多存在其枝节当中。毕飞宇说,优秀的中篇小说应该包含一部长篇小说的野心与内核,而不应该是潦草写就的那种短篇故事再注水。从这个意义上,《黑色摩托》这部毫无废话的作品真的是观赏性与反思性并存的佳作。你尽可以去写一百个离经叛道的女孩,我敢保证,她们不会有一个比丽贝卡更酷。
她是个少妇,她舒服地死于奔赴情人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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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摩托》读后感(三):性· 速度·死亡
——转帖施康强先生的《黑色摩托》的导读
故事很简单:新婚少妇丽贝卡在一个百鸟鸣啭的早晨,悄悄离开她熟睡的丈夫,贴身只穿一条尼龙内裤,套上白色毛皮衬里的黑色连裤皮服,跨上情人送给她的大功率摩托车,从法国一座小城出发,穿过国境,前往德国境内她情人的住所。她一路上回忆往事,重温过去的做爱场面,受虐体验,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刺激。她一再超车,最后遇到意外情况,车毁人亡。
这里有三个相互关联的主题:性、速度、死亡。少妇喜欢把自己赤身裸体套进一件黑色连裤皮服,说明她有霭理士在《性心理学》里提到的“兽毛皮革恋”。“兽毛皮革恋的对象,最普通的是带毛的皮货,和类似此种皮货的丝绒,其次是鸟羽、丝织品和不带毛的皮革;总之,直接间接都是动物身上的产品。其中最有趣的或许是皮货,因为皮货所引起的性恋又往往和被虐有些连带关系。”同时这也是对情人的一种挑逗。直到今天,皮短裙还是某种特殊行业的“制服”。如果说性的快感是人类所能体验的最强烈的快感,高速度带来的快感几乎能与性的快感相等。正当女主人公享受着高速度带来的快感,憧憬着更强烈的性快感,受虐的快感的时候,她迎来了死亡。
这里没有什么道德教训。死亡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两种快感之和。性与死亡本来是孪生的。法语形容做爱为“小死一回”(une petite mort),我们中国人也有“欲仙欲死”的说法。为情,为欲而死,不失为一种浪漫。作者无非为我们讲述一个现代的浪漫故事,或者一个浪漫故事的现代版本。欧洲古代的浪漫故事离不开马,而摩托车就是现代生活中的马。丽贝卡穿上连裤皮装,就好比披盔戴甲的女骑士。她抚爱这辆黑色摩托车,骑着它去见情人,实际上它成了她的第二情人,或者她的情人的代表。
作者以极其精致的手法叙述这个简单的故事,作品的价值也正在于此。丽贝卡不论在公路上行驶,或在路边休息,总在回忆过去的经历。线性叙述因而像在电影里一样,被一次又一次的“闪回”所切断。这部小说后来也真的被搬上银幕。更重要的,是这部小说有丰富的色彩:红、白、黑三种颜色,三个意象,如同三个相互呼应的旋律,反复出现,盘旋回荡。
红色是她结婚前,情人达尼埃尔初次占有她的山中旅馆房间的基本色调。她睡在里面,像睡在红宝石的洞穴里。也是在她被“劫持”时,床单上留下的血滴。这血滴,几乎是象征性的,变得同好几百年的裹尸布一样黑:死亡已经潜伏下来了。白色是山上白雪覆盖的林中空地,也是一家汽车旅馆的白色房间,达尼埃尔开着摩托带她出去兜风,在这两个地点与她寻欢作乐。红色与白色调成的粉红色,是她婚后与情人幽会的“玫瑰浴场”的粉红色休息室,他们在那里举行性虐待仪式,他穿上祭司的白色衣服,被红色的光线照成红色。最主要的是黑色:黑摩托,黑色连裤皮服,以及在她的想象中,达尼埃尔握在手里,用来剖开她胸膛的那把黑曜石长刀。她的受虐倾向使她把情人比作祭司,把自己当作祭坛上的牺牲。作者在这里再次暗示死亡的结局。
这部不长的小说(译文约十万字,相当于我们的一个中篇)因而成为一种精致的文学游戏,一部精品。作者安德烈·皮耶尔·德·芒迪亚格是法国当代名作家,出身富裕,早年写诗,参加过超现实主义文学运动,所以他的小说的结构和行文多少带有诗意,如这部《黑色摩托》。
施康强
2011年12月
《黑色摩托》读后感(四):马达发出轰鸣的诱惑
——转帖徐和瑾先生的译后记
译完《黑色摩托》这部小说,犹如跟随女主人公丽贝卡进行一次浪漫的旅行。虽说她最后因意外情况而车毁人亡,但她在旅途中产生的一幅幅幻景,以及种种神奇美妙的联想,却依然浮现在我的眼前。
小说的作者安德烈·皮耶尔·德·芒迪亚格(1909-1991)在法国早已成名,被视为一流作家。他出身在巴黎一个信奉加尔文教的富裕家庭。中学毕业后先进文学院,后改学考古,曾在欧洲和地中海沿岸地区旅行,对意大利的伊特鲁里亚文化发生兴趣。1934年至1935年开始写诗,于1961年汇编成诗集出版,取名为《白垩纪》。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摩纳哥避难,发表短篇小说集《在肮脏的年代》(1943)。1945年回到巴黎,1947年结识安德烈·布勒东,并参加超现实主义小组的活动,战后发表短篇小说集《黑色博物馆》(1946)和《狼的太阳》(1951)。1956年发表小说《海边百合》,叙述瓦尼娜及其表妹朱丽叶在海滩上的浪漫经历,但严格地说仍是一部叙事性散文作品。1963年发表小说《黑色摩托》,该小说于1968年被搬上银幕。1967年发表小说《边缘》,获龚古尔文学奖。这部小说跟他以前的作品不同,主人公不是女性,而是一名男子。他因商务出差,在巴塞罗那休息三天。到了那里,他第一件事就是到邮局去取他妻子的信。他看到信上的笔迹不是妻子的,知道家中出了事,决定暂时不拆这封信。他在市里寻欢作乐,度过三天的时间。这时他才把信拆开,得知儿子意外死亡,妻子自杀身亡,于是他也开枪自杀。其后,皮耶尔·德·芒迪亚格写作剧本《伊莎贝拉·莫拉》(1973),为他那位当画家的妻子波娜·蒂贝尔泰利写了艺术评论《波娜、爱情和绘画》(1971),并重新开始撰写短篇小说,发表了短篇小说集《怒潮》(1971)、《刀下》(1976)等。
小说《黑色摩托》(原名《摩托车》)的情节十分简单,叙述十九岁的少妇丽贝卡在清晨离开熟睡的丈夫,骑上摩托车从法国阿格诺市出发,前往德国的海德堡跟情人达尼埃尔·利奥纳尔相会,路上回忆起跟情人几次幽会的情景。全书共分六章。第一章叙述丽贝卡出发后在路上行驶的情况。第二章叙述她因时间过早,就躺在路边的长凳上,回忆起十二天前的一个星期五驾车去海德堡的情景。第三章是在骑车行驶时回忆,想起四个月前跟雷蒙及三位朋友一起去山上度周末,她在旅馆的房间里睡着之后,被闯入室内的达尼埃尔占有。第四章叙述她途中在一家咖啡馆休息,喝了三杯樱桃酒,回忆起从山上回来后两三个星期,达尼埃尔来到她父亲的旧书店,骑车带她出去兜风,先在山上白雪覆盖的林中空地上占有她,后又把她带到一家汽车旅馆的白色房间里跟她寻欢作乐,完事后一起喝一杯樱桃酒。第五章叙述她又因时间过早,在路边的林中空地上休息,想起她婚后达尼埃尔约她在斯特拉斯堡的玫瑰浴场幽会,以及他们在玫瑰色休息室里性虐待狂式的欢娱。第六章又叙述路上行驶的情况,她在即将到达情人的家里时,意外地撞到一辆卡车的车厢后壁上。由此可见,小说的结构是对称的,第一章在路上行驶和第六章相对应,第三章红色房间和第五章粉红色休息室相对应,第二章上次旅行则同第四章这次旅行相对应。
在回忆的方式上,这部小说跟普鲁斯特的无意识回忆有相似之处。在普鲁斯特的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中,无意识回忆是通过现时的感受和忘却的过去之间的一种巧合来进行,比有意识的回忆要清晰得多,原因是有意识回忆的往事无所依托,重现后会很快消失,而无意识回忆的往事有现时的感受作为依托,能产生强烈的印象,使人有立体的感觉。在《黑色摩托》中,丽贝卡回忆起上一次旅行的情况,是因为路线相同,都是从法国的阿格诺到德国的海德堡,沿途见到的景色也相同。而她在咖啡馆里喝了樱桃酒之后,回想起她跟达尼埃尔在汽车旅馆里欢娱的情景,是因为他们在做爱后都要喝樱桃酒,因此,樱桃酒的味道和气味能使她想起这些往事。不同的是,这部小说中的回忆并非都是无意识回忆,而且有些往事是在高速行驶的摩托车上想起来的。
这部作品看似内容单调、贫乏,却有其深刻的意蕴。作者引用爱伦·坡的话作为卷首题词,已经为本书定下了浪漫主义的调子,只是梅岑格施泰因骑的马匹变成了丽贝卡胯下的大功率哈利-戴维森摩托车,林中纵横的小道变成了德国高速公路。可以说,这部小说是以现代世界为背景的浪漫主义作品。
首先,本书中不少地名与浪漫主义特别是德国浪漫主义有关。丽贝卡旅行的目的地海德堡是以阿尔尼姆和布伦坦诺为代表的德国中期浪漫主义的据点,这些作家也称为海德堡派。耶拿是以施莱格尔兄弟为代表的德国早期浪漫派的活动地点,这一派也称为耶拿派。瑞士的科佩市则是法国浪漫主义作家斯塔尔夫人的故乡。斯塔尔夫人在德国浪漫派的影响下写出了她重要的文艺批评论著《论德意志》,对德国浪漫主义文学形成机制进行了分析,对法国浪漫主义文学产生影响,同时又反过来影响了德国浪漫派。其次,浪漫派认为,物质世界是不能令人满意的,只有从梦幻中、从灵魂和童话的世界中才能找到精神的乐园。本书女主人公丽贝卡离开丈夫的家,驾车前往情人的家,就是为了追求她向往的精神乐园,她在旅途中梦幻般的遐想,则构成了这部小说的主体。在她的心目之中,她丈夫雷蒙·尼尔是庸碌之辈,上课时经常被学生起哄,他的姓Nul(尼尔)在法语中就是“无能”的意思,而她的情人达尼埃尔则被想象成太阳和神祇。第三,浪漫主义作品大多具有宗教色彩,这部小说也不例外。丽贝卡(Rébecca)的名字在《圣经》中译成“利百加”。亚伯拉罕年迈时派仆人为儿子以撒娶妻,仆人求神施恩,在井旁遇到利百加,于是以撒娶利百加为妻。丽贝卡的情人达尼埃尔(Daniel)的名字在《圣经》中译成“但以理”,是公元前六世纪希伯来人的先知,也是《圣经·旧约》中四大先知之一,曾为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解梦。在小说中,达尼埃尔被丽贝卡想象成古代墨西哥印第安人的祭司,她在小说的结尾即将撞到一辆卡车车厢的后壁上,觉得自己是祭坛上的牺牲品,仿佛要被黑曜岩做的石刀剖开胸膛。正如海涅在《论浪漫派》中所说,德国浪漫派“这种文艺来自基督教,它是一朵从基督的鲜血里萌生出来的苦难之花”。
此外,这部小说有着丰富的形象。书中的颜色主要有红、白、黑三种,即山上的红色房间,汽车旅馆的白色房间和林中空地上的白雪,以及黑色的摩托车和丽贝卡穿的黑色上衣连裤套装。作者在书中说,这三种颜色合在一起,构成了一面旗子的颜色,这面旗子在过去曾多次使世界人民颤抖。玫瑰浴场的休息室是玫瑰色的,是因为小说的男女主人公在里面进行了性虐待狂式的欢娱。其次是酒神巴克科斯的头像,在小说末尾出现在卡车车厢的后壁上,头上戴着啤酒花做的花冠。在小说第二章,当丽贝卡回忆她上次去海德堡的旅行时,曾想起她在苏弗伦海姆看到农民把啤酒花茎装到两轮载重车上。在第四章,丽贝卡喝了酒之后,才想起她跟达尼埃尔在汽车旅馆里的情景。酒能使人陶醉,也能使人产生梦一般的美妙幻景。
最后是死亡的形象。摩托车跟马匹一样,既能满足她的性欲,也能给她带来死亡。因此,丽贝卡虽说因意外情况(水泥路面上有汽油)而撞到卡车上,她的死亡却有其必然性,作者在整个小说中不断暗示这点。丽贝卡在上次去海德堡时,在离目的地六公里左右的地方看到一辆汽车,像是一口棺材。她到达情人家里之后,回忆中断,是因为听到军车驶过的声音,军人的军装如同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制服。四个月前她去山上度周末时,在旅馆房间的床单上留下的血迹黑得像好几百年前的裹尸布。她通过边境时,觉得德国是一座森林,因为她想起《特里斯坦和伊索尔德》的第二幕,树林是这两个情人的新房,也是他们的坟墓。在莱茵河大桥旁边,她看到加油站里走出一个红衣男子,活像古画中的刽子手。在汽车旅馆的白色房间里,达尼埃尔对她谈起德国大奖赛时车手迪基·戴尔丧命的经过。在小说的末尾,丽贝卡想起了古代墨西哥的印第安人在高高的金字塔上祭神的情况。古代墨西哥人是崇拜太阳的民族,他们祭神是因为流传着一个创世的传说。墨西哥的印第安人认为,从前有过四个世界,也就是以前有四个太阳,但都已毁于灾难。第五个世界,也就是现在的太阳,是两个对立的神合作创造出来的。这两个神,一个是光明之神羽毛蛇科查尔科阿特尔,另一个是是黑暗之神特兹卡特利波卡,他有一只脚是黑色发亮的镜子,曾在最后一次灾难之后把天托起。但是,这新的世界又黑暗又寒冷,所以神祇们决定创造太阳和月亮。然而,要造出太阳和月亮得牺牲两个神。第一个神自愿跳到火堆中,立刻变成太阳;第二个神犹豫了四次才跳进去,所以月亮的光没有太阳强。但要让太阳和月亮运动,所有的神都得牺牲。科查尔科阿特尔负责杀死所有的神,然后自杀。但他的死只是暂时的死亡。他复活之后,就到地狱去寻找死者的骨头,把这些骨头弄成粉末,洒上自己的血,创造出新的人类。因此,创造这个世界,流了很多血,也死了很多人,因为有死亡才会有新生。正因为如此,丽贝卡的死亡并没有使人感到丝毫的悲伤。她把自己想象成金字塔上的牺牲者,她血洒祭坛,是为了祭祀太阳神,而在她的心目之中,达尼埃尔既是祭司又是太阳神。她骑车前往海德堡,正是为了把自己奉献给这位神祇般的情人。
安德烈·莫洛亚在论述普鲁斯特的小说时说:“正如凡·高将一把麦草垫椅子,德加或莫奈将一个丑妇变成杰作一样,普鲁斯特选择了一个年老的女厨子、一种霉味、一个外省的卧室和一个山楂树丛,并对我们说:‘好好看看,在这些如此简单的外形之下,有着世界的一切秘密。’”同样,皮耶尔·德·芒迪亚格也是一位化腐朽为神奇的魔术师。在他的笔下,丽贝卡一次十分平凡的旅行,变成了一幅幅奇妙、艳丽的幻景。
本书老译本于1997年1月出版。该年6月,趁在复旦大学外文系召开中法翻译讨论会之机,把第一章的原文和译文复印后分别交给两位法语界同行和系里一位同事,以倾听他们的意见。罗新璋从杭州等地旅游回来后看了7页,做了仔细的修改,他的意见是:理解当然无问题,表达力求将可有可无的字去掉,alléger le texte(意为:删繁就简)。这次按照他的建议修改,正文居然比老译本少了5420字,看来废话确实不少。王文融的修改对词义的把握更加确切。如第1页中的rêve,原译为“幻觉”,被改成“梦境”,第1句中un cycliste pourrait déboucher comme un fou,原译为“司机往往会把车开得飞快”,她改为“会突然窜出一个把自行车骑得飞快的人”,而我一时疏忽,没看出cycliste是“骑自行车的人”,déboucher的意思是“突然窜出”。陆谷孙阅后觉得:译文很好,晓畅可诵,那么多的摩托术语也不见生涩,意识流一般的各种断想衔接也好,但认为有几处过于拘泥原文,并一一划出。这次根据他的意见作了修改。例如,Un armoire contenait des manteaux,des imperméables,en nombre moins grand pour l’homme que pour la femme,comme il est ordinaire(p.15),原译为:“一个衣橱里挂着一些大衣和雨衣,但就像通常的那样,男人穿的衣服没有女人穿的衣服多”(第3页),现改为:“一个衣橱里挂有大衣和雨衣,男式衣服少于女式服装,通常就是如此”。又如,Tout en se flattant d’analogies,la jeune femme avait chaussé ses pieds de bottillons(p.16),原译为:“这个年轻女人很高兴有这种相似,就穿上高帮皮鞋”(第4页),现改为:“这少妇喜欢这种比喻,就穿上高帮皮鞋”。另外,当时可能因时间较紧,老译本的责编周克希没能把校样寄给我看,出书后我对他在第一章的一些修改有不同意见。他得知后就把改动较大的句子写在两大张纸上寄给我,共有10句,不但注出原译和修改,还附上原文。我记得当时意见最大的是下面这句话:Faute de ce qu’au dernier moment elle a soustrait à la lessive,comment résisterait-elle à l’envie de tourner la poignée des gaz pour faire ronfler le moteur?(p.27)我原译为:“她要是在最后一刻洗掉了衬裤,怎么能转动油门转把,使马达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呢?”他改成:“她要不是在最后一刻从脏衣筐里找到了衬裤,这会儿可怎么来抵挡转动油门转把,使马达发出轰鸣的诱惑呢?”(第13页)当时我觉得他的修改不强调“没洗掉衬裤”,对此,他回答说:elle a soustrait à la lessive当然是没洗掉之意,他的那句译文为求意思显豁,可能走得远了一些,有违我的文风,这种地方请改回即可。但现在看来,正如他所说,两种译文的意思都没错,只是手法不同而已。不过,为表达更加清楚,这次我又作了新的尝试,改译成:“她要是没穿上最后一刻没洗掉的衬裤,此刻想要转动油门转把,使发动机发出轰鸣声,她又如何能心想事成?”看来,要译得好,同行之间的探讨十分有益,而译者也要反复推敲,不要死扣原文,用罗新璋的话说,就是不要“愚忠”。
这部小说叙述丽贝卡骑摩托车从法国阿格诺市出发前往德国海德堡跟情人达尼埃尔·利奥纳尔幽会的过程,教她骑车的情人又是摩托车的行家,全书充斥摩托车术语,必须译得“专业”。二十年前曾查阅一本摩托车技术方面的书籍,这次未能找到,就参阅《摩托车驾驶与维修技术》(杨智勇、马维丰主编,金盾出版社,2009年,以下简称《摩托车技术》),在审阅旧译本时进行核实。例如,书中多次出现tourner au ralenti,《新法汉词典》里只有au ralenti,释义为“慢速地,慢节奏地;懈怠地”,相应的英语是to tick over,《英汉大词典》的释义为“(发动机)空转,慢转”,意思没错,但似乎不够专业,现按《摩托车技术》译为“怠速运转”。carburateur在《新法汉词典》中解释为“汽化器;蒸发器”,相应的英语为carburettor,《英汉大词典》的释义为“汽化器,化油器”,按《摩托车技术》应为“化油器”,其功用是将汽油喷散到空气流中,让汽油气化,形成可燃混合气。另外,书中有句话描述火花塞跳火的情况:il suffit d’un léger coup de pied sur la pédale du kick pour faire jaillir l’étincelle entre les électrodes des bougies,allumer le mélange détonant (p.171),原译为:“只要轻轻踏一下反冲式启动蹬杆,就能使火花塞电极间发出电火花,将压缩状态的汽油混合气点燃”(第131页),现根据《摩托车技术》中的有关描述,改译成:“只要轻踩反冲式起动蹬杆,就能使火花塞跳火点燃被压缩的可燃混合气”,“火花塞跳火点燃”显然比“使火花塞电极间发出电火花”更加专业。看来,翻译专业术语,还得参考有关专业书籍。
书中另一个难点是德语。丽贝卡把车开进德国之后,德语词频频出现也就十分自然。第三章末尾,她把车开到咖啡馆门口,只见木板上写有Restauration,当时不加思考就译成“维修”,现在一看就觉得有问题,咖啡馆怎么变成了修理部。查了《新德汉词典》,才知道这是旧词,意为“餐厅”,另外,在法语中也可表示“饭店”,不过是方言。Karlstor (p.69)原译成“卡尔+B5斯门”(第46页),跟上文中la porte de l’électeur Charles-Théodore(译成:选帝侯查理·特奥多尔门)其实是一回事,那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呢?经查阅,Charles-Théodore的德语原名为Karl Theodor,故应译为“卡尔-特奥多尔”,而Karlstor中的s是构成复合词时所加(Tor在德语中为“门”),不需译出,故应译成“卡尔门”。还有一个谜是Repos de Charles (p.172),原译为“查理的休息”(第131页),这次经摩纳哥朋友克里斯蒂安娜·布洛-拉巴雷尔(Christiane Blot-Labarrère)及其丈夫的点拨才解开谜底。原来这是Karlsruhe(卡尔斯鲁厄)的意译,因为德语Ruhe意为“休息”,故应译为“卡尔的休息”。该城为卡尔-威廉·冯·巴登-杜尔拉赫伯爵(1679-1738)所建。据传,一天他在森林里打猎后睡了一觉,梦见一座美丽的新城,就决定在此建城。另一个问题也由克里斯蒂安娜及其丈夫解答,那就是Tate de Tantigny (p.41)。这位元帅的姓名译为“塔特·德·唐蒂尼”(第24页),其实是指Lattre de Tassigny(拉特尔·德·塔西尼),因此人是同性恋,而法语中可用tante或tata表示同性恋,故被改姓换名,以暗示他的这种癖好。
由于丽贝卡在日内瓦时就开始跟情人幽会,书中出现了日内瓦的一些名称,当时因情况不明而有误译。例如,la Perle du Lac (p.138)原译为“湖上明珠”(第103页),现得知是莱芒湖右岸的一座公园,改译为“湖畔明珠”。另外,书中sépulcre faussement scaliger (p.137),原译为:“斯卡利杰曾曲解地批评过的过分仿效别人风格的坟墓般纪念碑”(第102-103页),是因为不知道布伦瑞克公爵的陵墓是模仿维罗纳著名的斯卡拉家族陵墓,而scaliger是Scala(斯卡拉)的形容词,故应改译为:“模仿斯卡拉家族的陵墓”。
小说中对sceaux-de-Salomon(多花黄精),pieds-de-veau(海芋),primevères(报春花)和morille(羊肚菌)(p.181-182,老译本第139页)作了描写,翻译时参阅了《简明生物学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2年)中的有关条目,并查看了网上的图片。最后一章中,丽贝卡看到卡车车厢后壁上画有巴克科斯的脑袋,头戴啤酒花制成的花冠,后又说是une couronne de feuillage et d’épines (p.210),原译为“用树叶和荆棘做的花冠”(第164页),这次看到觉得前后不一致,啤酒花怎么就变成了荆棘,是否因为也有刺。一查《简明生物学词典》,果然如此,啤酒花有小钩刺,就改译成“用带钩刺的枝叶制成的花冠”。另外,书中汽车的商标,均按现有的中文名改正,如Opel原译“奥佩尔”,改为“欧宝”,Porsche原译“波尔舍”,改为“保时捷”等。
在老译本翻译过程中,当时在复旦大学外文系任教的法国外教托马·科尔佩(Thomas Corpet)曾给予热情帮助,并为小说的分析提供了有益的线索。老译本出版后,施康强曾寄来他在香港《文汇报》上发表的对这部小说的精辟分析。这次征得他的同意,用作序言。对以上各位朋友的热情帮助,在此表示衷心的感谢。
徐和瑾
2012年元月于海上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