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和他的保姆

　　一、老爷子邢春业

　　邢春业，局长退休，丧偶多年却不曾续弦。虽年已耄耋，说话却仍然大气，批评人随意，家里人受不了，便都置房远住。他有事也会电告儿孙，儿孙们也会应声而来，不过却是做完事就走人，连饭都不吃他的。

　　他有个哮喘病，每到冬日便昜复发，且较严重。渐渐地他在生活上已经不能自理了，于是儿子给他请来一保姆。

　　那保姆是个小姑娘，个子也小，很难在床上翻动得了他，有时就要歇一歇，“你歇啥呀？快翻我起来，想偷懒不是？小心我扣你工钱！”“扣我工钱？我还不侍候了，你那么重，我哪翻得动，另外去请个翻得动你的人——”说完那年轻保姆拎着自己的包就走了，连这几天的工钱都没要。

　　这退休局长，河南人，个大，如今岁数大了，那体重非但没减，反而比从前更重，个子小了的人，要在病床上翻动他，还不是件容昜的事——，这种情况要请个合式的保姆，同样也不是那么容昜，但还得去请，也请到了——

　　“好了，你也别在我这儿干了，再干下去我不被你折腾死才怪——”

　　没了保姆，老爷子生活糟糕透了，局里传开了，大家因为他从前在这地儿当过头，所以经常也都有人去看他。特别是现任李局，他是老爷子一手培养起来，也算得上是老爷子的门生，有时候门生比亲儿子还孝顺，他隔三差五地都会派人去给老爷子做点啥。他每次去，都看到老爷子在吃外卖，有时还跩跌在地上，半天起不来，他看到这个样子，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成个话——

　　二、老爷子看上了保姆吴良姝

　　这李局还真把老爷子当成了自己的老子，商都不曾与他儿孙们商量，便给老爷子请来一保姆，久一点老爷子那些儿孙们也就认可了。

　　这保姆叫吴良姝，虽是个女的，但个大，山东人，约莫60岁的样子，人不显老，样儿到也端圧，比第一个保姆有力，没第二个保姆粗鲁。老娘子新寡，刚送走卧床多年的丈夫，有一套伺候病人的经验。都是过来人，她对老爷子有时的出格动作，也不十分地在意，对他还十分地好，老爷给出的保姆钱也不算少。

　　邢老爷子那副差一点就垮掉了的老骨架，就这样，在吴良姝的看护下，还硬朗了许多，自此他便有了个知冷知热的人了。从年龄上看，他们到象一对父女，从内心里讲，他早已把她当作了自己的老伴——

　　老爷子身体好了，精神好了，她领着他还时常出去遛湾，有时还去公园。亲戚朋友都知道了，李局也高兴，他拎着礼物去看他，开门的是保姆吴良姝，“谢谢你！嫂子，真是辛苦你了。” “别这样说，我也是得了工钱的，还不少，再说我还是你嫂子，用得着那么客气？” “小李来了，快进来坐。”老爷子还没等李局坐停当，便又问上了，“我刚才听到你在门口叫小吴‘嫂子’，她是你嫂子？” “是，她还真是我嫂子。”“她要是你嫂子？我还是你大哥！” “她真是我嫂子，亲嫂子，我大哥才病死不到一年，我怕她在家会念着我大哥，便叫他到城里来找个工作做，也好散散心。巧得很，你这里也正好需要个侍候病人的人。我就叫我嫂子来了。” “那她真是你嫂子了？”“真是我嫂子。” “她真是你嫂子，我还真想当你大哥，我正愁找不到人帮我撮合，这事就只好拜托你了——”“老爷子你说什么呀，这是那儿跟那儿——” “我说的什么，你没听明白吗？反正‘这事拜托你了’，你要是给我办成，也不枉我那些年对你的培养。” 李局好象又听到了，老爷子从前的那种不可违逆的口气，他好生无奈，他看了看他嫂子，“嫂子这事你都看到了，别懒我，要不你这保姆就别在这当了。” “你说啥？你要是把她给我撺掇走了，以后就别再到我这来，就当我从前没推荐过你。” 李局好生为难，再一看他嫂子倒还无所谓的样子，他一下便轻松了些，马上问道，“嫂子你看，能行——” “有啥行和不行的，他平时对我早已就为老不尊了，再说他都八、九十岁的人了，又能把我做得了个啥？就是想做，未必得行，平时最多也不过就挨挨擦擦在而已。” 老爷子听到她直接就同意了，很是高兴，“小李，你嫂子那里都没问题了。你还有啥话说，明天带我们去把证领了 ，以后就叫我大哥，我不再是你老师了。” “那不成，你还是我的长辈。” “你嫂子呢？也是我的长辈了——”

　　三、一成亲，那老娘子的态度就变了

　　就这样，老爷子就和那保姆成亲了

　　很奇怪，在中国的一些女人身上，有一种数千年积淀下来的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你还真难用一个好和不好来界定，那就是结婚之前客客气气，言行得体，一旦拜堂成亲，观念立刻来了一个大转变，“我就是你的人啦”，反之也一样，“你也是我的人啦”。这本来没什么不好，问题出在哪里呢？原来那种客气不见了，因为用不着了，自家人吗。不久，那老娘子对老爷子就不耐烦起来。

　　由于社会的进步，生活好了，人的寿命普遍都得到提高，但真正能活到耄耋之年却也不太容昜，因为许多人还是活不到这个岁数。不过活到这岁数的人，在行动方面却又不是那么灵便，很多功能也都在退化，起居上就多了些障碍——

　　邢春业反应迟钝，行动缓慢，老眼昏花，口角流涎，问东答西，丢三落四等等——一般老人身上的缺点毛病，他都有了。

　　男人最害怕的是什么？唠叨。那吴良姝从早到晚，这也不顺眼，那也不对劲，无时无刻不在唠叨。在她眼里，老家伙从头到脚，一无是处。老爷子这日子难过极了，但是，他也不后悔这段婚姻，因为他在生活上正依懒着她。他怕她，怕她唠叨，他的身体没婚前那么好了，精神也差了许多。

　　时间久一点，这情况就被亲朋好友知道了，当然他的儿孙和李局也晓得了，于是就不断有人来劝解，来人都拿出看家本领，轮番对那吴老娘子作起了劝说工作：

　　“老爷子是革命干部，你能照看他，应该感到光荣和自豪才是啊”。老娘子说，“我天天都烦的要死，倒屎倒尿的——光荣得起来？要不我让你来自豪下”。“老爷子身上还有枪伤——”。“这跟我有关系？又不是我打的”。“他是抗美援朝负的伤”。“那你就去找金三胖呀！叫他给他治。” “什么金三胖，人家叫金正恩。” “可能就是他嘛，除了他爷，他爹，他不就第三吗？又长得那么胖，是该叫金三胖。” “这些事你都搞得恁清楚，对老爷子就不能好一点吗？” “对他够好的了，谁要是觉得我对他不好，谁就来侍候他几天看看。我一天就管他的吃、喝、拉、撒，都还没忙得过来，烦死人了。那屎、尿的臭味，你们是没闻到——”

　　来劝说的这些人做梦都没料到，这老娘子不但没被说动，反倒还听她说出这么多难处来，大家也没法派她的不是，但又想不到劝说她办法——

　　有人说，这老娘子是李局请来的，听说还是他嫂子，这事该找他去，他又是老爷子培养出来的人，他得对这事付责——

　　四、这老娘子视他如同珍宝了

　　李局本来就在考虑，该怎么样来解决这事，不想大家又急急地找上门来，要他为老爷子的事给个办法，他只好提前了：

　　李局一进门，那老娘子就没好脸色，只道他也是来派不是的。老爷子也不那么热情，也没叫他坐，反而有些惧怯的样儿，心里似乎觉得这俩叔嫂是一伙的，他一定不会帮自己说话。“老爷子还好吧？”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用手摇了摇，然后将身子往后缩，还用手指着吴良姝——李局趁他嫂子去厨房时，便把嘴揍拢老爷子耳旁，“你是不是很怕她、很讨厌她？”老爷子点了点头，“要不要把她离了？”老爷子不干了，他不断地摇头，还憋着喉咙从嘴里说了个“不——”字，还做出要打他的样子，“那就不离。” 他明白了，老爷子是又怕她，又讨厌她，却不能没有她。他觉得这事不是简单地把他们分开就能了事的。他离开老爷子身边，来到了厨房没好脸地对吴良姝说，“你是不是很烦他，讨厌他！”“是！就是！”“那就离开他回山东老家呀！”“我走了他咋办？” “你那么烦他，讨厌他，还管他做啥呀？” “ 我就是烦他，讨厌他，但我也不能不管他呀！我也没有不管他呀！” 他明白了她虽然烦他，讨厌他，对他却又有些感情，当然也有老爷子的养老金的因素。他心中有数了，他知道这事该咋办了——

　　“你以为跟了老爷子，就真是我的长辈了，你给我哥生过两个儿，就是我的嫂子。”“我永远都是你嫂子，从来都没说过不是。”“你就是一个蠢嫂子。” “蠢嫂子，我是蠢，我不蠢会嫁给你哥？”“你嫁给我哥，跟现在相比是嫁得不好，委屈你了。可当时当地就只有那种情况，你也很难嫁到比我哥好许多的人。我知道，你人好，到我家来能吃苦耐劳，也没有现在这脾气，特别是很耐心地把我哥服侍到死，实在是辛苦你了。你在我们家就这样任劳任怨的，却啥也没得到。我哥那时挣的钱要养家，还要供我读书——”“那还不是过来了。” “真的是辛苦你了，谢谢你，我的好嫂子。” “ 你现在不是出息了嘛。” “这也有你的功劳，我知道，你是个嘴上不铙人的人，连老爷子这位当过领导，说出的说话谁也不敢反对的人，现在都能听你的。”“他不听我的行吗，不听我的那床铺上不搞得全是屎尿。我得给他换，给他洗，你说他不听我的行不行。” “我原说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嘛，嘴上虽然不饶人，心里却处处在为老爷子作想。” “嫁都嫁给他了，不为他作想，去为谁？就是你哥要死的时候，我也没说过想撂挑子的话——”

　　“就凭你对我哥，和对老爷子这心也该是我的长辈，还别说长嫂如母。” “你别说，你爹妈死得早，又比我儿子大不了几岁，也算得上是我养大的，你真要叫我妈，我也当得起。” 他笑了，他半开着玩笑就真的叫了起来，“妈！我的妈耶——” “你个不正经的傻小子，小声点，当心老头子听到了。”“听到也不怕，他的岁数应该比我爸还大。再说我能有现在，也是亏了他。” “那你就去叫他爹呀——” “别说这些了，我还有话问你，你给我说实话，老爷子倒底好不好？” “有啥好和不好，两口子就照两口子那样过罢。” “我觉得老爷子对你相当好。” “是吗？我没体会得出来，再说他也该。你没看到我一天要给他做好多的事呦！” “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你看看你手上的镯子，耳朵上的坠子，脖颈上的项链，还有——” “那不是结婚礼物吗？” “结婚礼物！你嫁给我哥有吗？更何况现在还是二婚。” 她没回话了，他继续道，“还有，他领养老金的银行卡也让你拿着，随你用，你还把钱寄回家去给你孙子交学费---” “看你这话说的——不知道我这样做有啥不对的？你哥从前不也是把钱全部给我，让我安排吗？再说，那老头子都没说啥——” “我的妈耶，你还真就不对了，老爷子没说，你应该想得到，这就是他对你的好。我哥把钱给你安排，你给谁用都是家里人用、哥的亲人用。现在你是老爷子的人，你的孙子却不是他的孙子，他没说你做得不对那是他对你的情份，你不要当成是应该的。老爷子对你好你要珍惜。” 他嫂子似乎有点懂了，但还没完全转过湾来。他又接着说，“老爷子只要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你每天都有好几大百的收入，你孙子的学费也有来处。你要是成天跟老爷子过不去，不给他好脸色看，让老爷子的身体就这样一天天垮下去，把老爷子唠叨死了——” 这老娘子听到这里，脑子里那道没完全转过来的湾，这下好象是全转过来了。“好了，我的局长兄弟，你别说了，我懂了，我也晓得该怎样做了——”

　　——————

　　自此，老娘子便视这老爷子如同珍宝，再不那样由着性质去对待他了。老爷子的日子好过了，幸福了。这样的变化，使老爷子的寿数一直延长到了10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