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奸后遗症

　　1

　　董小莉打算带爸妈吃那家人均999元的网红海鲜自助，许聪一听这个价格，肉疼。他拿起餐厅广告单看了又看，委婉说道：“我最近胃口不太好，要不你带爸妈去吃自助，我去附近吃碗面吧。”

　　董小莉也正拿着广告单仔细研究菜品，闻言笑着说：“一家四口人，我们三个去吃大餐，让你一个人吃面条，就算你是真的想吃面条，你让爸妈怎么想呀？”

　　许聪张了张嘴，正要解释，董小莉把单子放回置物架，淡淡说道：“算了，咱们都去吃面条吧。”

　　许聪知道董小莉这是生气了，一家人难得出来玩，他不想惹董小莉不痛快，于是妥协道：“那还是吃这家自助吧！咱们大老远来一趟，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来，玩就玩得开心点。还有我上个月奖金不错，就当犒劳自己。你去喊爸妈过来，咱们吃大餐！”

　　人均999元的大餐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岳父母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再贵的自助也只挑顺口的而不是贵的；许聪一直注意观察家人的需要，一会儿倒酒一会儿剥虾，整个过程忙得顾不上品味。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看起来都挺开心的，这就够了。

　　饭后，四人散步消食，溜溜达达回到了宾馆房间，董小莉去冲凉，许聪坐在露台上刷手机，这时候，家里来电话了。

　　是他妈妈。

　　许妈也没什么重要事，只是与他闲聊，聊董小莉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清澈见底的海水，洁白的沙滩，美味的海鲜，许妈一直打听景区的事情，最后说了句：“我和你爸上次去邻市的海边玩，哎呀别提了，海水都是浑的！特别脏！”

　　许聪小声说道：“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和爸过来。”

　　许妈马上说：“算了吧，那么贵！我们可不去，你多拍点照片拿回来看看就行！”

　　2

　　挂断电话，许聪将脑袋埋在臂弯里，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知道他爸他妈也爱旅游，也想找个漂亮的海岛度假。

　　但是没办法，他能力有限，这一趟行程下来，多两个人就要多小十万的费用。

　　再者，让性格和生活习惯迥异的爸妈和岳父母凑一起朝夕相处，他夹在中间，必然会发生一些隐性的不愉快，他不想多事。如果这趟旅行让岳父母和董小莉不高兴了，那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他这次割肉带人出来玩，把姿态放得那么低，本意就是为了讨好。

　　董小莉和岳父母并不是刻薄难搞之人，之所以会给他不痛快，只能怪他自己。他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出轨。

　　三个月前，许聪认识了一个女客户。女客户长相漂亮，性格温柔，身材窈窕，最重要的是，许聪与她相谈甚欢，他们喜欢相同的作家、相同的歌手、相同的口味，深聊之后才发现，许聪过去几年看过的那几场演唱会，这个女客户几乎同在。

　　两人的合作开展得很顺利，私底下的接触越来越多。每次见面，许聪都相见恨晚。

　　最初，他心里还隐隐有些不安，觉得自己作为已婚男人，频频与未婚女性单独见面似乎不太妥当。可是过了段时间，他已经不愿意去考虑自己的已婚身份，每次接到那个女客户的邀约电话，他的心都是雀跃的。

　　后来的事，自然而然便发生了。

　　事后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破那条界线。

　　可能是因为他与董小莉的感情变淡了，可能是因为发展顺遂的职场生涯让他膨胀了，也可能是因为女客户表态“这只是你情我愿的激情碰撞，谁也不必为谁负责”让他狂妄了。

　　反正他犹豫地迈出第一步后，便一发不可收。结果在第五次开房时，惨被董小莉现场捉奸。她当即找来双方父母，说明情况，提出离婚。

　　许聪那时才如梦方醒，自己有可能亲手毁掉来之不易的稳定生活。

　　3

　　许聪和董小莉高中时就在一起，掐指算算，相识18年。房子、车、钱、人脉、圈子……他们的方方面面都渗透在一起，如果离婚，他的生活必定翻天覆地。

　　四个老人都气得骂许聪，但他们也都不同意他俩离婚。老人有老人的考量，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看得到董小莉的恨与痛。

　　那是舍不得的恨，是难剥离的痛。

　　许聪看透这些，扑通跪倒在董小莉面前，哭求一个原谅。

　　他们终究没能离婚，但婚姻的裂缝是无法忽视的。两个决定重新开始的人，一个努力接纳，一个努力挽回，在变了味儿的婚姻里，寻找过往的一些蛛丝马迹，企图把倒塌的城堡重新建起来。

　　之后便有了这场旅行。

　　美景、美食、欢声笑语、异国他乡，穿插着他改过自新的“真诚表演”，所求不过是用美好的回忆覆盖不好的回忆，让董家人看在他如此真诚的份儿上，把不愉快的那一页翻过去。

　　在这座海岛小住了三天，许聪却疲累无比。好在付出取得了成效，岳父母的态度越来越好。到了第四天的时候，他们提出分开行动，就是想给他和董小莉留出二人相处的空间。

　　许聪想起大二那年，两人去海边露营过夜，特别的浪漫，于是，他对董小莉提议：“咱俩去海边走走吧。”

　　董小莉点点头。

　　她对许聪始终是有感情的，这几天也想了很多，她觉得既然已经决定给他机会，自己就不能总是纠结过去，应该放下抗拒心理，否则谁都不好过。

　　4

　　董小莉换上了白色吊带裙，许聪很配合地穿上了白短裤和蓝衬衫。两人迎着海风，手牵着手，另一只手各自拎着自己的鞋，光脚走在沙滩上，聊了聊过去，也计划了一番未来，许聪甚至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狗血的事儿发生了：就在他刚刚吻过董小莉的头发后，竟然看见那个女客户迎面走过来。

　　许聪心下一惊，想趁董小莉还未发现时赶紧躲开然而下一秒，那个女客户竟然大喇喇地凑过来，跟他打了声招呼：“嗨，好巧啊！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那一瞬，董小莉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地凝固了。虽然抓奸那天，女客户反应快溜了，但她见过女客户的照片，当初许聪求她原谅时，她一再要求，一定要看看出轨对象的样子。

　　当下，被她铭记又刻意忘却的那张脸，就这样生动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董小莉真的想骂人。

　　女客户倒是很大方，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老朋友。

　　许聪哪敢多聊一句，只匆匆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便拉着董小莉狼狈逃离。

　　回到宾馆，董小莉大力甩上房门，坐在窗前一声不吭。

　　许聪手足无措，主动解释道：“我不知道她也会来这里，我们早已没有任何联系。”

　　董小莉冷笑：“那你们还真是有缘，天注定呗。”

　　许聪默默消化这句带刺的挖苦：“唉，你要相信我，我真的知道错了，绝对不会和她有任何瓜葛。”

　　董小莉想了很久，理智告诉她，他们确实是偶遇，最后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懒得管你。”

　　董小莉恨不得马上回家，她实在不想和老公的出轨对象在同一个地方度假。但细细考虑，又很不妥。因为她爸妈也在。

　　当初发现许聪出轨后，她一激动，直接把双方父母叫过来，现在想想挺后悔的，除了徒增老人的烦恼外，其实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这次一起出来，她也想让爸妈心里放下那件事。

　　他们计划在这边玩十天，如果现在就回去，她爸妈一定会追问原因。老人知道这些破事，除了给他们添堵，还能有什么意义呢？

　　思虑再三，董小莉决定先这样吧，假装那个女人不在这里，安心陪爸妈度假。

　　5

　　得知“旧人”也在这里后，许聪行事越发“小心翼翼”，每次只要出门，必定会喊上董小莉陪同。

　　董小莉明白，许聪这么做，是想让她放心。但是，透过这份周全，她似乎总是能闻到欲盖弥彰的味儿。她提醒自己，既然要原谅许聪，那就不该时时刻刻都跟着他，应该信任他。可是她的疑心在见到那个女人之后，不受控制地全面复活，她根本无法说服自己。

　　毕竟，许聪连18年的感情都背叛了，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她这样一想，心里便不由自主，自动重温了当时得知真相的震惊感受。她这才发现，原来信任是那么珍贵，一旦破碎，便再也回不来。

　　犹豫来犹豫去，董小莉都没有想明白。她只希望假期能快点结束，他们离开这里，让许聪和那个女人各自融入汹涌人潮，不再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那天晚上，一家人坐在宾馆里打牌。打到深夜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有点饿。刚好距离宾馆不远处有一家不错的餐厅，许聪想要出去打包一点夜宵回来。

　　他问董小莉要不要一起，董小莉洗完澡就不想出门，许聪便独自出去了。等到许聪离开后，董小莉才从刚才的轻松氛围中清醒过来——她竟然让许聪单独出去了，在这样的夜里。

　　十分钟后，董小莉想，不就是打包一点快餐当夜宵吗？怎么还不回来；二十分钟后，董小莉慌了，那个女人该不会也去买夜宵了吧；待许聪离开后四十分钟，小莉冷笑，买夜宵，四十分钟，呵呵。

　　可一个小时过去了，许聪还没回来。董爸说：“小莉你给许聪打电话问问，如果东西难买，就算了，快点回来吧。”

　　董小莉拨通了许聪的电话，但一直无人接听。他彻底急了，决定出去找找。她知道今晚海岛上有篝火晚会，搞不好许聪被吸引到那里了。

　　然而说来说去，她心里知道，自己时刻担心的其实是“许聪是否和那个女人偷偷见面”，她脑子里刻意绕开这个猜测，但潜意识里全是这样的暗示。

　　董小莉走出宾馆大门，凭着直觉往篝火晚会的方向奔去。

　　这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来往车辆行人不息。董小莉心不在焉，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似乎隐约看见那个女人的身影，她甚至看清那女人穿着长长的露肩花裙子，十分风情；相隔不久，她似乎又看见了许聪，与那个女人前后脚。

　　她没忍住，大声喊：“许聪！”

　　6

　　对面疑似“出轨女人和许聪”的男女都没有回头，董小莉又急又气，左右看看没有车辆通过，于是快步横穿。

　　然而，跑到路中间时意外发生，一辆景观车突然出现，董小莉太慌了，以至于看着车撞向自己时只顾着叫喊却忘了跑开，于是眼睁睁地看着它贴近自己。

　　好在景观车刹车及时，只是刚刚碰到她就停了下来，但董小莉还是被吓得坐在地上，感觉浑身哪里都疼。

　　但更明显的感受是怕，以及醍醐灌顶的醒悟。就在刚刚，她差点因为急于验证那两人是不是“出轨女人和许聪”被车撞死。就为了那么一点点不信任，她差点献上自己的生命。

　　真的太不值了。她坐在热气蒸腾的路面上，不得不反思这段时间以来，一家人为了忘记痛苦的过去而做出的种种努力。

　　为了挽回一段婚姻，许聪卖力讨好，她逼着自己重塑信任，双方父母费心撮合。可换个视角看看，不过是许聪自我压抑、她自欺欺人、老人跟着操心。

　　有意思吗？难道一辈子都要这样吗？

　　问至此，她身心俱疲。她仿佛看到了所有人都在努力，去抚平一张团皱的白纸，但他们最终发现，褶皱永远都在、无法消除，于是他们又决定去适应皱褶，假装那是花纹。

　　太好笑了。为了这出戏能长久地唱下去，全家人搭了个舞台，身兼观众与演员，全部都在硬着头皮坚持着。

　　董小莉缓缓站起来，在一众路人的关切下小心活动四肢，还好，无大碍。只有幻境被撞碎，让她终于看清一个真相：对于她这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女人来说，只要婚姻曾出轨，心里一辈子都有鬼，她和许聪根本回不到过去。如果他们一定要继续下去，就算许聪不会一直亏心，至少她也会一直疑心。

　　这样太累了，不如放过彼此。

　　董小莉没有去找许聪，而是沿原路返回。到了宾馆房间门口，她听见里面传出许聪的声音，哦，原来他早就回来了，他真的只是安安分分地去买夜宵。

　　董小莉站在门口释怀地笑，他这次没有骗她，真好，就当这是许聪为他们的婚姻画下的完美句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