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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见日》读后感精选

2021-10-05 00:30:34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会见日》读后感精选

  《会见日》是一本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著作,384出版的图书,本书定价:2020-12,页数:,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会见日》读后感(一):《会见日》

  曹军庆老师的每一本书我都会认真阅读,甚至逐字逐字地读。故事常常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想象与虚构精彩绝伦,语言幽默犀利,简短的表述意味深长。读着不会走神。对《会见日》这本书期待了很久,第一时间买下来读,果然又是一部很好看的书。20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有不同主题不同风格不同形态,表现毒品那个特定圈子的不同截面。发人深思的结局或始料未及的反转,带来很好的阅读体验。

  《会见日》读后感(二):《会见日》“会见”失落的灵魂

  《会见日》“会见”失落的灵魂

  作者:严辉文

  著名作家曹军庆的小说集《会见日》,收录了20余篇戒毒故事。通读这部作品,在艺术手法上,给人的印象,倒不怎么具备曹式“先锋”气象,更像是走纯粹的现实主义路线。

  与小说集同题的中篇小说《会见日》,与其说是一部中篇小说,不如说是三个独立短篇小说的组合体。组合三个短篇显然是基于主题的一致性:戒毒。而作者的高明之处还在于,通过“会见日”这个文眼,将故事情节基本无关联的三个独立短篇《新生》、《假发套》、《吹牛者》,巧妙地串联了起来。

  《新生》中,中年夫妇简方明、关秀英于会见日到戒毒所,申请会见在那里戒毒的儿子简度。他们来自城郊地区,大概是拜开发和拆迁之赐,已不用耕作而过上了暂时相对富足的日子。或者正因如此,那里的年轻一代又不幸地被毒贩盯上了。简度吸毒后,迅速结束了短暂的离婚,并被送进了戒毒所。会见日,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畸形的热闹时间,爱与恨、痛苦与欢欣、失落与拯救,充盈其间。老实巴交农民出身的夫妇俩,骑着摩托车,赶到戒毒所,破例见识了形形色色又同样辛酸劳累的吸毒者亲属或朋友。

  《假发套》的主角,无疑是戒毒所老干警霍立志。他帮教的对象是一位19岁的吸毒男孩秦继伟。小秦的父亲曾是乡村能人,母亲是乡村教师,在乡村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然而这一切,很快随着他父亲吸毒的烟雾,一起消散,不复重来。

  《吹牛者》写了一个“戒毒明星”的传奇故事。那个叫安尔恕的年轻人,出了戒毒所仅仅一年零一个月,又因为在公开场合悍然吸毒而“二进宫”。

  如果有人认为,曹军庆的新小说集,仅仅是题材较新颖,以充分占有特殊题材取胜的话,那么这种理解显然是太表面化了。吸毒戒毒题材,其实殊不好拿捏。还是以前述中篇小说为例,我甚至疑心处理成三个独立短篇的形式,除了艺术创新的考量,更是出于题材处理的需要。

  毫无悬念地,曹军庆再一次将笔触探进了人性的深层,对复杂幽邃的人性机理,进行了深刻独特的解剖,试图“会见”那一颗颗失落的灵魂。

  《新生》里面那对其实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的中年夫妇,对吸毒的儿子简度,远没有停留在又爱又恨的浅层次,他们内心是极度痛苦的,是极其无助和悲凉的。一方面,固然难舍亲情,想尽力挽救和慰籍儿子,另一方面,他们哪怕嘴上不肯说出来,内心里已经认同“吸毒的人已经是活着的死人”,基本无救了。于是中年夫妇对于冒着生命危险高龄生二胎,内心里不只是极度矛盾,甚至是莫名恐惧的。夫妇俩对未来既充满希望又充满愧疚。这实在是人性的无奈之处。还好,小说总是能给绝境中的人们带来希望,到了小说结尾,中年夫妇于会见日当天平安生下了第二胎。

  人性也是脆弱的。《假发套》中那个19岁的戒毒孩子秦继伟,初看起来是无可救药麻木不仁的小“硬汉”,他不断折磨自己的身体,吞书,吞牙刷,直至吞一地坚硬的物品,其实真实目的是弄成重伤,住进医院。自我戕害无果之后,他向帮教他的干警霍立志敞开了心扉。原来父母离异后,他的母亲怕他重蹈父亲吸毒的覆辙,要他起誓“若吸毒,让妈妈罗小凤不得好死,得上绝症”。可怜这个毒誓也未能吓退毒魔。小秦进入戒毒所后,许多个会见日过去了,母亲仍是杳如黄鹤。这在小秦心里形成了解不开的疙瘩,他希望通过自残重伤住院,都是为了见到母亲。为了解开这个结,霍立志直奔广州,见到了已南下打工的罗小凤——她真的得了绝症,因为化疗剃光了头发。而她之所以会见日从不露面,真正的原因是怕儿子亲眼看到了“誓言诅咒”。悲夫,人性又是多么的脆弱啊。

  相对而言,我认为更能引发人性思考的是《吹牛者》。不用说,追求“二进宫”的吸毒者安尔恕,很容易让人想起曹军庆著名小说《向影子射击》中,那位可怜的奶妈。实在是越真实越荒诞。奶妈希望重回东湖那个神秘富豪的小院,重操旧业,安尔恕也希望重回戒毒所,寻觅“人生的辉煌”。为什么呢?吹牛者安尔恕并非全是吹牛,他在戒毒所曾因一次表演式的演讲,俨然成了戒毒明星,进而成了享有一定特权,介于警察和学员之间第三种人,警察倚重于他,其他学员敬畏于他。他手下还有一批甘愿为他效命的喽啰,他有权对其他学员予取予夺。殊不料,这样风光的日子随着他“表现优秀”从戒毒所出来,全部烟销云散了。所有的“红利”都不可能重来,哪怕染上了话瘾的他,仍像演讲一样操持官腔,但已经没有听众了,连唯一的毒友,也对他表示不解。

  安尔恕知道,要回到从前,只剩下一条路可走。最后,他选择了以更恶劣的方式以身试法,实现了他“二进宫”的宿愿。

  这部小说集收录的全是戒毒题材小说,可谓精彩纷呈。本文只能“剧透”——这是一位严肃的小说家,两年多时间深入某家戒毒所采访,潜心写作的“疗救之作”。作家曹军庆说,他只想记住那些面孔。笔者以为,这是一部失落与拯救之书,已然成就他写作的又一座高峰。

  《会见日》读后感(三):文学之光应该为弱者带来安慰

  文学之光应该为弱者带来安慰

  曹军庆

  《会见日》的写作源于一次私人会面。有朋友讲,他退休后将致力于戒毒公益事业,一个人吸毒,很可能意味着全家返贫。朋友说出了吸毒的危害,事实上仅仅只说出了某一方面的危害,还有更多危害,比如对身体和精神所造成的伤害,比如恐惧、记忆错失和难以复原的后遗症,这些危害朋友还没来得及细谈,但光这一句话已经令我震撼。

  哪些人是吸毒者和戒毒者,在他们的面孔上并没有明确标记,不能从人群中一眼辨认出来,但我们肯定听到过这些词语,却又距离遥远。这些词语所包含的意义,以及它背后所牵涉到的人群和事件,似乎一直是我们生活之外的事情,是屏幕上面偶尔出现的新闻,是影视剧中偶尔演绎的神奇故事,因而在我们的生活中很像是一种非真实。我们刻意回避这些称呼这些事实这些词语,就像我们曾经刻意回避精神病人和艾滋病患者一样,对那些闻之色变的不好的事物,我们尽量选择不去正视,忽略与遮蔽,将之屏蔽在视野之外,仿佛只要没有亲眼看到,这些事情就可以假装并不存在。不存在于我们生活当中,就是别人的事情,如同某种灾祸,能够躲避就已经足够幸运。我理解这样一种心态,在很多时候我也是这样一种得过且过的旁观者心态,这样一种独善其身自我防护的心态,就我的写作姿态而言,我对此无能为力,我绕道而行或保持沉默。在一个很长的时间里,我想象过这个领域,想象过这类事件在文学上是否具有必要的叙事空间,他们是如何堕落跌入悬崖的,他们又将如何回归自我,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中来,而这样的想象缺少事实根基,因而往往会坠入黑暗。

  但是这一次,我有了到戒毒所体验生活的机会,与那些传说中的人物面对面相见,我真切地了解到那么多他们的故事,我在书的后记中写道,“我只想记住那些面孔。”这次采访,我能够进入到戒毒者群体内部,还有帮助他们戒毒的那些人,我们的公安干警,那些无畏的帮助者,他们以非凡的勇气付出了艰苦和值得尊敬的努力,我进入到这些人的内部,同时也希望能进入到人性和精神的内部中去。这是一次探险,一次文学探险,也是一次精神探险,写作变得不重要,只是那时候我一部分的记录和思考,更多的东西其实无法被记录,也无法被书写。我想,我在和他们同时经受痛苦,经受磨难,经受悔恨,我跟他们一起,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期待新生。

  每个月十五号是戒毒所会见日,我在这一天感受到了悲伤的气氛,更感受到某种欢快和希望的气氛,他们与家人相见的喜悦以及对未来的憧憬,也感染着我,我看到很多人带着书籍送给戒毒者。我因此深感安慰,想到他们在阅读,并且我打听到他们喜欢阅读,戒毒所里还有一所规模不算大的图书馆,一间阅览室。图书馆在我心目中是很珍贵的意象,比如海边图书馆,沙漠图书馆,而这里则是戒毒所图书馆,怎么看都是一个隐喻,有一种精神的和向上拉升的力量。我从这些源源不断从会见日送进来的书籍中看到了希望,发生在这一天的事情令我激动,这本书因此以“会见日”为书名,并且也将从这一天开始写起。当我决定以此作书名写一本书,并且兴冲冲打电话告诉编辑朋友的时候,我还一个字也没写,也不知道会写下什么,可是我必须写成这本书,这是我当时的信念。我采访了大量的戒毒者,倾听他们讲述,我想每个戒毒者及其身上发生的故事,都是一个入口,一旦进入我们会看到一个复杂的世界,而他们的讲述我相信并不是全部。

  有一个前提是,我信任采访中听到的所有讲述,但另一个事实是,所有的讲述都经过了筛选和过滤,有一些东西被有意识或无意识剪裁掉了,那些枝蔓,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毫不起眼的影子一样的附着物,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东西游离在我们的谈话之外。对我而言,所谓游离于谈话之外的东西也有可能是幻觉,那些粉尘一样的浮游物并不一定真实存在,即使真实存在,如果没有光线照射,也不会被看见,但是这种感觉为我的想象提供了另一层空间,和一把如影随形的钥匙。

  我进一步想到,想象或许就是光线,能够照射出隐匿着的浮游物的原形。不需要语言,我只需要进入,进入到内部,也需要打开,打开那些无法进入的部分。那是一些困难的交谈,也是我想要的交谈,我在那些交谈的基础上想象,交谈是我想象的土壤,即使我们还在交谈的时候,我已经在那些土壤中播下了种子。种子发芽是后来的事情,我的写作实际上只是我们交谈的延伸,我所提供的故事,是他们的讲述也是我的转述,故事是从交谈的土壤中生长出来的,所以这是一部小说集,一部虚构出来的文本。我虚构的目的在于,我不想停留在戒毒者的每一个个体那里,即我的写作不应该在戒毒者那里结束,而应该从戒毒者那里开始。我试图讲述戒毒者背后,也许他们自己也没有发现当然更不会讲述的东西。我对真实的渴望,超出了我的直觉,真实是更宽阔更应该被抵达的现实世界,抵达现实虽然困难重重,却又是文学的必由之路。

  我在讲述戒毒者的时候,还在试图讲述其他人。或许那些其他人也正是我们自己。明天将发生什么,将会降临什么,并不由我们自己决定,诸事很难预料,也不可预测。而在我们的生活当中,也会有失败者,失败在很多时候或许还是生活的应有之义,那些被生活击败的人,那些被命运击败的人,还有那些被自己击败的人,还有那些弱者,那些被抛到生活之外的弱者,他们的身影是否应该被看到,他们的声音是否应该被听到,所有这些难道不是文学应该承担的事情吗?失足与痛苦,忏悔与原谅,罪与罚,爱与哀,求救与自救,赎罪与宽恕,文学之光理应为这些人带来安慰,从失去希望的地方寻找希望。

  这的确是文学之要义,但又不能囊括文学所有的奥秘,文学还有另外让人迷惑让人沉醉的地方,即叙事本身,类似于解锁、解谜,提供密码,或者相反。这也正是叙事的魅力所在,比如那些故事脉络,在我的叙事中,有时故事本身会自动繁殖、自我生长,这种情况经常出现,我的叙事居然能摆脱我自己的掌控,在一种神秘力量的牵引下,随意向前发展。我又总是默认纵容这种状态,于是,结果和起因不是那么泾渭分明,因此故事有时候会停留在故事上面,有时候却又仅仅停留在讲述上面。讲述能成为全部吗,显然不能,既然有讲述,就应该有倾听。所有的故事都是被讲述出来的,被转述出来的,或是被自述出来的,那么,这本讲述之书现在可能更需要被倾听。

  《会见日》读后感(四):曹军庆:我只想记住那些面孔

  我只想记住那些面孔

  □ 曹军庆

  写作于我,最好能是一件永远无法完成并且永远都在进行着的事情。那样的话,意味着我始终在书写当中并且始终和我的书写对象在一起。那是一种真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美妙时刻,人生难得有这种时刻。在我的思想和感官里面有我的文字,而在我的文字里面也有我的思想我的感官。当然还会有各种情绪,各种体验。我们水乳交融彼此相依,这种时候,无论语言图景还是人物,我几乎还能保持最初的真实。但是书写总有结束之时,手中的书稿也终将交出。每次交出书稿都是真正的远离,我将和我的作品分开。一旦完成写作,我所交出的书稿将不会是存留之书,很可能只是一部“消失之书”。事实通常都是这样:所有的“消失之书”都不会突然消失,而是会像流沙般毫无察觉地慢慢消失掉。

  这世上曾经有过多少本消失之书啊,以及遗忘之书,估计难以计数。即便现在,已经出现了或者还将继续出现多少本消失之书啊,仍然难以计数。流沙,全是流沙而已。但这不是我的本意,不是我短暂的书写恐惧所能抹掉的记忆。

  我将记住我在这本书里写下的那些面孔,当我这样想,我并没有把握真能记住他们,甚至好像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们曾经朝夕相处,“我”中有他们,“他们”中有我。我紧握着他们的手已从我手中滑落。他们的面孔也会沉没,如同沉船,如同坠机,如同地陷时突然被埋于地底的植物昆虫或房屋基座。所谓像流沙般消失,很可能最先消失的就是那些面孔。我说过,我父亲的衰老“是从他的眼睛开始的”,那么这本书的消失则肯定是从那些面孔开始的。但是我父亲已经去世,他逝于2017年10月1日国庆节这天。虽然我非常希望他能看到我这本书面世,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在一所强制戒毒所待了几个月,陆陆续续进出差不多有一到两年时间。我采访了大量戒毒学员公安干警和学员家属。那段时间我才明白,其实就在我们生活中间,或许就在我们身边,还隐藏着另外的生活。我们称之为邪恶的生活。我们不能因为没看见,就当他们不存在。就像光线在黑暗中蛰伏,或者就像黑暗在光线中绽放。时间的锈水会把很多东西洗旧,洗白。生活只是一张底片,犹如窥视之镜。就像被焚烧过,留下火焰的痕迹。胶质的视觉感受覆盖着灰烬,黑白错置。不知道哪些线条来自现实,哪些来自梦境或另一个世界。没有什么顿悟,没有启示,更没有什么神迹。通天大道正是跟陷阱和深渊连在一起。走上什么道路或者得到什么结果,可能只是极其偶然的幸运。我长时间和他们交谈,交谈的时候我经常走神。他们的语气和神态能带给我更多东西,我当然不是指道德忏悔或救赎意义上的东西。不是这些,事实上他们在为我建立另外的叙事逻辑。他们每个人关于自我的讲述都是一场宏大叙事。个人叙事也有宏大的一面,它们在很多时候如出一辙。我相信适度的谎言跟编造比真实更重要,对他们是这样,对我同样如此。但是我对所谓谎言的甄别也未必可靠,我性格中有些多疑,多疑有时候会影响到我的直觉。因此你可以想象一下我采访时的情景,一个多疑者在和戒毒者(即曾经的吸毒者)交谈:我们共同讲述某些真相、虚构某些谎言或者猜疑某些破绽。

  交谈者保持着默契的共谋关系,或许我们都是在照搬生活。但是我终究还是要写出这本书。这时候,我唯一能做的是牢牢盯住讲述者的面孔。我以为无论他说什么不说什么,他的面孔不会欺骗我。有个故事这样说,最初的照相术可以把人的魂魄摄入照片,并保存在底片里面。这个故事在很久之前就令我迷惑,它让我对写作曾经抱持着永难抵达目标的好奇和期待。写作也许在此意义上与最早的照相术确实存有相似之处。面孔或许才是打捞灵魂的入口,文字和影像都能恰如其分地由此进入或镶嵌。去分解一张面孔,就像打开一只盒子,打开钟表或某个头盖骨。

  所以我采访每一个人,写出每一个故事之后,都要尽可能地保存一张这个人的底片。我不能带相机,也不能带手机,我只能以我的观察为他们留下底片。并且我需要像最古老的照相术那样,把他们的灵魂放在底片里面。这是一种很笨拙的方法,它使得我的采访现场有时候就像是一场极其紧张的哑剧。我就像猜谜一样,必须跑到对话之外去寻找某些并不存在的应有之义。我需要延展某些东西,砍掉某些东西或者补齐某些东西。

  如此说来,我还在采访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写作。这本书的完成时间是在2019年12月24日,刚好是平安夜。次日我发了条微信朋友圈,我说全书在平安夜完工只是个巧合。我还说,在我的写作生涯里,这本书是旁逸斜出的一个东西。也就是说,此书不在我有预谋的写作计划之列。之前我一直想写一本东湖故事集,会见日的故事是自己横插进来的。

  我在这本书里共写了20个故事,20个故事都与毒品有关。涉毒故事,戒毒所故事。我尽量让每个故事都有完整性,有很好的独立的完成度。放在一起又能构成一个系列,一个迥别于外部世界的另一个世界。有些故事具有内在的关联性和生长性,相同的人物在不同的故事里出现。故事因此自动增殖。而会见日不是唯一可用的书名,戒毒所故事集也可作备用书名。会见日是戒毒所的法定日子,每月15号,戒毒者家人或朋友可以前来探视他们。像是盛大的节日,又像是乡下集市里赶场的日子。我在这个日子见到很多人。许多戒毒者之外的故事,都是从会见日这天溢出来的。太多互动。太多的登场和退出。我发现,这个日子就像我正在写作的这本书的一个开关,一个按钮。舞台的幕布。巨大的洞穴,在黑夜里的洞穴岩壁上,落满乌云一样黑压压的蝙蝠。这个日子我有时候会躲到外面去,我需要退让。我闭上眼睛也能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那些稀疏的背影。我听到杂沓的脚步声,没有面孔没有身躯的脚步声。那些面孔在火焰中破碎、融化。我把那些面孔想象成我正在书写的文字,而把那些破布一样没有温度正在冰冷焚烧的火焰想象成时间。时间之刃即是冰焰,与流沙别无二致。

  交出书稿,拿到校样了。我再次回望那些文字,企图从中找寻我所书写过的面孔和故事。但这是徒劳的,就像从水中捞出人脸那样徒劳。书页中只有痉挛的文字和五官,水纹往四处扩散。眼镜架在鼻梁上,更多人没戴眼镜。没戴眼镜的面孔和戴着眼镜的面孔同样悲怆。嘴唇闭着或者张开。我看不出他们的年龄。年龄和时间可能是本书中不太重要的内容,没有什么是重要的。让时间变得模糊恰恰是时间本身的原因,是它惯有的伎俩。一切只能无始无终。那些五官在文字的面孔上痉挛,在痉挛之前或之后假装平静。但是我认识他们,我在现实和虚构之中老早就结识了他们。

  此时,我仍然想记住他们,重新和他们交谈。我的文字表面布满了陷阱。就像我们脚下隐藏着地缝,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裂开。这几乎就是书写常识,书写因此和现实一样危险,也一样不可信。现实不可能简单地区分为哪是谜面哪是谜底,如同因果永远不会黑白分明,善恶也永远不是非此即彼。当然还有生命跟死亡。谜之为谜正如人之为人,既是宗教哲学也是文学永难解开的谜团。正是在此背景下,我写下他们,写下一些生者和死者。罪人和非罪之人。他们在书中现在只是一些文字,一些符号。他们不再是面孔。为了描述他们,我有时候必须借用巴尔扎克式的记录方式。有时候我又将现实想象成一场浩大的诉讼,如同没有围墙的法庭。在庭审之时,我努力于众声喧哗中记下各种证言以及各种辩词。那些声音像水中的潜流相互冲撞。我也被冲撞,我的文字里像伤口那样裂着溃口,我看到时代的身影从那些文字的溃口里逃逸而出。逃逸和溢出,像洪水时越过栏网的鱼群。文字太不可靠,它里面的网洞和暗门比比皆是。我从来只相信文字变成文字之前的那种东西,正像我从来不相信历史,只相信史前史一样。

  那么这些故事又有几分可靠?他们依附于我所写下的文字。我其实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说过,我的写作在采访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我采访时的状态也是我写作时的状态,我让现实和虚构混在一起。它们自有法则。书中也提到过,戒毒所坐落于城市郊区,对面是监狱,旁边是殡仪馆。我并非要强调戒毒所的地理隐喻意义,只不过碰巧就在那个地方。戒毒所内部的楼房有长长的内走廊,就像医院和学校那样的走廊。有沉重的铁门。我选择在阅览室里和戒毒者交谈。阅览室里摆满了书籍,那些摆放在书架上的书籍也曾倾听过我们的谈话,我为此感到心安。这可能是另一重隐喻,书籍的隐喻比地理意义上的隐喻更和谐体贴。文字和书页是见证我们交谈的地方,也是我们将要抵达的地方。文学经常讲述失败者和误入歧途者的故事,被命运击倒在地的人的故事。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可以归于此类。文学也经常讲述哭泣、悲诉、哀怨、背叛、忏悔和求救的故事。他们中的很多人也应归于此类。海明威说很多人被打倒,并没有被打败,他提供的书写伦理也有隐喻意义。这样的隐喻意义不是我要在文末强加一条“尾巴”,而是生命本身的韧性和力量。

  写完这本书没过几天,就进入到了2020年。新冠肺炎——一场席卷全球的疫情大暴发,在新年开端与这个世界迎面相撞。世界从此掀开了新的一页,此事一并记之。

  (短篇小说集《会见日》即将由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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