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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隙》经典读后感有感

2021-11-14 00:48:32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空隙》经典读后感有感

  《空隙》是一本由赵松著作,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68.00,页数:420,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空隙》精选点评:

  ●或许,在手法上,比抚顺故事集,还要新?相对来说,后者要明朗些,而这本是偏冷幽的调调,文字上更干净这一点倒是感觉到了,拿那本从孔夫子上淘来的旧版对照了一些地方,找到修订的痕迹也是件好玩儿的事情。有些景物的描写甚至让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在迷宫》,是错觉么。。。

  ●像停顿的钟摆。最喜欢《破碎或朦胧》。

  ●书的纸质很棒,抚摸它的侧面,温软顺滑如同白玉。语气冷寂,很喜欢。 羡慕他能把干瘪空虚的生活写得丰满。羡慕他对粗砺的坦然。他总是说些冷漠无情的小道理,但我还挺喜欢的。 (但我渐渐开始讨厌“道理”这个词语了,却一直找不到更好的词来替代它;关于一些其它的词也是,比如“喜欢”“认为”之类的。我好匮乏。) 剩下两篇的时候开始倒着读。27节,26节 ,25节。顺序并没影响我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如果在海上死去,被喂给鲨鱼也不错。 (怎么又想到了死呢,没完没了地)

  ●书做得精致,手感好,可惜不能摊开。。喜欢其中的《吕底亚日志》,跟集子里的其它作品都不一样,有种很让诡异的气息在里面,感觉还有很多的空间。。。

  ●书做的很好。 作者笔调平淡,修饰性语言稍显刻意,故事气氛清冷而硬挺,模糊感与跳跃极好的契合了“空隙”这一题名。 在很多方面有些现代文学传统的意味,而另一方面又是很独特的书写。 看了一半,或许会带着它去赴老友的约,在夜晚的公交车上读完剩下几篇。

  ●『让生活保持一种流动和随意才能有意外的乐趣。』

  ●第一本书变成了第七本,现在终于落地成书了。十二年一个轮回,修订后比初版少了3万多字。有很多细微处的变化,这也是拜时间所赐。昨天重读了其中的几篇,感觉可以坦然地跟它道别了。书在这里了,自然是毁誉由人,在经历时间淘洗的过程中面对种种回应,甚至包括莫名的恶意。这也都得交给时间了。凡事皆有各自的命数与归宿。谢谢冯俊华和郑元柏兄,让这本书看上去就是我的书。

  ●随意翻开任一故事读,还是非常喜欢,和当年读那些故事一样的感觉,据说是十二年的修订本。不管这些,这些不重要。我对作者说我看他小说的感觉,是隔着窗玻璃看外面正在下鹅毛大雪的感觉。或者像书里说的,是在灰蒙蒙的下午坐在湖边的潮湿的椅子上的感觉。那么镇定,寂寥,只有侧影,我根本就没有注意过书里那些写作的技巧,对我来说那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小说家给我的那种灵魂飘过来的气味和光线和空间,太独特了。不要说他是不是东北作家群体什么的,当然那片土地会馈赠他某些特定的天赋,但是对于一个小说家来说,这种天赋必须埋到最底层,不能被轻易识别出来。那是一种秘密。

  ●封面可。

  ●赵松的文笔不错,用词简洁,画面感强、读起来轻松,《空隙》这篇让我想到贾樟柯电影。故事更吸引人一点就好了。另外这版装帧和纸张真不错

  《空隙》读后感(一):《空隙》修订版序

  赵松

  尽管我满怀热情,也深知在我与眼下这个世界之间,始终有难以逾越的距离。我努力向前,它并不会缩小,而是以另外的方式不断扩展;我试图做出某种妥协,它又如宇宙黑洞般突现,几秒钟即可吸尽我的能量,使我像尘埃似的落到世界的表面。

  对这一境况的注视与回味,使我误以为自己能通过默认距离的存在,获得一种置身世外的旁观者角度,然而事实证明,这不过是天真的错觉。诸多的迹象不断提醒或暗示我:我自己,正是距离本身。这当然不是宽阔的存在,甚至是非常狭窄的。是,我就是我与世界之间的那道不可逾越、无法填平的空隙。

  在诸多渴望挣脱的跳跃冲撞之后,在落下的瞬间寂静中,我忽然意识到,这种逃脱的企图幼稚而又盲目。我怎么可能挣脱自身呢?这个空隙,是需要我面对并沉浸其中的,而不是背离。有那么一天,它将会完全地归属了世界,而我将获得一个无形的烙印,在额头上,使我像浮游于天地间的微粒,以更为自由的方式走上无尽的旅程。

  我沉浸其中。十二年过去了,像一个并不漫长的梦,像一场貌似颇具喜剧色彩的变形记。当我试图重新认识自己的时候,我再次看到了这些小说——它们就像我的孩子,始终呆在我身边却早已被我忽略,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它们仍旧保持了原貌。我并不能改变它们什么。因为我早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我,而它们仍旧是它们,是我熟悉的陌生人。

  难道我不曾将它们像圆石一样远远地抛掷出去,并出神地注视着它们在水面溅起一串串水花波纹直至消失的么?它们属于过去。它们来到了现在。而我的手里已是空的。我需要再次抓住它们,不动声色地为它们整理一下衣装,理顺头发,拂去上面的灰尘,擦净它们的鞋子,或许还会别上些我随手找来的小饰物,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们抛掷出去,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或许,只有如此,我才能走得更坚定一些,才能重新满怀热情。

  2019年6月22日上海 ————————————————

  《空隙》读后感(二):文体分析:赵松的小说为什么“好读”?

  赵松的小说很“好读”,一方面原因是文字顺畅,就像望向远处游走的视线、悠长而舒缓的呼吸,而之所以能“文气贯通全篇”,除了对语言的把控外,也归功于他的种种叙述手法,如此才能突破视角的局限性。另一方面,则是他的小说“信息量”少。一般而言,信息量多了则实,易于让人读者找到攀手和歇息地,却也容易凝滞,和现实趋于同一;信息量少了则虚,趋于流动,与现实处于不停地对抗中,读者就像寻求托举的溺水者,需要抓着文字浮出水面,此时,作者提供的句子就像是空气,让人不停地想吸下去。

  “信息量”首先体现在人物上。尽管现代文学向内转了,但大多作家还是不愿割舍对人物的具象刻画,而一旦着手这些——性格、职业、癖好、背景、经历、关系网等等——信息量就迅速膨胀起来。赵松放弃了这种具象描绘,他的人呈现出一种不定向的流动状态,不再是信息施加在人物身上,而是人物流动于信息之中,此时人物是“唤醒式”的,是变形的、不固定的,就像是中国山水画中的人物,只是一个没有细节的点,却可以充当所有身份,对整幅画起到唤醒作用,让一切流动起来。

  “信息量”还关乎作者的写作立场问题。引入了信息,就得对信息进行判断,例如——你写去郊游,你找了一处风景如画的草坪,铺上餐布,拿出了在山姆超市买的进口啤酒和瑞士卷,朋友说山姆不怎么样,他们家瑞士卷没另一家好吃,啤酒也没淘宝上便宜,你说早上赶来的,没买东西,顺路买了点——当所有这些信息出现时,你就得作出判断,即便掩饰判断,也必然流露倾向,即便没有倾向,那么“没有倾向”本身也是一种倾向。总之,不管你如何模糊立场,当你引入信息,便引入了立场。

  赵松对“信息量”的削减,一大效果就是隐藏了立场。写作立场会带来引导和教育作用,能满足读者的认识需求、体验需求和实践需求,让作者与读者结为“良师诤友”。而赵松放弃了这个功能,他趋向于审美的纯小说,趋向于法国的新小说、存在主义、象征派诗歌,趋向于探索文学的形式,由此展开对自我和隐秘情感的打捞。他的小说里仿佛在说:没有什么是能够被告知的。信息就像玻璃上的污渍,需要擦去,而他的文字像玻璃,需要透视。

  “好读”的另一个原因来自叙述层面。赵松大多采用内聚焦的叙述视角,外部的情节似乎进展缓慢,平淡、安静,从内而外的叙述口吻却像是啤酒里活跃不安地气泡,增加着绵密的口感,等待爆炸。尤其值得一提是距离感。内聚焦的叙述让读者仿佛透过一个鱼缸看世界,使距离显得很远,同时,他在叙述中剔除了大量转折词、连接词,剔除了许多必要的介绍性、解释性语句,这种二话不说扑向叙述对象的方式,就好像把鼻子眼睛抵在鱼缸上,又使距离显得很近。

  卡尔维诺曾说:“只有等我习惯使用写作的无人称形式时,我才敢相信我能够克服自己身上的局限性。”赵松的叙述人称也很独特,大体来说,小说要么使用第一人称,要么使用第三人称。第一人称适合表现非理性,塑造层次感和亲密性,第三人称则适合戏剧化、场景化的情节,实现生动性、自然性。赵松的小说却有着大量十分少见的第二人称,也就是以“你”为叙述人称的小说(如《虚构的生活》)。

  “你”这个叙述人称非常奇特,将“你”作为故事主角也即“我”时,效果就更奇特了。当小说中提到“你”,这一个人称指代的对象,注定处在游离和悬置的状态,这个对象困在了一个指称中,谁也不是。这既不是“我”,因为根本没有作为叙述者的“我”,也不是你,当你被称为“你”时,自然不可能是作为自己的你,只能是一个打了引号的“你”,是一个被人指称的、注定游离的、被人定义的“你”,这个被指称的对象,将永远带着引号,永远有着不可填补的距离,也因此有了真与假的模糊地带,构建或拆解的各种可能。这正如作者在序言中所说的“空隙”:“我自己,正是距离本身……我就是我与世界之间的那道不可逾越、无法填平的空隙。”

  除了第二人称之外,赵松还熟练使用另一种第三人称的独特表现方式,用了第三人称,但又不是通常的叙述者,视角并不是聚焦于自身,而是像一个“反映者”,一个无意识的“摄影之眼”,一面高度光洁的用于反映外部复杂经验的镜子,韦恩·布斯将这种表现方式称为第三人称“意识中心”。赵松显然对第三人称的束缚极不满意,这令他无法施展手脚,无法肆意探索小说文体和自我意识,因此,他常常在人物、叙述者、作者这三者之间游移,通过一种不知是谁的第三人称“意识中心”,不断涂抹、过滤人物自身的经验,就像360度摄像机一样,不停旋转,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摆脱叙述的局限性。

  从文体层面分析,“信息量”少和独特的叙述手法的,是使赵松的小说“好读”的原因。赵松对于文学性和文学语言的坚持,是令人钦佩的。但要说这仅仅形式上的探索吗?显然不是。因为,“信息量”是对人的一种解构,而叙述手法也是对人物视角进,而对情绪、心理的一种解构,他确实摒弃了对人的具象的刻画,但在更深的层面上,他始终没有停止对于人的探索——这是所有作家都无法放弃的主题。他只是以适合的文学形式,探索一些存在于人身上的抽象的领域,比如,“空隙”。

  《空隙》读后感(三):空隙里的那个人

  赵松

  1

  有些时候,我确实会怀念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自己,就像怀念曾经熟悉的某个人,一个与现在的我相距遥远的人。仿佛他还在抚顺的某个地方,过着另一种生活。在脑海里,那十年,那个人所经历的一切,似乎远比后来我在上海这十几年来得真切——在那个东北城市里的每一天,很多地方,几个书店,几个朋友,甚至还有那个人在办公室里写的那些工作报告和讲话稿,不同区域的不同时期的建筑,城北郊的那条从东向西流的浑河,河上的那些桥,河北岸的长白山余脉,山上过于茂盛的深草、灌木和树林,山后面的平面,还有空寂交织的公路,以及盘旋在高空中的鹰。

  2

  在很长时间里,没到过那些山的后面之前,我曾是的那个人一直以为山后面也是山,无数的山,只要在山里往北走,最后就会是长白山的主体,是被那座活火山托举的澄净天池。让他震惊的,是有一天,他终于穿过那些看起来层叠不断的山时,看到的却是平原,而不再有山,有六七条崭新的公路交织在那里,两侧是新土,而山,都留在了他的身后,朝东偏北的方向连绵而去。那些公路的两侧长满了庄稼或茅草……空寂路面上的那些麻雀都要比他淡定。这是他头回认识到令人不安的限度是如何瞬间毁掉的想象空间的。山外也会没有山。公路会像绳索一样从里到外地缠绕城市和土地。而面对那些突然浮现的平原和公路,他感到某种莫名的失落,在此之前,他是多么希望山会重叠下去啊,直到让他感到有迷失其中的危险,放慢脚步,然后转身顺原路退去,回到来时的山外,河边,桥上,河对岸的杨树林里。

  3

  在那条向西流的浑河边,齐腰深的野草丛里,我曾是的那个人还只是个十三岁的男孩时,曾目睹了鹰的降临。他的右胳膊夹着竹枝编成的扫把,左手拎着一根线,拴着草叶做的假蜻蜓,正引诱那些低空盘旋的真蜻蜓,它们又大又稳,轻易不上当。那个下午,夏末的空气里弥漫着各类草本植物的闷热气息。突然,在不远处,一块突起于草莽之上的土堆上,落下了一只鹰,整个过程仿佛是慢镜头,那巨幅翅膀缓慢晃动,降落平稳,深灰的羽毛里透着微蓝,内侧是白的,只是闪了闪——它伫立,注视着周围。他离它大约有二十来步。从震惊与着迷的凝视里回过神来,他挥动手臂,招唤两个同伴,那是只老鹰!他们靠近它。大约还有十几米远时,他看到了鹰的眼神。它看到了他。他正准备鼓足勇气冲上去,它忽然张开双翼,整个躯体瞬间扩张了数倍,然后转瞬间就升上了半空,像朵灰云。它迅速地缩小,在高空里变成一个灰斑。他呆立在那里,感觉自己非常渺小。在那个土堆上的爪印里,有几枚羽毛。他用土把它们埋了起来,不想让别人看到。

  4

  我曾是的那个人,在少年时代充满了挫败感。以至于有时他宁愿想象自己是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那时他经常毫无希望地漫游,在有限的区域里。西至耐火材料厂旁边的铁道,南至露天矿那近百米高的绵延很远的矸石道,北至北山,而向东,则是机修厂俱乐部附近。多年以后,他回早年住过的那个地方,发现那些房子都很小,胡同也很狭促。《破碎与朦胧》的背景,就是这里。那个人所经历的很多人和事,那些他曾无数次漫游的地方,都装在里面了。在彻底拆迁之前,他又回去过一次,马路两边的高大杨树都变成了新植不久的龙爪槐,他家那套有南北院子的老房子又易主了,南院里的山里红树也不见了踪影,据说在上一户人家时就被砍掉了。

  5

  我曾是那个在国企里上班的人。那个石化企业有近万人。除了上下班时段,平时在厂里其实看不到多少人。人都在装置里,办公楼里。厂区里有密集蜿蜒的各类管线,以及林立的装置,所有人也就是为它们而存在的。最初几年,上班的地方是在一套废旧装置里的顶层,每次回休息室,都要爬很多楼梯。那里藏着电工班和仪表班,平时不会有什么人来。我曾是的那个人,每天站在窗前都能看到广阔的厂区,每天早晚都要下去到车间里检查仪表是否正常,然后再躲回到那个小小的空隙里。这里除了几位会修电视机、冰箱、收音机的师傅,几位跟他一样笨头笨脑的年轻人,还有各种规格的仪表记录纸,它们都是成卷的,正面有细小的格,背面是纯白的。他曾想把这些纸都写满字,但不知该写点什么。仅有的一次尝试,是写了个武侠小说的开头,写了几米长,停下时,那个骑马入山的剑客都还没下马,也没遇到任何人。

  6

  在厂门外不远处的那幢三层小楼里,我曾是生活服务公司里的那个人。他每天参加会议,跟一位热情的前辈学写公文。每年秋天、冬天,他都要跟同事们去厂区里的火车站,把无数箱冷冻鸡鸭鱼肉、鸡蛋、米面、豆油、水果分发给各单位的人。有几个晚上,他还要带着司机,把这些东西送到领导们家里,以及关系单位的领导家里。这样的日子差不多有六年多。等到公司解体时,他找不到合适的岗位,于是领导就安排他去给检修暖气管线的那些人看临时仓库。那是个孤立在远离厂区的一片住宅外的破房子,外面有几棵老树,院子里有一棵枯死的树。每天早上八点钟他准时出现,工人们领走各种材料之后,他就坐在院里的树下看书,福楼拜的《情感教育》。那一个来月,他就看这本书。领导以为无论如何他都难免有脱岗的时候,就多次来查岗,结果无论何时来,他都在那里,捧着那本书。就在领导决定调他回办公室,去做他擅长的文字工作时,厂里来了调令,让他去厂办室报到。领导有些尴尬地说,既然你有这个动向,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一脸茫然。

  7

  我曾是在那座厂办大楼深处工作了近三年的那个人。那幢五层高的白楼正对着厂门,前面有个很大的喷水池,喷水口藏在太湖石的假山里。除了冬天,每天早中晚三次喷水,与之相伴的,是广播站播音员的声音或是乐曲。有一年暴雨成灾,厂区都淹了,大楼前积了齐腰深的水。他曾有个认识不久的朋友,是厂团委副书记,在喷水池那里触电身亡。事发前一天的傍晚,他们还在厂门外遇到过,聊了几句。他记得这个人瘦高,脸很白。在那幢大楼里,他感觉已经把一辈子的会都开掉了,还在电脑里累积了近四十万字的会议纪要、工作报告和领导讲话稿。有一天,他想,我要离开这里。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两个好友。那,你要去哪里呢?朋友问道。他出神地想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有点尴尬地笑了,暂时还不知道。

  8

  《空隙》这本小说集里的很多篇,都是在那幢厂办大楼里有的最初想法。尤其是《虚构的生活》,几乎囊括了那个人在幽暗的办公室里的多数想象,就像给自己构建了一个能跟那工厂形成对称的世界。也是在那段日子里,他开始了从未有过的对城市中心区域和沿河地带的漫游。这在他心里就像是一场漫长的告别,就好像是为了让他能更多地记下些地点和景物。《空隙》里有几篇小说,最初是在晚报上连载的。每周发一次,在周末版上。他会去书报亭买两份。最后一篇连载的那天傍晚,下起了大雪,他站在书报亭前,借着那盏暗黄的灯看了会儿自己的文字。雪花有些大,不断地落到报纸上,他感觉自己在读的是另一个人写的故事。他把这种感觉告诉了一位好友。算起来,他跟这位好友失联也有十二年了。最后一次联系,是在《空隙》初版出来的那一年。

  (刊于《时间艺术》杂志1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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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隙》读后感(四):《空隙》碎语

  模糊只是表象,到处暗藏着精密的刺激。空隙里的语言像在一个个点上立足尖,轻盈利落,难得的是仍能连成线,纵深绵延。这些线编织成网,点与点、线与线黏连,又不完全紧密衔接,或者孑然独立,或者在无数平面中遥相呼应,空间感产生。将这种手法放大铺开,网状片段也自成一点,散落出由并不成形的没有边界的网交织出的大网,大概便是后来积木书的结构。

  空隙里的场景、感觉描写精准生动,第一个短篇开篇就很漂亮,之后也都没有松懈。对于此类描写就不列举了,不过我们可以稍微感受下由精密制造的模糊感——我想时间、空间、语意、感官的延展是这些隐秘的刺激点连成线构成网的原因之一。先随便举几个栗子:

  “这两天的雪,时断时续,静悄悄的,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下,什么时候停。”

  “两天”,也可能是虚词,反正不知道有多少时间,“时断时续”,时间被切割,却永远连绵不绝,“没人知道什么时候”,时间静止,时间消失,不知道时间的人就在时间里。

  “乌鸦成群飞过河的上空,跟过去一样,真是让人感动。世界在这里,从我这儿向四面伸展到虚无的地方……”

  我在穿梭的时间、伸展的空间中穿梭伸展。而且你看,后面的句子是没有边界的网线的组成:“世界在这里”,定点,“从我这向四面伸展到虚无的地方”,射线,但并非数学老师在黑板上画得那样笔直僵硬,因为“伸展”,拟人,有弹性有呼吸。其实前面一段我更喜欢,有点长就不抄了。

  被消解的时间也可以具体出现:“我们认识二十五年了。下个月他结婚,他什么事都比别人晚。在四十多分钟的旅程中,我的想象时不时被饥饿的感觉打断,这出乎我的意料,我感到停住的时间又动了,和肠胃一起蠕动着。”现实感官抗拒想象,却又催动了时间。

  “‘真是顺路才进来的?’她笑着问道,后面还有一句话他没听清楚。她关上门。”

  刚在想没听清的是什么话,作者是什么意思,她就关上了门,反而更想让人停下揣摩,又不得不继续读下去,关门之后呢。

  “站得很远,看那里头,什么也看不到,太远了,只能听到一种幻觉似的声音,听得他不由自主地感动,想哭,又无从哭起,想不哭,眼泪还是掉了下来。那是飞机起飞破空时发出的声音。”

  空隙里在用短句,如果这句话开头改一下:“站得太远了什么也看不到……”是不是就想把书顺窗户扔出去了。而且你再看,其实这句话很有分量,前面又先把你定住了:“站得很远”,定点,“看那里头”,视线出去,“什么也看不到”,必须什么也看不到,不然这就是条有端点的线段,成不了射线,“太远了”,这仨字节奏上很给力,像在喘息、叹息,绵延感一下就荡开了,然后声音铺开(按物理常识,没看见是不会听见的,所以这里没有指向的“幻觉似的声音”很有趣),感觉上来了,“想哭,又无从哭起”,有情绪,压抑,然后“眼泪还是掉了下来”,情绪得以释放,但很内敛,这个时候你简直可看到一滴泪珠从下睫毛滚落的情景,眼泪掉下来,飞机升上天,一静一鸣,一落一升,都有迹可循。

  另外,空隙里总是交织着禁欲的暧昧气息(emmm…….),这样语言气质自然就会沾染粘稠湿润的回旋飘荡之气。这句话用词是有点搞笑,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或许纯欲这词可能更贴切,清纯撩人,又纯又欲,闷骚也勉强可以,但明显没有表现出文字间的清冷疏离。

  空隙里的精密是雪后的清朗午后屋檐下冰锥尖端欲落未落的那一滴冰水圆润弧度上的切点,纯欲就是此时的你伸出舌头去舔。捕捉的并非极致的瞬间,而是瞬间的极致体验。

  (哈哈哈我就是喜欢憋死人的长长长句……因为不会断断断句……)

  空隙里的标点也很欲,那几乎无处不在蠢蠢欲动欲言又止的省略号……不能再明显了,偶然出现的问号感觉也很撩,来啊,找我啊,问我啊,触碰我啊。有人说空隙中性,是指这种感觉吗。

  而我感受到纸页背后的是一个卑怯、执拗、沉默、呆滞的少年,时而低头嗫嚅、目光游移左右,时而小心翼翼自言自语。读者不应该由此揣测作者的个人经历,但我们或许可以猜测,这纸页背后的少年会如幽灵般在作者此生所有的作品中若隐若现。每位真正作家的作品背后都会站着这么一个人,这个人是他自己,也不是他自己。

  空隙里,少年的目光不是望向虚空就是挂在女人身上,以下一段大概可以稍稍感受下所谓纯欲:

  “沙滩上长满了蒿草,我们躺下去,周围一片清凉的香涩味。这个沙坑在最里面,两侧是高大的沙滩,岸边满是发白滚烫的鹅卵石。穿着黑色游泳衣的她在水里时隐时现。那时我们都不会游泳,只会跳到浅水中乱扑乱跳。再说我们从来不穿游泳裤,她在这我们就更不能下水了…….”怎么样,读到这是不是有种青涩懵懂的恋爱感,而后只是隔了一句话:“……我双手抱着膝盖,望着水里黑鱼游来游去。”

  这小子有点蔫儿坏啊。

  我喜欢空隙里的呼吸。好东西从始至终都会提着一股气,文章音乐舞蹈等都是。这股气自然因人而异,空隙的气息看似虚弱却能从头贯穿到底,看似奄奄一息,却总能将星火灰烬吹拂而起。

  东北还有个作家叫班宇,看上去就肺活量挺大的样子,这家伙文字里吞吐的气息像冷冬里海浪的阵阵声响,像脚踩踏板时钢琴的嗡鸣,我形容不好,大概是这种感觉:

  两种气息确有些许共通之处,但美感截然不同。每种美感的展现都有各自的困难,而要面对的共同问题,大概也是所有艺术作品要面对的问题之一,就是气息凌乱甚至间断,一断即死,稍一露怯便无力回天。微弱的游离气息可以在寻常中追逐隐秘的强烈刺激,但它怕不知所以、怕一层不变、怕断,要持续立足尖、大跳、转圈圈,确实考验作者的才华、功底、耐心和勇气。而歌唱家式的大口吐息我认为最怕杂乱,底气不足时喊叫会将唱腔代替,或在不经意中混杂了个人生活的庸俗与戾气,这也要求很高的心性和功力。

  无论哪种形式的美都在力求极致的纯粹,都要求创作者时刻进行自我搏斗,倾注毕生心血浇灌脆弱的美丽。

  形式和内容很难分开来讲。还是看第一篇那牛逼的开头——“雪,灰色的,静静地坠落。世界凝固不动,非常完整”——静谧、安全,但天空下有人问“现在什么时候了?你在哪里呢?怎么了?”这些时间、地点、事件的问题让人产生隐隐不安感(注意即使是这些问题也都立足于现在这一点),而对于人物,那是读者要问的问题。读这本书让我有点恼火,人物关系也不介绍,还各种转换人称和视角,场景之间没有逻辑衔接随意切换,部分情节被隐没,刚有连贯情节就暂停,然后开始扯别的……有时需要反复回过头来读才能理清头绪。读者两眼一黑一头扎进去,这是结构本身带给人的迷雾感,当然这种结构与语言气质倒是十分契合。这种小说写法大概和石黑一雄有些相似,不过完全是两个路子,石黑一雄显然更侧重叙事,故事情节也算连续完整,撑起这种散乱结构的更多是情感张力。

  石黑一雄的远山淡影算是“我有一个朋友”系列的高级版,回忆者口中的主人公与回忆者是同一个人。在空隙里,充斥着这种手法的变体(其实也不能说是别人的变体,大概写这种风格的小说时会很自然用到类似手法,我只是做个类比),空隙中你我他都确有其人,但其实都是一个人——那个纸页背后的少年,所以经常可以看见“我”和“我”对话的情况:

  第一篇失踪的人里,警察(“我”)对马革(“我”)说:

  “没想过要当作家?”

  “没有。作家也没什么意思吧。”

  “听说你要出远门。”

  “不行了,现在做点什么都很难,放弃了。”

  “你不是想帮人么?”

  “其实没人真的需要我帮。再说我也不是有办法的人。”(我觉得这段对话太赤果果了哈哈哈╮(╯▽╰)╭)

  最后一篇空隙里,“我”对按摩女(“我”)说:

  “你满怀期待,可又居无定所,找不到自己的地方,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人,你不停地换方向,可只能漂在水面上,自我封闭,以求自保,悄悄地用那种蔑视的眼光看这个世界。”

  那个极度敏感的少年一直怀抱着强烈而隐秘的自尊感,大概早从师长的目光中察觉到了来自世界的漠视和蔑视。不过在被漠视和蔑视之前,真的不是因为你已经先漠视、蔑视、拒绝了别人么。“天空像厚玻璃”,你和所有事物之间都隔了一层厚玻璃,你创造了厚玻璃,你创造出距离,万物透过厚玻璃看你,看不清你,你是距离。

  空隙里的人总想出逃、总在出逃,摆脱当下生活。第一篇里的男人选择狗带,最后一篇的男人瘫痪成了一个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的废人,安身于原有的生活中,精神居住在另一个世界里,两个世界由爱由家庭由社会责任这种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连接。

  作者(笔下的人物)一直感到自己和世界存在间隔(大概所有作家艺术家都会有这种感觉,因为这帮家伙们都太敏感了),“我”和文章中几乎无处不在的女人也存在这种间隔。女人们柔软、闪亮,属于另一个世界,“我”就坐在或者躺在她们身边,除了诉说似乎也不想干什么。最后一篇空隙里“我”说:“还是黑了好,就像个空隙,一下子掉进去了,开始时有点担心害怕,后来就安心了,因为空隙里头才是最安稳的,那里头没有别的人。”

  让我们看看说这话的人当时在干啥呢:“她搂着他,一只手在他绷紧的背上轻轻拍了拍,抚摸了一会儿……”,他正在被窝里接受一个女人的拥抱爱抚,这女人说他们只是金钱交易。

  太寂寞,太好笑了。

  空隙是什么呢,是紧紧拥抱陌生人时的距离感产生的戏剧性张力;空隙是什么呢,是外部世界与自我精神世界的撕裂,空隙里的人需要在夹缝中寻找现实出路;空隙是什么呢,是精神世界中透出一线微光的裂缝,钻入空隙,方能潜入广阔深邃的境地;空隙是什么呢,知道相机成像原理么,透过空隙可以看到万花筒般的世界全貌,镜头中的世界又分裂出无数空隙,那凝视空隙的少年显然已经身处于空隙中,所以他才能看清万物的肌理,才能感受万物的呼吸,才能呈现这片空旷迷离的天地。

  有人评论新版空隙更“好”了,我一直很警惕艺术作品中“好”的概念,我没看过原版,或许吧,新版更加克制纯熟了、更趋于一篇精致完美的文学佳作了、更符合某种“好”的标准了,毕竟多活了那么多年了。原版出版于2007年,作者35岁,那么推算写这部作品的年纪在30岁左右,还年轻。对一位真正有天赋的年轻人来说,语言和思想的青涩、左冲右突很正常,不规则的缺陷的裂缝会使得作品内核光芒外露,这种无意外露的锋芒纯净而炽烈,所以会有人评价很多作家初期的作品“真挚”,我觉得这也很“好。当然现在也很“好”,这是一位在文学创作道路上有自我要求的作家。称职的艺术家们似乎都执拗而坚决。

  不知道作者在多年大量的阅读中会不会感到些许沮丧和厌烦,很多家伙们是不是都会以各种形式唠叨书中所感,在无聊的日常工作生活中承受且隐藏脑海中的汹涌,在现实生活和内心召唤中艰难取舍,在庞杂却又与己无关的世界中,寂寞、无力、拉扯。

  “我是你的对面。是另外的地方。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我们还能写些什么,我们还能选择什么。

  有时候,我觉得,其实我们没有什么可以选择。

  ……把文字排列组合凑成一篇实在太南了 ̄へ ̄工头儿喊我去搬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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