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亲历的影视圈“杀猪盘”骗局

　　01

　　高颜值公司

　　2020年2月下旬的一个工作日上午，在距离那个极致挑高的大堂90米的位置，我打上了卡。我很高兴，因为这样就可以不用先上楼打卡再吃早饭了。

　　8点半，我走进这家位于CBD的甲级商务写字楼大堂的东侧的Costa。我每天几乎都是先到这里买早点再上楼。我总能在这个时间点遇到隔壁公司的老乡李扬。

　　我和李扬的公司都在15层，实际上是13层。因为大楼没有叫“13”和“14”的楼层。

　　我们是同一天面试时遇上的，加上又是老乡，于是成了好友，经常聊聊各自公司的情况。

　　我做的是影视投资，李扬做的是教育投资。我们各自的公司间隔着一条走廊。我告诉李扬我的工作内容，李扬表示难以置信。

　　李扬说我好像是做演员的，他笑着说：“你们公司从前台到员工，哪一个不是俊男美女啊。就说你吧，你真不像80后，看起来就是90后啊。”我只是一笑置之。自己都35左右的人了，这个年龄还能被夸总不是什么坏事。

　　李扬说的话并非言过其实。我回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公司见到林总，还以为是见到了演员陈伟霆。他确实是帅，年龄好像比我小几岁，大概30岁出头。我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套古驰拼接条纹徽标logo款蓝色西服，和他那双H字母logo鳄鱼纹的黑色皮鞋。人靠衣装，一般来说男士对于名牌包的认同感会成为其身份地位和品位格调的象征，但这个林总不知为啥，我总觉得他有点油腻。

　　“剧本前期就是编剧吗？所以你是写剧本的吗？” 李扬把我的思绪打断了，他一直搞不清我之前是做什么的。

　　“反正都是内容制作，你可以这么理解哈。”

　　“那我明白了，可是你怎么会来做这个呢？”李扬很好奇。

　　“因为疫情对行业的影响，我失业近半年了。做我这一块的同仁，有能力的转做视频端，没能力的转导演制片；有名的去大厂，没名的在行业内做制作后期；像我这种没名也没太大能力又想赚钱的，只能做这一块了。”听我这么一分析，李扬总算是明白了，他也知道春节档院线票房非常不错，便开始夸赞我选对了地方。可我觉得这个公司究竟适不适合自己，那要上班了才知道。

　　然而我第一天上班，就被怔住了。看来李扬没说错，我好像是真的进了一个剧组。难道现在真是一个靠脸的时代？公司总共也就十来个人，长得很像陈伟霆的面试官就是我的直系上司，也是公司副总。我的同事中有个叫叶子的美女，大家都叫她叶总，其实她比我还小将近一轮。她很像年轻版的倪妮，是个第一眼美女。她那经典的V领，搭配宝姿复古黑裙和泡泡袖，看起来很有气质。她情商超高，而且口才极好，据说她是公司的监事。

　　02

　　公司培训——

　　怎样开第一单

　　公司一共有三个市场部，每个部门大概4～5人左右。我入职后，加入了林总分管的第一市场部。林总让部门负责人王哥带我。王哥之前是做金融投资的，不仅业绩突出还有丰富的客户资源。

　　叶总分管第二市场部。第三市场部单独在玻璃房的办公室，他们由另外一个领导带领，平时他们和其他部门完全无交集。

　　我偶然认识了一个叫大麦的同事，他就是第三市场部的。大麦长得很像演员刘昊然。大麦说他们部门的同事已经来公司快半年了，差不多都是95后。第三市场部平时不参加早会，也不参加新人培训。我问大麦，他们每天为什么加班到那么晚，大麦没有回答，只是神秘地笑了笑，然后叫我好好参加入职培训。

　　我的入职培训主要由林总和叶总来负责。林总可是公司的销售精英，据说他第一单就是一千多万。后面几单也都是千万级别，可以说是公司的元老。林总是湖南人，他曾跟剧组跑过龙套，飞过西藏，睡过狮子笼旁边，但是一开始并没赚到什么钱。

　　林总说2015年他加入了一家做金融产品的公司。那段就业经历改变了他的命运。因为他在那里认识了这家公司的创始人——刘总。

　　他当时虽然入职半年没有开一单，但第一单就开了1400万。那时，他通过电销认识了一位女性客户，声音非常好听。他发现对方原来是学声乐的。林总会弹吉他，因此两人就这样聊上了，成为了点赞之交。再到后来，这位女士给林总介绍了她的一个朋友，是一家上市公司老总的公子，这也就成了他的第一单客户。林总说他成单的过程比较曲折。

　　当时，林总的这位女性客户告诉他，这位公子哥非常难相处，要有心理准备。林总本来当天约好了要见这个公子的。然而，林总还没到约定的地点，对方就暗示他说想吃水果。林总赶紧跑到进口超市买了最贵的水果带了过去。

　　林总没有一开始就想着推销产品，而是想办法和对方拉近关系，他会关注对方的很多细节。

　　例如，第一次见面林总发现这公子哥穿了一个日本潮牌，很时尚。因此，第二次见面林总也穿了这个潮牌的衣服。那公子哥非常高兴。

　　林总强调，要找到你和对方共同的兴趣点，这样才会让对方认为你和他是同一类人。本来公子哥说投500万的，他让林总去他公司找他财务签合同。林总这才知道，原来有钱人签合同都不用亲自出面的。

　　签合同当天，林总已经到对方公司，见到了公司财务了。公子哥来电说他刚才让财务查了一下帐，还有1000多万。他说想多投一点，可以投1400万。

　　林总没有马上答应，而是说他要去确认一下公司是否还有这些额度。其实，林总并没有真的确认，而是过了五分钟之后再回复对方，说可以投。于是林总的第一单就成了。后来，林总又通过加入羽毛球俱乐部认识了太美集团黑卡俱乐部的朋友，从而认识了很多社会名流，为他后来即将开的千万订单打下了基础。

　　听完林总的经历，同事们都很震惊佩服。我也非常好奇，不过我的疑问是林总后来到底有没有让他的客户赚到钱，但我最终也没敢问林总这个问题。

　　林总的培训结束后，叶总对公司产品项目进行了培训。别看叶总年纪轻轻，说起话来霸气十足。她用PPT详细展示了项目概况和亮点。公司售卖的产品是2021年即将上映的一部院线电影，已经备过案了，公司正在进行这个电影的份额转让。

　　我发现这确实是部由名监制和知名演员团队打造的电影，但电影其实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拍完了。只是后来一直没有上映。叶总反复强调公司这边是按成本价7000万进行份额转让。她说这是我司和高碑店某些卖议价小公司的本质区别。那些小公司可以把几千万的成本卖到一到两个亿，可公司卖的是良心价。

　　叶总说按照票房利润原则上是投资成本的三倍才能盈利，这个电影的票房至少要是7000万的三倍，也就是两亿一千万以上才能算是赚钱的。如果成本就是一到两个亿的话，票房要是三亿到六亿才能算是赚钱的。

　　叶总着重介绍了公司项目的价格优势，公司有百分之一的股份可以出售，也就是有700万的份额可以转让给个人或者机构投资者。最低70万一股。电影上映后个人或机构投资者可以获得最终受益额。扣除税款，公司再和投资者进行二八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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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图为影视投资项目的价格优势 | 作者供图

　　叶总说这个项目的票房预期在五六个亿可能会有难度，但是两三个亿可以说是轻而易举。叶总还着重展示了收益评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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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图为影视投资项目的收益评估 | 作者供图

　　叶总又通过列举春节档和往年七夕档的票房数据，反复强调这个项目是个性价比超高的项目。

　　“如果客户问起来，咱这个产品如果真的有那么好，那公司为什么不留给自己，而是要转卖出去呢——类似的话应该怎么办？”

　　叶总给我们提了这个疑问，然后告诉了我们“标准答案”。

　　“我们作为一个公司，肯定不止是这一部片子，我们今年预计会出品投资10部院线电影，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大家都可以看到，我们公司之前就在影视投资这一块有很多成功案例。公司的经营理念就是吸引高端客户，带大家一起共赢。”

　　叶总还让同事各自分享了自己过去在做销售方面的经验。有位同事分享了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初级销售卖的是产品，高级销售卖的是自己的人设，而顶级销售是能把垃圾卖成金子！”大家听完哈哈大笑。林总赶紧强调说公司的产品不是垃圾，是好产品，应该更好卖。

　　下班了，我向李扬说起了公司的培训。李扬问我：“如果你家里有足够的资金，你会劝你妈妈投资你公司的项目吗？”

　　我愣住了，我还真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我确实对公司的项目有过怀疑，特别是叶总在培训时对票房的预估数目。

　　我还向林总提出过想看剧本的要求，可林总说他自己既没看过电影原片，也没看过剧本。他还说：“剧本不是谁都可以看的。之前请过业界知名导演已经看过样片了，大家的反馈都很不错。”

　　林总的回答，让我感到更加困惑。我猜想这个项目肯定是高风险，不然为什么不能看到剧本。但为了生存，我还是要继续工作。经过反复考量后，我决定从不太熟悉的新客户开始。

　　李扬听了感觉不太妥当：“你自己都不太看好的项目，怎么去推荐给别人？你公司那一套好像是直销洗脑吧？再说，你怎么确定你老板说的7000万是成本价，而不是溢价？”

　　我认同他的意见，所以决定先观察，试试先给不熟悉的新客户看看再说。

　　03

　　资产过10亿的客户

　　我虽没有做过销售，但好在我的学习能力特别强，入职不久就开始上手了。部门总监王哥特别会带下属。在王哥的指导下，我开始每天更新客户信息表，也终于找到自己的目标客户了。对于第一次约见新客户的地点，王哥建议首选公司。

　　我的第一个大客户是聂老师，他是一名造诣颇深的花鸟画名家。我和他是在一次企业家活动中认识的，之前并没有见过面。我推测他很有经济实力，而且他本人也对影视投资感兴趣。我邀请聂老师这周六下午来公司坐坐。

　　我听说王哥说这次要让我做他“上司”，他做我的“助理”，帮我端茶倒水。我非常吃惊，有点担心会露馅，但王哥却对我说这是销售行业的行规，让我放宽心，“演好戏”就行。

　　聂老师是山东人，70后，是一名从部队转业的男性。画画本来是他的兴趣爱好，后来发展成了职业。聂老师刚到公司就问我是否可以抽烟，我有点愣住，因为公司是禁烟的。王哥马上说没事可以抽，然后让我去拿烟灰缸。他打开了窗户，然后开始一边娴熟地摆弄茶具，一边又帮聂老师点起了烟。我感觉王哥不像自己助理，自己倒是像王哥的助理，也不知道聂老师是否能看出来。

　　我们的聊天但凡说到电影，我还能聊上几句，可其他对于聂老师的疑问，我几乎是答不上来。我特别佩服王哥能娴熟地引导聂老师说起他的发家故事。那一段我几乎目瞪口呆。短短十来分钟，王哥就把聂老师家里的家庭状况、资金房产状况以及投资喜好等等了解了个大半。然而，聂老师对影视投资特别谨慎，说他自己从来不做无法把控的事情。

　　聂老师走后，王哥对我说聂老师是个资产过10亿的客户，要好好发展。我震惊了。王哥还提醒我说聂老师有提到自己在三环内的10套别墅，因此资产至少要过10亿。王哥让我赶紧整理填写客户信息表，以免遗忘重要信息。

　　“聂老师，1974年的，二婚，老婆是幼师。他喜欢石头和紫砂壶。对了，他喜欢收集哪种石头你记住了吗？”王哥这句话把我问倒了。王哥再三叮嘱这些都是重要信息，下次如果记不住可以录音。

　　当天晚上我加班到九点，才把客户信息表更新完。第二天我来到公司开早会，没想到我居然得到了林总的当众表扬。林总还让我分享怎样认识高端客户的经验。我有点哭笑不得，因为能遇到这个客户纯属运气。而且我没法保证自己能说服聂老师投资。

　　聂老师明确表示不想冒风险，他说他宁可投资青田石和寿山石：“这些石头一旦投了，不管涨跌，我还是能看见石头的，而影视不一样。”

　　这单最终没有谈成。但没过几天，我发现王哥拿到了公司给他定制的高档西服了。

　　04

　　客户分享会

　　一天下班，我在电梯里遇到了李扬。李扬说他发现我公司最近又来了很多面试者，前台好像也换人了。我说这很正常，最近有好几个同事都被开了，包括没有通过培训的同事。

　　李扬问我是否会有压力。我说压力肯定会有的，最近自己几乎每天都约见客户，已经成为第一市场部约见客户人数最多的员工了。王哥还夸我是公司最有潜力的员工。我告诉李扬，王哥给我单独弄了个名片，职位写着公司“副总经理”。这名片主要是用来发给客户看的。

　　李扬有点诧异：“我怎么感觉你们公司越来越不靠谱呢？”

　　我告诉李扬自己开始用上了身边的客户资源，甚至向在地产行业工作的表姐都推荐了公司的项目。李扬说：“我看你是不是有点过了，怎么会向自己的亲戚推销啊？你是不是被公司洗脑了？”我当即表示否认。现在回想起当时的行为，我也感觉很懵圈。

　　转眼间我进公司快有一个月的时间了。有一天我有点发愁，原因是老板说这个周六要开个客户分享会，每人必须带一到两个客户来公司。我手上的客户基本都还处于筛选客户的阶段，像聂老师这种其实不是意向客户，我又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客户。我甚至想到临时去拉个人当“客户”。李扬提醒我不要弄巧成拙。

　　终于，我约到了客户K，他在一家美国的投资出品公司做制片。我和他有共同认识的朋友（前同事）。K来之前告诉我，他只是对公司的模式感兴趣，投资的意向不太强。我说投不投资完全没有关系，只要能来就行。K这才勉强答应参加。

　　公司的客户分享会主要由林总和公司的创始人刘总负责。我发现公司居然还请来了一位打扮时髦的女演员。她浓妆艳抹戴着墨镜和名表，还有名牌包，她的“角色”是个富太太，主要负责在客户分享会上进行竞价表演，造成商品火爆的假象——也就是“唱双簧”。我还了解到，这次客户分享会上，其他同事表现都不佳，第一市场部只有两名客户，第二市场部只有一名客户，总共才3名客户。再加上公司领导和同事，总共8个人。

　　下午两点，客户分享会开始了。我坐在客户K的右边，左边是公司请来的女演员。我也是第一次听见公司创始人刘总演讲。刘总看起来年龄介于70和80之间，穿着巴宝莉的黑色套装，腰间系着螺旋花状的牛皮腰带，干练随性又不失严肃感。

　　刘总通过列举公司之前投资过的成功项目并进行分析，精辟地展现了公司产品的亮点。之前我认为90后的叶总口才已经是极好的了，而刘总胜过她很多倍。刘总不仅有口才，气场更是无懈可击。

　　但我发现客户K并没有好好听演讲，他一直在玩电子游戏，偶尔抬头看了几眼刘总的演讲屏幕，眼神里充满了质疑。这时，我收到了来自林总的微信，让我提醒客户K好好听讲，不然最好早点离开，以免影响他人。

　　客户分享会上半场有10分钟的休息时间，我赶紧找K单独聊了一下。为了避免打扰到其他客户，我把K约到了一个独立的会议室。

　　“您有什么疑问吗？我看您对公司项目不太感兴趣。”我问。

　　“你们老板忽悠外行人的方式，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你也是业内人，你看你们老板对投资的风险闭口不提。”K愤愤不平地说。他质疑刘总的演讲华而不实，存在虚假宣传，甚至还想去找刘总论理。我好说歹说赶紧把他劝走了。后来我发现朋友圈K已经把我屏蔽了。

　　客户分享会结束后，林总非常生气，说第一市场部和第二市场部的客户质量都不佳。林总还告诉大家，已经快两个月了，目前只有第三市场部开了第一单。公司即将履行末尾淘汰制，让业绩不佳的员工随时走人。

　　我从其他同事那里了解到，公司的林总和刘总等创始人都来自于某今。我非常诧异，某东影业背后的某今资本不是早已崩塌，最近好像刚被曝光是一个“拆东墙补西墙”的庞氏骗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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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图为公众号“法治进行时”7月11日记者调查 | 作者供图

　　我和李扬说起这个事，李扬劝我还是早点做好换工作的准备。我表示自己确实在做准备，但至少要摸清第三市场部是怎么开单的才能走。这么不靠谱的项目，为什么会有人投资？难道投资的人真的是“人傻钱多”？

　　05

　　第三市场部的秘密

　　一天早上，我刚到公司就收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王哥被开除了。我看到他正在收拾自己的办公桌。

　　王哥之前给过我很多建议，只要我向他请教，他总是不吝赐教，我还挺感激他的。他走之前对我说：“我认为你是我们团队最有可能出业绩的员工了。我走了之后希望对你没有什么影响。祝早日出业绩。”说完就提包匆忙离开了，他走后桌上只剩下了工牌和他的那套西服。

　　王哥走后林总找我单独聊了一下，告诉我希望王哥的离职不会影响我，公司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能在月底前尽快开单。林总还说，谈不下来的客户他可以帮我一起谈。后来，我们一起去见了好几次客户，但都是踢单的状况。

　　我认为自己已经尽力了。我几乎每周都能带一位意向客户到公司。可是大多数客户还是对公司电影的风险性存在疑问，特别是对于这部电影是否能如期上映这一点。电影目前还没拿到龙标，龙标相当于电影上映的“准生证”，没有龙标就意味着不能保证电影能如期上映。

　　我问林总大概什么时候能拿到龙标，林总说龙标大家都在努力拿，如果拿到了，公司的项目肯定要涨价，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公司除了第三市场部，第一和第二市场部都没有一个同事开单，大家都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想到了之前认识的第三市场部同事大麦，就是长得非常像刘昊然的那位。这天下班后我单独约了大麦，想了解一下情况。

　　我在一楼的咖啡厅等大麦下班，直到晚上九点半，大麦才姗姗来迟。大麦说成的单是他同事的，一个40万的单。我非常好奇他们是怎么拿到这个单子。大麦说第三市场部的业务模式和我们完全不一样。他们一共才五个人，四男一女，直属领导是叶总的男朋友。那个女同事几乎不怎么来公司，是他们的“形象代表”。

　　这个女同事的主要工作是去当面约见客户。其他几个男同事平时的工作就是以那个“形象”的名义加陌生人微信聊天。因此，就算他们见客户，用的也不是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这下才明白为什么第三市场部的工作和我们完全没有交集，原来他们做的事并不怎么光彩。

　　大麦还给我看了两个案例。分别是从加上微信到成单的整个聊天过程的截图，一个是女聊男，另一个是男聊女。

　　我打开了一个叫“D8.6李琳弘资源局40多”案例的聊天记录。公司这边显示的头像是个年轻女性的侧面照，也就是公司的“形象”。原来“形象”刻意把对方（男性）当成某装修公司的员工。她故意问他室内装修的风格呈现。被对方拒绝后，她以加错人的名义开始和对方聊天。对方是某资源局的领导，年龄大约在40岁左右。整个聊天都非常自然，两个人就好像朋友一样，每天都几乎都会聊上几句。

　　公司这边的人设是个事业有成的女性，在影视投资领域颇有建树，已经在海南和北京两地都“买了房”。在逐渐掌握对方的工作和家庭的情况下“她”开始向对方推荐公司的产品。我发现，他们从加上微信到最终成交也就那么几周时间。转账后，聊天记录也就结束了。

　　看完这两个案例后我非常诧异，这不就是投资版的“杀猪盘”吗？我好奇地问大麦，客户会不会打电话过来确认。大麦说，百分之九十的客户都不会通话，就是微信上聊天。如果需要见面的话，就会让公司“形象”过去。线上聊天都是他们应对。他们的身份可以是男的，也可以是女的。他们可以“女聊男”，也可以“男聊女”，也可以“同性”间互聊。不会聊天的可以参考公司给的案例教程，这些都是套路，根本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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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图为“杀猪盘式”业务培训资料 | 作者供图

　　大麦告诉我，他之前也在其他基金型销售公司工作过。业内很多公司都是这种模式，也不是什么机密了。我特意去查了这些聊天记录中提到的2019年的院线电影，最终都没有上过院线。可惜了那个资源局领导的几十万资金，就这么打水漂了。

　　大麦还说，成单的客户，很多都是家庭关系多多少少有点不合。因为涉及这种大额投资，但凡身边有可以商量的人，都不会那么轻易下单。这些都是高风险高回报的投资项目，没有拿到龙标，说明并不能保证电影能如期上映。虽然公司承诺如果电影在22年6月30日之前没能如期上映，是能退回全额投资款的，但是这期间仍有一年多的时间，风险还是很大的。但公司上到公司领导，下到业务员，对于风险都闭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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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图为项目合同条款 | 作者供图

　　我和李扬说起了这件事，我告诉他我已经开始考虑先看看其他公司的工作机会了。

　　06

　　停薪留职

　　还没等我找到新工作，2021年4月17日，距离我入职刚好两个月，公司人力给了我一份“停薪留职”协议，让我从4月17日以后开始停薪留职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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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图为“停薪留职”协议 | 作者供图

　　我发现协议的法律条文居然是国家劳动人事部1983年发布的。显然公司的目的就是想开人，并且不想付出过多成本。为此，很多同事都开始主动或被动离职了。为了避免在这里浪费时间，我也决定主动离职。我了解到，第三市场部的大麦也主动离职了，因为家里有事情他考虑回上海，他之前就在上海工作。

　　我离开前，林总问我是否已经考虑清楚了。我表示已决定离职。林总问我是否考虑无底薪推荐公司项目，项目谈成了公司再补发底薪和提成。我拒绝了。

　　林总还说：“你的客户由我来跟，如果成单了，作为朋友，我还是会把提成给你的。”然而这时，我已经无法再相信林总说的任何话了。

　　我决定先和前公司“断干净”。我首先和那些有意向的客户直接电话联系，告诉他们我已离职，他们投资的事情我都不再参与，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然后我再给那些潜在客户都发了一遍微信，告知自己已经离职的消息。

　　我把离职的消息告诉大麦，还把前上司提到的“如果谈成单，还会给提成”也讲了一遍。大麦说这种事情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绝无可能。他在之前的公司离职前谈好的项目，离职后一分钱也没有拿到。而且，这家公司甚至不如他的前公司，还欠了他的将近一个月的工资没发。

　　李扬也说，如果离开公司一步，那就别想再从公司那里拿到一分钱。“一个连底薪都发不起，还要找‘停薪留职’这种理由开人的公司，完全没有可信空间。”

　　见我已离职，李扬问我，通过这段工作经历，对影视投资是否有更深的理解？我是这样回答的：

　　“顶级项目你根本投不进去。好的项目基本也不缺对外融资。仔细盘点一下影视投资，从不靠谱的各路骗子，到拍电影的不易，再到上院线的困难，再到宣发、票房、财务税务等等，加上疫情等不可抗力因素，实在是太难了。即使电影真能如期上映，也未必能赚钱，并且电影的票房本身就是一个玄学。不然可以看看行业内上市公司的财报和股价。高收益的同时必然伴随高风险和高波动性。还有就是影视投资确实是个水深而且水浑的行业。”

　　2021年9月初，李扬联系我聊聊近况。李扬问我：“你前公司的大项目，七夕档要上的电影最终还是没有上映啊。”

　　“对于这种不靠谱的公司，那是必然的。你是不是发现前台又换了人？”我问。

　　“哈哈，你怎么知道？”李扬笑了。

　　“他们在内卷啊。”我告诉他前公司据说现在开始卖网大份额了。

　　“所以他们开始割网大的韭菜了吗？”李扬问。

　　“当然。”我点点头，“大概是因为前公司发现他们不太好割院线的韭菜了。就是不知道网大这波韭菜最终能割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