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读

　　每年高考结束，都会有应届生和家长留言询问：要不要复读。

　　我哪里会知道？毕竟我只有一生，我的经验也局限于我的小小人生。每个人，每家人的情况千差万别，诉求也大相径庭，我说应该复读或者不应该，又如何做得了数呢？我凭什么来说这些话呢？

　　不过每年都有人来留言，每年都有人在这里讨论。所以我也有一点优势，那就是我进行过连续多年的观察，这是大多数家庭所不具备的。我不能说具体的某一个人应该不应该复读，但我的确可以基于多年来的观察，说说关于复读这件事的个人思路。

　　首先，就我观察的结果，复读的效果并不是那么好。留言里通常看到的报告是第二年的考分并不比第一年高，当然，这也可能是一种统计上的偏差，考得好的人忙着去庆祝了，所以留言的动机没有那么强。但与此同时，也不断有人报告，他们的朋友，他们的邻居，某某家的某某，复读一年之后成绩大幅度上升。

　　把这两个现象综合起来考虑，那我就不得不怀疑复读赢得高考是个都市神话。人人都强烈地倾向于相信复读分数会提升，人人又没有亲历，但是人人又都听说过成功案例，那就是都市神话，和公交车遇见鬼，请碟仙预测到未来，倒输ATM密码就是报警，初入股市一年抓到40倍股票等等故事一样，都是神话。

　　然后我对人也有一点观察，就是人的心态会随着外境不断转变。初次高考成绩不理想，那么心态就很自然地转成：如果认真再复习一年，再准备一年，下次的成绩肯定会有提升。但是，等真去复读一年再次参加高考的时候，心态就不再是这样了，而是变成：去年我已经浪费了一次机会，今年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那么，这时候的心理压力和负担，怕不是两次高考压力的叠加，而是压力的平方。

　　人的承压力是有限的，别说是18、9岁的孩子。这么多年来，每个月都有成人跑到我这里来哭喊，说他们考驾照的科目二或者科目三，今天又遭遇了第N次补考失败。那还仅仅是个驾照考试，补缴考试费可以无限次重启，不是所谓的“人生重大关口”，所谓的“决定一生的一役”。那我就想，如果有额外的一年时间，这点时间应该如何来分配呢？有多少是拿去温书，有多少是拿去心理建设？哪一样更有提升的可能？

　　另外我还观察到人的自我期许和执念之间的一线之隔。要不是我遇见过，我也不相信有人会选择驾照笔试重考，理由是他认为自己必须得满分才对，否则对不起他之前的认真准备。所以我一度怀疑，全满分通过的驾照上，是不是照片边上会特意加一圈金边？

　　复读的理由有很多，有些人是觉得自己可以上211、985而没上成，所以要再来一次。有些人是觉得自己和模拟考相比，分数下滑了一大截，所以要考回“正常水平发挥”的分数，去自己“应该去的大学”。有些人是觉得自己刚好在线上，如果再努力一下，就可以考上更高一档的大学。还有些人是彻底不行，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多少多得几分，够得上大专线……

　　这些都是自我期许和现实之间产生了落差，于是觉得复读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而在背后的“我应该如何如何”，这还是一种执念吧？问题是，高考是一次单一测试，结果可能不理想，不理想对应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怕不是再来一次就能解决的。如果找不到突然成绩下滑的真实原因，那么如何保证下一次不会重演呢？同样的，就差一分其实是差10分，没有提升10分的把握，那么下一次就还是在差一分的水准，运气差一些的话，还可能掉得更厉害。

　　有的人尝试一次就知道问题的所在，而这样的人在人群中其实很少。大多数人可能做不到这一点，尝试多次也找不到什么线索。那么，重来一次的按钮就会变成一种诱惑，诱惑人不断地按下去。倘若根本就没有复读这个选项，再来看高考这件事呢？

　　那就可以用射击训练和比赛来做个比拟。一个人从高一到高三，花了三年时间练习打靶，高考是最终比赛。然后，现在你是比赛裁判，你有权从失败的选手里挑选最有潜力的几个，允许他们再来一轮。那么，你的标准会是什么？全靠选手说啊？因为我的水平是9.2环，这次只有8.5，所以我应该再来一次？

　　不会的，你大概会选择两种选手。一种是从高一到高三，每一场练习水平都相当稳定，比如说平均8.5环。最后比赛的时候，打出了平均7环。那你会说，这个成绩不对的，按照你的水平应该打到8环以上才对，回去想想是哪里出了问题。该调整心态调整心态，该查缺补漏去查缺补漏，调整好了再来一次。

　　另外一种选手是高一时训练水平很差，但是到了高二成绩起来了一截，到了高三又猛然起了一截。但是起得晚了点，到了最终比赛的时候，成绩过得去，但是并不理想。那你会认为，这位选手是开悟晚，因此三年的训练时间不足，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他发育起来。如果再给他一年，让他保持现在的这个势头发展下去，那么他在下一次比赛中取得好成绩的概率会很大。

　　至于说其它选手，你认为他们在三年的训练时间里成绩飘忽不定。运气好的，在最终比赛中打出一个生平最高分，运气差的卡在线上，又或者是成绩惨不忍睹。那你怕是不愿意再给一次机会，因为他们本身训练就不行，完全是和靶子在赌运气，用随机对随机。即便增加一次机会，也不会改变什么。问题发生在过去的三年里，每一天里，每一次训练中，不是发生最后的那一次比赛。问题在过去三年没有解决好，也就没道理在未来的一年里就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我认为，每个人当裁判的时候大概都能想清楚这个问题，因为他冷静而又客观，对于成绩和选手都没有任何执念。但是当自己变成选手，或者选手父母的时候，情况就会完全不一样，忍不住地就想去按下复读按钮。完全不去顾及现实，却坚定地相信按下去之后，会出现不一样的结果。

　　A·爱因斯坦曾经教导过我们：重复错误的方法，却希望下一次能得到不同的结果，岂可得乎？游戏厂商也曾经教导过我们：如果没有Restart键，玩家没有执念，吾人何以赚钱买楼买车开游艇？